躲猫猫调查委员会成员称有些壁垒无力触碰(图)

“躲猫猫”调查委员会所有成员在向有关方面提出问题

◎ “躲猫猫”调查委员会所有成员进入监狱现场调查，但并没有见到相关嫌犯

　　“躲猫猫”调委会深陷“质疑门”

　　◎ 文/《青年周末》记者 张卓 ◎摄影/刘普礼（CFP）

　　云南省委宣传部组织8位网友组成“躲猫猫”事件调查委员会，虽开创了全国首例，但调查并没有触碰到案件真相，身为资深网友的他们，最近还在网络遭受人肉搜索和网友谩骂。通过记者多方采访，调查委员会成员均表示“有些壁垒，他们无力触碰”。

　　正如事后他们撰写的调查报告所言：呼风唤雨的网友在网络上无所不能，但在现实生活中却那么无力。

　　调查前夜

　　用脚都能想到，绝对不是“躲猫猫”

　　“躲猫猫”事发后近一周，网民调查委员会（以下简称调委会）的8个成员回忆起调查前夜，都用“无眠”形容。

　　李宁是云南昆明扬帆职业技术学院学生，今年21岁。作为调委会最小的成员，他辗转到夜里两点才睡。“回顾‘躲猫猫’的新闻，想明天该问点什么。”李宁在接受《青年周末》记者采访时说。李宁的报名电话打的并不特别，只是强调了一下学生身份。电话是19点打的，差不多23点时，云南省委宣传部通知他明早8点半去省委门口集合。“当时很兴奋，因为可以触碰到真相了。”

　　和李宁一样兴奋的还有调委会的主任“风之末端”。作为云南省内论坛最活跃的网民，他于21日凌晨，在云南电视网发表了《求真务实，不辱网友使命》的告白书：我心里还在忐忑。但很多朋友在QQ上给我留言，朋友的电话也一个接着一个打来。他们都在鼓励我，同时，也在要求我，一定要说真话、做真事，把“躲猫猫”的真相找出来……很多疑问会让我今晚无法入睡……我和其他网友，都将尽到最大的努力，探求真相，就是做不到，也要原原本本地把整个调查过程和自己的感想呈现在网友面前。

　　“天涯之虎”是“风之末端”的好友，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回忆，那天和“风之末端”聊到深夜3点。“这事拍着大腿都能想出来，肯定不是‘躲猫猫’致死。但‘风之末端’一直说压力大。有一个细节我还记得，他当时有点担忧，怕失去点什么，但也没具体说会失去什么。”

　　进入看守所

　　看到的不比任何人多

　　“我7点起床，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本以为调查起码也要三天以上，于是挑了换洗衣物、一周的鼻炎药，手机充电器等。”这是调委会另外一个成员“能石匠”对调查当日的回忆。很多媒体也对2月21日当天由8个网友组成的调委会行程做了详细的报道。

　　8：30云南省委安排的两辆中巴车，承载着警方、检察方、媒体，还有调委会成员启程前往事发地晋宁。 在主任“风之末端”和副主任“边民”的建议下，调委会成员统一坐在一辆车上，举行了第一次集体民主会议。

　　调委会到达晋宁县公安局后，马上在会议室跟当地相关人员交流，交流气氛尴尬。“调委会之前谁都不认识谁，只在车上碰头，很仓促；当天来交流的副县长也是连夜从另一个地方赶来。就双方而言，情况都有点突然。”“能石匠”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这样也好，相对公平”。在调委会而后发布的调查报告里也指出，这次会议“没有得到新东西”。

　　调委会上交了一切通讯拍照设备后，进入了看守所，而此时，媒体被拒绝进入看守所。于是，看守所内发生的事情成为争论焦点。记者在采访调委会另外一个成员吉布时，他坦言：“来之前，我就抱着到第一现场看看的目的，想看到更多东西，比媒体更多。看守所是现场，能给我直观的感受，里面有多大，能怎么样？‘躲猫猫’在这个地方能发生吗？但是，我看得并不比媒体多。”

　　警方和检方以不能“凌驾法律法规”和“某些内容属于国家机密”为由，拒绝了调委会查看看守所摄像头和询问事发当事人的要求。“当时一下就懵了。原本以为什么都能看，现在什么都不能看”。吉布失望地告诉记者。调委会成员也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在采访调委会成员“能石匠”时，他向记者透露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我感觉，在我们提要求时，警方有所松动，表示特事特办，可以满足我们的提议。这时，检方发表意见，就没有执行了。”当记者把这一细节向吉布求证时，他说：“‘能石匠’说得对，警方是有所松动。”

　　调查报告出炉

　　当时就已经意识到，失败了

　　离开看守所，调委会的成员婉拒了晋宁县安排的饭局，午饭最终AA制每人分摊36元，然后立即赶回昆明，撰写《“躲猫猫”网民各界人士调查委员会调查报告》。报告出炉的过程是痛苦的。

　　“当时大家把录音笔、照相机，抄的资料都拿出来整理。”调委会成员李宁说，他抄的是一份医院对死者的死亡鉴定。没有触碰到真相，没有任何结果，调委会无奈之下，只得将报告文本定义为“尽可能客观记录一天的行程”。李宁告诉《青年周末》记者一个细节，在撰写报告时，有人提出不要写“没有看到看守所摄像头的影视资料”，因为提了，网民疑问更大；但多数人表示，要尽可能客观的写，因为这代表了亿万网友。报告出炉的过程没有受到政府部门的干涉。“没有人管我们，甚至当时，宣传部没有为我们准备矿泉水。”李宁回忆。

　　“我当时就已经意识到，报告出来，结果只有一个：网民不满意。”“吉布”告诉记者，因为它不像报告，没有一个结论。大家都还在开玩笑说，这就是一个流水账。甚至有人说，像昆明半日游。说“游”有点不负责任，我们想负责任，但是没法负责。

　　《“躲猫猫”网民各界人士调查委员会调查报告》结尾这样写道：当调查委员会开始工作的时候，所有的人在心里都感受到了一份尴尬……在网上可以呼风唤雨，制造流行的网友，在现实中却是那样无力……这篇报告，绝不可能是让“躲猫猫”事件“解密”或者“真相大白”的文件，我们只能保证我们的良心、责任能在这一天得到体现，任由网友评说。

　　“某种程度，这反映了我们8个网友的无奈。我个人对结果不满意，单纯从一份调查报告的角度出发，它是失败的。”“能石匠”告诉记者。

　　调委会成员身份遭质疑 被网民“人肉搜索”

　　对于网络中伤 他们无奈也无力

　　调委会的报告出炉后，网民不满于“调委会没有说出真相”。在论坛上，网友启动了对调委会成员的人肉搜索：主任“风之末端”，副主任“边民”，委员“温星”和“能石匠”的身份被曝光，他们多是媒体记者和网站版主。网民谩骂他们为“体制内”的人物，是组织此事的云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伍皓找的“网托”。网上的一份调查也显示：超过半数的网民认为调查有“作秀之嫌”

　　被质疑早内定的调委会委员

　　主任“风之末端”： 他拒绝接受采访

　　调委会主任“风之末端”在网络受到的谩骂最多。有网友搜索出他本名叫赵立，在《昆明日报社2007年工会工作计划》中是工会的宣传委员。 所以，“风之末端被任命为调委会主任”被网友质疑“有假”。

　　记者查阅了2月20日凌晨，“风之末端”在云南电视网发表的帖子：“2月19日下午4点左右，我得知……我马上拨打了公告上的报名电话。有可能我是第一个打电话报名的，电话一打就通了，工作人员记录了我的网名、真实姓名、身份、电话、QQ号。据说之后的电话都打到爆。 到了晚上10点半，我在云南网上看到了调查委员会的名单，很意外，我成了委员会主任。”

　　“很意外成为调委会主任”的“风之末端”显然说了谎。2月22日，各大网站流传出一份2月19日也就是发布网友征集令当天，云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伍皓QQ群群聊记录。这个群聚集了云南省内知名网友和各大媒体记者，“风之末端”、“边民”、“温星”、“能石匠”均在其中。群聊记录显示，14：49伍皓就在群里公布要成立一个独立的调委会，30秒后，“风之末端”和“边民”表示“要参加”。“好的！你们俩最先报名，就任调查委员会主任和副主任！”伍皓说。直到下午4点，这份网络征集令才面向公众发布。“征集令发布后，已经内定了几个人参加。宣传部在选人上，的确有自己的想法。”“风之末端”的朋友“天涯之虎”告诉记者。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能石匠”证实这份群聊记录：“‘风之末端’、‘边民’是在宣传部副部长的工作群里。伍皓当时担心没人报名，所以给最先报名的两个人主任和副主任头衔。这是一个个人承诺，带有鼓励性的。”

　　“‘风之末端’为什么说谎？”“明明是内定的人选，为什么要在网络发帖子，表示是电话报名的？”记者通过各种渠道想采访“风之末端”，遭拒绝。调委会成员李宁告诉记者“主任想冷静。”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网友，也是“风之末端”在论坛的朋友告诉记者：“他的确说谎了，但其中有很多原因。从一个网民走到今天这步，他很不容易。不想说话。一方面因为他很伤心，被网友谩骂，另一方面，他觉得被‘耍’了。有些东西，他陷入体制内，无法直说……”

　　“能石匠”：要真相，先交逼供费

　　“能石匠”也在伍皓的QQ群里，同样也被质疑为事先已经内定好的成员。

　　“网谈天下”是“能石匠”建立的群。这几天，这个群有大量的网友加入，很多人第一句话就问：“真相到底是什么？”“没有真相，要质问也要交逼供费。”“能石匠”回应。不过，他承认，在事发前就和“风之末端”、“边民”等调委会的成员相识，“因为都是云南省内比较知名的网友。”

　　当记者问及他最近的心情，“能石匠”叹口气，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去时，饱含热情，但是没想到结果让人不满意，没有触碰真相，是体制内，我们无法触碰的潜规则。”

　　“能石匠”是天涯论坛云南版的版主，作为资深网友，他对自己被人肉搜索的看法很矛盾，一方面他理解网友，“因为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被网络监督撕开了一个口子，网友对结果肯定看得很重。”但另一方面他感到很无奈，“很多网络质疑缺乏理性，谩骂我们的网友对调查报告都没细看，一知半解地就来质疑，这不理性。另外，对我的身份搜索的不属实，原来我是做媒体的，到现在我在自主创业。”

　　“我也是老网民，网络上的很多事情还是要有自己的独立判断能力，要理性，成熟，不能脱开现实，去谈一些不现实的期待。”“能石匠”向记者强调自己问心无愧。“我很坦诚，调委会做到了哪一步，都间接或者直接转达给网友。我没有靠自己的身份，去搞些什么。至少现在我尽到了公民的职责。”

　　“如果让我再去，我一定会多准备一些法律问题，多听少问。”“能石匠”告诉记者。

　　公开征集报名后，筛选的网友

　　“吉布”：这样调查一万次，也没结果

　　但是调委会的另外一个成员“吉布”不想再去了，他说，如果知道是这样的调查情况，他绝不会报名。

　　“吉布”是云南省宣传部通过网络电话征集的网友，巧合的是，他也是媒体工作者。但是因为“吉布”不是QQ群里内定的，所以受到的质疑很少。记者在加入了一个有关“躲猫猫讨论”的QQ群后，很多活跃在云南各大论坛的网友都建议记者采访“吉布”。“因为‘吉布’人很直率，他没有像调委会其他成员把这个当成一个炒作机会。‘吉布’的沉默反而让人尊重。”

　　通过和“吉布”要好的一个网友沟通，“吉布”破例接受本报记者专访。在电话里，他叹气道：“这个事，哎，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因为当这个报告完成的那一刻，我再也没有话说。”

　　“到了以后根本没想到，见不到当事人。出发时很天真，但到了，只看到监狱，当事人不给看，录像不给看，这样的报告能叫报告吗？能有结论吗？”“吉布”感到无力：“一个调查报告，应该很成熟，有方案，有缜密的形成；上车后调委会才开会，如此仓促，24小时后，报告就要出炉。”

　　这些天，“吉布”几次想对着电脑敲点什么，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我跟你说句实话，调委会这个角色，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一样，不是谁比谁更好。这些天我没有内疚，因为我尽力了。我没有对不起网民，我做了一切能做的。可能没有达到期望。现在两边都骂我们，那也没办法，很抱歉，换谁都一样。”

　　李宁：有时网络不够理智

　　爱玩网游的李宁，在经历这次事件后，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只是一直跟记者感叹，身边有些同学根本不知道“躲猫猫”的事情。“大学生对社会的关注还是太少。”李宁说，“另外，我对网络也有了新认识，原来觉得人肉搜索挺过瘾的，但是看到现在其他调委会的成员遭谩骂，觉得网络在很多时候都不够理智。我参与了这个事情，知道过程。个人觉得，我们已经如实地向网友反映了客观情况，但网络还是一片质疑。看来，以后自己应该换个方式看待类似的网络事件。”

　　最新进展

　　委员反思调查败因 仍盼真相出炉

　　调委会败在缺乏法律知识

　　截止到记者发稿当天，本该在2月24日由云南省委宣传部和云南省检察院发布的调查报告被推迟；上海中远蓝天律师事务所律师朱光嘉也质疑“由网民组成的调查委员会”涉嫌违规，普通群众进入看守所调查是“不可思议”！

　　不过，宣传部副部长伍皓面对媒体时表示，调委会尚未解散。他们还需将网友的意见收集，呈交司法机关。但此时，调委会内部已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主任“风之末端”表示“不愿多说”。副主任“边民”则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事实上，自2月20日调查结束后，调委会成员就再没有任何联系。 “没必要联系，哪怕聚会，有些东西说多了不太好。”调委会成员“吉布”告诉记者。但这些天，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反问自己：“如果这件事情再重来一次呢？”

　　“在法律面前，我显得有些无知。”李宁说，“我可能会事先看一些法律方面的知识。”“吉布”也表达了自己在法律方面不熟悉，如果调委会里有律师，或者与本案无关的专业人士就会好很多。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副教授周泽同时也是一名律师，在接受《青年周末》记者采访时表示:“如果自己是调委会的一员，检方拒绝公开看守所的摄像资料后，一定会利用法律知识据理力争。从现行的信息公开制度来谈，如果调委会提出要获取信息，有关部门应该进行审查，看看是否符合信息公开条例的规定，而不是简单地用‘保密’驳回。网友们现场提出要看，从某种程度上，也视为在提出申请。我认为这样的申请应该被允许。看守所录像应该不算国家机密，公众有权利获取这些信息，特别是利益相关人，更有权利获取。”但是同时他认为调委会更多的是一种公关关系性质的行为，其不具有法律意义。就算其中有律师，也不具有法律意义。“如果真的走上法庭，他们也不能算证人。”

　　公开真相 对云南更有利

　　“抛开调查结果，这是全国首次网络恶搞引起的官方的正面回应。官方能做出这样的反应很不错。如果这个试探举动被网友和舆论打下去，以后官方想做这样的尝试，可能就有所顾忌了。”对当下的质疑，“能石匠”跟记者表露出担心。而“吉布”也在认可“云南省做这个事情是积极的，远远超过对民间的质疑不闻不问的态度。”但他希望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大家应该把焦点转移到对事件本身的关注上。“现在都在关注我们的身份，对事件关注少了，这不正常。你要面对千万网民，说多了，也是那样，不说，也是那样，这个事情（指‘躲猫猫’案件）就像一个石头，现在站在旁边的人有各种叫法，但石头还是石头；如果靠骂这批人，能够把这个事情解决，那骂，使劲骂。”

　　“我的理解，‘躲猫猫’事件是一个意外伤害事故，即使是人为因素，也仅仅限于当地。”“能石匠”分析，云南省并不想隐瞒真相，“尽快公布真相，对云南有利。现在这个事情上升到娱乐事件，影响到云南的整体形象。云南不希望让本来发生在一个县的事情，搞得全国轰动。”

　　在记者发稿时，“躲猫猫QQ群”里一个陌生的网友发来信息：“即使是陌生的网友，一进入这个体制，也会完全丧失能力，四周都是软绵绵的，无处着力的体制。那些说假话，那些沉默的，本来也都是普通人，只是成了这个体制的一部分。”

　　事情回放

　　◎2月13日 云南青年李乔明在昆明晋宁县公安局看守所因“躲猫猫”死亡后，在全国掀起轩然大波，“躲猫猫”成为继“俯卧撑”后又一网络流行语。

　　◎2月20日 云南省委宣传部发布了《关于征集网民和社会各界人士代表参与调查“躲猫猫”舆论事件真相的公告》，征集社会各界人士，参与此案调查。征集令发布后，共有510余人通过电话和网络进行了报名，最终新闻处筛选出8个网友，组成网络调查委员会。这也是全国首次由网民组成调查团，参与案件调查。

　　◎2月21日 网络调查委员会前往事发地晋宁调查。当晚在网络发布的《“躲猫猫”网民各界人士调查委员会调查报告》表明，这次调查没有触碰到任何真相，以失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