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先锋庞玉良的难题

　　隐形先锋

　　庞玉良的难题

　　本刊记者/张玲玲

　　曾被众多媒体描绘成“中国航空史上首个购买海外机场永久经营权标志性人物”的庞玉良，被800多公顷土地难住了

　　庞玉良现在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德国。

　　自从去年9月份正式接管帕希姆机场以来，他开始频繁在帕希姆县露面，“表明身份，宣传”，为机场接下来的顺利运营造势。2008年12月份，“表明身份”工作完成，他还要继续待在德国，一方面坐阵机场经营，另一方面，是更重要、也是更让他犯难的：为机场附属的800多公顷土地招商。

　　让庞玉良犯难的那一大片土地围绕在帕希姆机场周围。其中有300多公顷森林，一条铁路，一条河，除此之外，便是欧洲典型的小丘陵地貌：没有房屋，没有人，植被覆盖，绿意葱茏。

　　然而，对这个祖籍河南驻马店的中国商人来说，赏心悦目的风光是换不来钱的。这么一大片土地，按理说应该能够有所作为。但现在关键的问题是：能够有何作为，如何作为，庞玉良及他旗下的林德集团搞不清楚了。

　　距离帕希姆几千公里外的北京，庞玉良的助理、帕希姆机场·附属保税经济合作区项目经理冯雅国，也在“疯狂地跟地方政府、各方力量接触”，“宣传这个事情”。但让他颇感为难的是，“这个又不能像卖个电视机那样宣传得特别明确。宣传机场，有点偏颇；宣传中国人在帕希姆买了块土地？这块地得起个名字吧？起不出来，只能以机场为引子。”

　　“你看我们所有的宣传材料都是帕希姆机场·附属保税经济合作区”。冯说。

　　于是，天涯论坛上出现了一篇名为《庞玉良：我们在德国买了帕希姆机场，可以干嘛啊？》的帖子，有了大量网友的跟贴、猜测，参与讨论。庞玉良这个名字，也继2007年“中国河南商人10亿元购买德国机场”之后，再度引发关注。

　　土地带来的困惑

　　冯雅国证实，天涯上的帖子，确实是他们公司发的。发帖的目的，一方面是纠正“社会上的两个理解差异”：“一个理解差异是你们到底买了没有？买的是使用权还是所有权？到08年9月份，我们完成第一期2000多万欧元付款，机场已经过户到我们名下了。现在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的所有权，这块土地上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们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是永久性所有权。第二个差异是大家认为我们仅仅买了个机场，但实际上机场本身不大，只不到整个项目的1/10，严格来讲是我们买了块地。但这块地干什么用，说白了，我们不知道”。

　　一群货运代理出身的人，被土地难住了。

　　发帖的另一个目的，便是征集这一大片土地的用途。

　　当年庞玉良之所以下定决心买下这座机场，很大原因是因为这片地。860公顷，相当于1200多个标准足球场的面积，对中国人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诱惑。拿下土地之后，按照林德集团的理解，因为整个区域被政府特批为保税区，这片地可以在5个功能方面发挥作用：保税物流区、保税工贸区、保税加工区、经济合作区、亚太中心。

　　但是这其中任何一个功能的实现，都需要有人投资。单单依靠林德集团自己的力量，是无论如何完成不了的。

　　冯雅国透露，他们已经和国内外的一些企业达成了合作意向。2008年9月份，与河南的众品食业有限公司签了协议，“他们要在那里设分厂”；最近是日本的富士通，也准备设一个工厂；另外，华为的欧洲分包中心、联想服务于独联体的分包中心，都有意在那里安营扎寨。

　　但上述这些企业，都是准备入驻机场一期扩建后的物流服务园区的。林德集团接手的时候，机场本身的面积并不大，他们引入了世界第二大上市工业地产商——古德曼集团，合作投资机场一期扩建工程——保税物流园区。扩建完成后，整个机场的面积约有70公顷，可以完成上述的首批企业入园。

　　还有剩下的将近800公顷土地呢？天涯论坛上，有网友跟帖说帕希姆机场有300公顷森林，可以发展旅游。冯雅国表示，那片土地上有300公顷的森林，国内一些地方的政府、旅游局、旅行社都在和林德谈旅游项目。他还曾和澳门的一些大赌团、美国的一些投资方有过接触，甚至还有韩国的商家对森林的木材感兴趣。但这些都有可能发生的事，基本上跟从事货运代理的林德“主营业务没关系”，是要开赌场？还是射击场？酒店？他们一概“没经验，不知道怎么弄”。但“不弄又不行，只能一点点来”。

　　刚刚买下机场时，庞玉良曾表示，计划在机场内建保税区，吸引中国企业入驻，只需将半成品运到那里稍稍加工，就能贴上“德国制造”的标签，从而规避“中国制造”出口经常遇到的贸易壁垒。

　　冯雅国举了具体例子证实这个想法的可操作性。“在英国，莎士比亚故居不远，10米不到，旅游纪念品90%、服装70%都是Made in China。这个巨大的利润块原先的模式是被海外的经销商吞并了。为什么不寻求改变呢？现在纺织业的退税率又从14%涨到15%。而且退税产品的品种拓宽了，半成品都可以。你可以把你的工厂放到我们那里去，从中国把半成品运出去，在德国完成最后的工序。同样是服装，再销售到欧洲的时候就是Made in Germfunction,价格就提升很多。”

　　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类似的企业与他们接洽。

　　温家宝总理访问德国时，德国总理默克尔曾经提到过这个机场。当时温表示这个地方做成中德企业合作基地比较合适。这就引申出来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中国企业可以去？去什么样的企业比较好？

　　冯雅国说，“我们不知道”。

　　庞玉良是谁？

　　2005年下半年，庞玉良第一次听说了帕希姆机场的事。

　　彼时，与帕希姆县所属的什未林市互为友好城市的郑州，聘请了什未林商业局的一位官员做政策性顾问。在一次会面中，这位政策顾问向庞提到了德国总理默克尔上台后，为了缩小东西德之间巨大的经济差异，推出了一项政策：允许经济条件不好时国有资产转为民用。而建于1937年、1949年成为前苏联在原东德军用机场的帕希姆机场，被归还后主要从事货运。由于缺少货源，几年来多次装修并多次易手，却仍未改变亏损状态。所以，帕希姆县政府准备把它卖掉。

　　当时的庞玉良并未动心。因为机场对于他的公司来说，并没有太多支撑性。

　　林德的前身，是一家农业部下属的第三产业——爱地公司。1995年被庞和其他几位合伙人承包，2000年，公司从农业部剥离，正式更名为“林德国际运输代理有限公司”。

　　从此林德进入几何基数增长阶段。据冯雅国介绍，2000年时，林德的年营业额为几千万，而到了2007年，这个数字是20亿。

　　有业内人士称，林德的发展，与庞玉良的“社会背景深厚，活动能力很强”密不可分。据说，作为国内最早一批做国际货运代理的公司，林德在90多个国家的500多个城市建有业务网点。庞本人长驻尼日利亚，在尼日利亚有深厚的资源关系。以至于为收购德国机场筹资时，他去寻找的是尼日利亚的银行，而不是中国国内的银行。

　　庞玉良的这种神秘，在后来收购机场过程中被愈加强化。他不接受任何采访，不表明任何态度。这种表现让他的动机、背景和实力在人们的臆测被有意无意地夸大，而后四处流传。

　　而在助理冯雅国眼中，英语专业出身，做过酒店大堂经理，在美国西北航空中国分部工作过若干年的庞“很随和，不善拒绝别人”，毫无神秘性可言。之所以一直不接受媒体约访，是有自己的考虑。外界盛传的“深厚背景”，“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是没有的”。至于为什么与尼日利亚国策顾问、经济顾问、甚至总统“有良好的关系，随时随地都有正常沟通的管道”，也是基于双方“非常好的合作历史”。

　　2003年，华为公司争取到了为尼日利亚的3个大型电信运营商建设手机网络的业务，大量设备需要运往拉各斯。当时，许多诸如DHL、UPS的国际物流大鳄或者因为航线、或者因为价格都完成不了这单业务。而庞玉良联合埃及航空公司和中东的一家航空公司开通了从深圳到拉各斯的航线，一年光华为的包机飞了60多架次。

　　由此，林德赢得了拉各斯州政府的好感。“因为之前拉各斯亚洲以远的航线是没有的，他们很欢迎这样航线的开通。05年我们又开通了从上海、郑州，到现在从乌鲁木齐都有到拉格斯的货运航线”。冯说。

　　再后来，林德公司还与拉各斯政府合作开展文化项目。2006年，胡锦涛访问尼日利亚后，中文在当地的受欢迎程度越来越高。林德跟国内文化部的孔子学院联系，愿意承担在尼日利亚推广中文的义务。由拉格斯政府出钱、招生，林德出教材和师资，给黑人小孩教授中文。另外，林德跟国内一些省份的外事办、商业厅联合邀请有资质的尼日利亚人参加广交会、各地组织的商务考察??慢慢地，良好关系就一步一步建立起来了。

　　“出现在市场上的时候，不要让人很明显地感觉到你是个商人”。冯说。

　　所以，在机场一期款融资时，庞玉良飞到尼日利亚，取得了当地两家银行的授信，再到德国的对等银行申请贷款，解决了部分资金问题。但这笔款项不大，加上林德集团海外分公司的自有资金，总共占一期款的30%。

　　关于林德这些年的迅疾发展，冯雅国给出两种解释：第一，赶上了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这班车；第二，林德可以提供的服务有别于其他的物流代理。曾在华为从事供应链管理的他，举了林德当年为华为提供服务的例子。

　　“华为发展中东市场的时候，货物到达，华为都会送一套或者两套备件，供客户免费更换。备件不是贸易项下的货品，客户是不会买的。但如果备件跟不上就很麻烦。备件怎么过去？我们当时跟很多国际物流商都谈，运输本身不是很困难，关键是贸易，解决门到门服务。他们或者是说量不大你们可以发快件，或者是因为价格原因，都不能帮华为做这件事情。我们找到林德。它当时也没有这样的服务项目，但它可以根据你遇到的问题帮你去解决。”

　　这种甚至有别于国际物流企业的“量身打造”服务，冯雅国认为来自于以庞玉良为首的5个公司创始人，“他们对物流这个行业的理念和态度比较超前”。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超前的理念”，2006年中期，当帕希姆县把机场及机场附属的800公顷土地打包在市场上进行国际性招标、那位德国顾问向林德发出邀请时，2005年未曾动心的庞玉良这次有了新的想法。

　　机场与第四方物流

　　冯雅国证实，买下这座机场，并不像之前坊间一直在传的那样花了10亿元。付款分两期，第一期2000多万欧元已经在08年9月份完成，第二期的2000多万（欧元）将于09年12月底付清。这样算下来，总共是5亿多人民币。

　　即便不是10亿，5亿对任何一家企业来说也不是小数目。一家民营企业，花这么多钱买下一个运营状况不太好的货运机场，庞玉良想干什么？

　　他想把它建成中国航空公司在国外的转运基地，创造一个“铁空联运”的物流新概念——先用铁路线将货物从郑州运到乌鲁木齐，再用飞机把货物运到帕希姆。这样一来，从中国东部运输货物到德国只需5天。

　　除此之外，他还想利用这个机场，实现自己“第四方物流”的理想。

　　“从行业角度来看，如果一个物流企业不能够真正拥有一个行业资源的时候，延伸对客户的服务是有难度的。”冯雅国说。

　　物流的行业资源有以下几类：第一类，飞机、火车、轮船，“第三方物流已经把这种资源孤立起来了，有飞机、有火车的人通过代理去市场上销售，大部分情况下不直接面对客户，所以必须有一个第三方为他们提供服务，而现在第三方物流大部分被国外的企业垄断了，他们互相竞争，而且信息屏蔽”；第二类，公路，铁路，码头，机场，“对于我们搞空运来说，买一个机场，能够有条件实现我们对客户第四方物流的承诺。”

　　在国际市场上，“第四方物流”的概念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熟知并接受。与第三方物流缺乏跨越整个供应链运作以及真正整合供应链流程所需的战略专业技术相比，第四方物流可以不受约束地将每一个领域的最佳物流提供商组合起来,为客户提供最佳物流服务,进而形成最优物流方案或供应链管理方案。

　　“多方位整合现代国际物流、贸易、供应链、金融服务、现代互联网技术、IT与通讯技术资源，而逐步打造的客户端到端(B2B)整合国际物流与电子商务公共服务及管理平台”，是林德想要做的。

　　买下帕希姆机场只是一个开始。

　　所以，针对网友提出的“柏林与汉堡的运输业都十分发达，帕希姆的优势很难显现，而且该机场所在的梅克伦堡-福尔波门州属原东德地区，经济落后，被戏称为德国‘经济沙漠’。德国专家分析，正是由于地理位置原因，该地区航空业务的开展障碍频频”质疑，冯雅国说林德并不担心机场的运营。因为很多特种货物的运输和服务都放在帕希姆，2月底他们就刚刚完成了4架次高铁火车车厢到印度新德里的运输。而且帕希姆机场没有宵禁，这相对于其他机场来说是个优势。2008年，帕希姆机场飞行11000多架次，货流吞吐6000多吨，这样的量养活现有的30多个工作人员，“绰绰有余”。

　　“况且”，他强调，“如果我们的理想（第四方物流）实现不了，它还是个机场，发挥它本身货运的效用还是完全可以的”。

　　目前庞玉良需要考虑的问题，其实还排不到尚在理想中的“第四方物流”。机场第二期应付款的融资还没有着落，还有那800公顷土地，也不能就这么日复一日地空着。

　　如果这片土地得不到有效开发，林德集团对当地政府的一些许诺——解决劳动力就业、引进新的产业就得不到解决。而这些许诺，是林德07年在众多竞标者中胜出的主要原因之一。

　　一期款项融资时，林德幸运地遇到了澳大利亚古德曼集团。这家拥有71.6亿欧元资产的公司，是澳大利亚证交所上市的最大房地产企业。古德曼收购了帕希姆机场的53 公顷土地，建设相关设施。这笔钱帮助林德解决了一期应付款中的70%。

　　冯雅国表示，二期2000多万欧元的资金，“时间紧张”，“大不了林德自己付，但会造成资金压力”，所以最好能够融资。

　　民营企业林德，当然不愿意拿自己的资金链开玩笑。

　　但现在是2009年，全球范围内投资、金融界一片哀鸿遍野的时候，庞玉良还能像遇到古德曼那样幸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