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放过那个叫总统的家伙

　　电影

　　别放过那个

　　叫总统的家伙

　　深陷水门事件里的尼克松，

　　几十年间，一直封存在美国人的复杂记忆里，也一直活在好莱坞的银幕上

　　本刊记者/余楠

　　好莱坞演员奥利弗·普拉特那一年12岁，当时他在日本。

身为外交官的父亲那天开车带着全家去富士山度假。途中，父亲突然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在路边，调大收音机音量，对普拉特说：快听听这个！这事不是经常发生，你肯定下半辈子都会记得！

　　收音机里，一个低沉的嗓音正在通过电波传播到世界各地：国家利益总是高于个人利益。水门事件后，我已经失去了国会的支持，国民们也有这样的要求。因此，我决定，明天中午正式辞去总统职务——发言人是当时的美国总统尼克松，那一天是1974年8月8日。

　　普拉特父亲的预言后来被应验。直到2008年，普拉特走进一部名为《弗罗斯特对话尼克松》的电影。很多美国人都和普拉特有着相同的记忆，导演朗·霍华德也不例外。

　　走上大银幕的话剧

　　2007年，导演朗·霍华德正在筹备拍摄《天使与魔鬼》，这部被影迷誉为《达芬奇密码》续集的新片，是他手头最重要的工作。工作间隙，在朋友邀请下，他出现在百老汇的一家剧院，观看编剧彼得·摩根的新剧《弗罗斯特对话尼克松》。这部作品在英国大获成功之后，来到了百老汇，后来一气连演137场。

　　话剧《弗罗斯特对话尼克松》讲述的是1977年尼克松因水门案下台三年后，接受英国脱口秀主持人大卫·弗罗斯特电视专访的过程。尼克松原本打算通过这次专访，改变他在美国人心目中的形象，以图东山再起。但是弗罗斯特和自己的策划团队一番精心准备，目的正是要尼克松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前三次录像，尼克松牢牢地掌握了主动，在最后一次录像的高潮来临之际，尼克松终于被对手抓住破绽，不得不首次承认“我让美国人民失望”。

　　导演朗·霍华德看完这出戏的当晚，欣喜而又激动。自从28岁那年和晚年尼克松短暂见过一面后，他一直想拍一部关于尼克松的电影。他一直记得，自己刚满18岁获得投票权的那一年，正是美国总统大选之年。身边的朋友都建议他投票给民主党候选人乔治·麦戈文，他却执意将选票投给尼克松。他相信最终带领美国走出越战泥潭的人一定是这位新总统。直到水门事件东窗事发，霍华德和身边无数支持尼克松的美国人一样，感受了巨大的欺骗和愤恨。于是，他把自己拍这部片子最强烈的愿望印在了电影海报上：你应该来掌握真相！

　　走进历史的弗罗斯特

　　“谨以此片，向大卫·弗罗斯特致敬。”不光是导演朗·霍华德，甚至在很多普通民众心中，这位获得骑士勋章的英国爵士，无疑都是新闻界的一大骄傲和标杆。因其对新闻传媒事业的杰出贡献，1993年，弗罗斯特登上英国女王新年荣誉名单。虽然现年70岁的弗罗斯特已经退居幕后担任影视制作人，但是没有人会忘记他职业生涯中最精彩的一次亮相——1977年与尼克松的对话专访。在大学新闻系教材里，他的这次亮相被看作是“改变了电视新闻的历史”。

　　1977年年初，38岁的弗罗斯特迎来了事业上最艰难的时刻，他在纽约的脱口秀节目刚刚被取消，在他面临事业力挽狂澜的时候，尼克松迎来了自己卸任后蛰伏的第三个年头。因为水门事件离开白宫后，他远离了公众视线。尽管那时的尼克松已经出版了回忆录，但是他的公关智囊团队仍然相信：只有借助电视，他才可能得到更大的关注。

　　在同其他电视台的竞争中，弗罗斯特战胜对手成为最后的赢家，为此，他必须付给尼克松60万美元，以及整个节目最后利润的20%。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打交道。1968年，弗罗斯特采访过尼克松。《TIME》时代周刊在提到那次采访时说，那次采访对总统非常宽容，让尼克松很舒服，以至于1970年尼克松邀请他到白宫，指定这个英国佬为圣诞庆典制作一场秀。这一次，尼克松团队充满自信，他们的如意算盘是：没有人比弗罗斯特这个娱乐节目小丑更好糊弄，即将到来的这次访谈，注定将被尼克松彻底主导。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让这位蒙羞的政治家在公众面前挽回颜面，恢复名誉。

　　正因如此，美国的新闻界开始对弗罗斯特嗤之以鼻。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弗罗斯特是通过付费拿到的这一切。70年代后期，在日渐加剧的新闻竞争中，付费新闻应运而生。但是主流传媒界反对甚至排斥通过这种方式换取独家新闻，大家普遍的质疑是：用钱买来的新闻，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在电影《弗罗斯特对话尼克松》里，弗罗斯特孤注一掷，他用60万和前程豪赌了这一把。这是当时的实情。在其他故事版本里，弗罗斯特付给尼克松100万才使对方接受自己的专访。所有的大电视台都拒绝参与这个节目的发行，弗罗斯特只好和几个投资方自己参与市场运作。

　　系列访谈从1977年3月23日开始，前后录了12天。一共录了28小时45分钟。随后这些访谈被剪辑成四期节目在美国和其他国家播出，每期90分钟。这是一部电影的标准长度，但在多数美国人心目中，它比电影精彩百倍。1977年5月4日，第一期播出。弗罗斯特开门见山抛出一个烫手的山芋扔给坐在对面的前总统：你为什么没把那些带子烧掉？尼克松的脸色顿时很难看。超过4500万人收看了这期节目，这是历史上政治访谈节目收视最高的一次，直到今天，这个记录依然没人打破。

　　最精彩的采访是5月19日播出的第三期。一番唇枪舌战之后，面对弗罗斯特问的“关于总统行为的合法性问题”，尼克松语出惊人："Well, when the president does it, that means that it is not illegal."（行啦，只要是总统干的，就意味着合法！）

　　事后，美国盖勒普民意调查显示：69%的公众认为尼克松依旧企图掩饰什么；72%的人依旧认为他妨碍司法公正；75%的人认为他不用再在公众生活里面扮演任何角色了。这次专访也成为美国政治采访历史上空前绝后的一次专访：采访对象事先不看采访提纲，结束后没有要求最后剪辑权。

　　走不出好莱坞的尼克松

　　“奥斯卡最大遗珠。”当本届奥斯卡获奖名单揭晓后，针对《弗罗斯特对话尼克松》提名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等五项大奖却一无所获的结局，一些影迷发出这样的感慨。

　　因为影片中出现的粗口，《弗罗斯特对话尼克松》上映时被定为R级（17岁以下需要陪同观看），影片票房为此大受影响。截至2月9日，该片在美国本土的票房只有1563万美元，海外票房也只有2000万左右。然而评论界依然给予该片一片赞扬之声。在“烂番茄”网站上，超过9成的观众给予该片肯定评价。《洛杉矶时报》、《新闻周刊》、《好莱坞报道》、《滚石》等媒体把年度十大影片的第三或第四名评给这部影片。

　　一位纽约客在《纽约时报》网络版留言说，“看一个根据真实事件拍的片子，很难压抑住那种好奇，就是看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是虚构，而通常带着这种心情去看这类电影都会失望。但这次这部电影是个例外。”很难说清观众和评论的赞誉之声，究竟是出于对影片质量的肯定，还是对水门事件的难以释怀。

　　影片中有这样一个高潮段落：因为在前三次采访中处处被动，在第四次采访的前夜，精神高度紧张的弗罗斯特在家中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和压抑之中。此时电话响了，深夜来电的竟是尼克松。这位前总统喝得酩酊大醉，他对弗罗斯特说：我们真的很渴望获得尊重，那难道不是我们如此努力却深陷毫无尊严的流言之中的原因吗？无论我们做出了怎样的成绩，出身好的人总是视而不见，他们从来不给穷小子太多！

　　这通粗话连篇的发泄在片中将近七分钟，它彻底暴露了尼克松的内心世界，弗罗斯特在这之后找到了取得主动权的缺口。

　　尼克松班底的御用传记作家Aitken，斥责这个片子塑造了一个酒醉的尼克松形象。还有那个深夜电话，那也是完全没有的事情。他回忆说：弗罗斯特在最后那场关键的访谈中，也就是让尼克松毁灭性地承认有罪的那次采访，不可能是弗罗斯特算计尼克松。前总统关于事件的真正坦白，是经过预先策划的。

　　算上这部《弗罗斯特对话尼克松》，这已经是尼克松和水门事件第五次成为好莱坞电影的主角了。如果算上类似《阿甘正传》那样以边角余料的配菜身份亮相，这个数字难以统计。尼克松经常把两只手臂向上伸展做出V字形，以此代表胜利；他打破中美坚冰，改善同前苏联的关系，改变了冷战的世界格局，结束了越战。外交上的这些荣耀却无法掩盖尼克松政府那些幕僚们的贪腐劣迹。尼克松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的真实面貌就像好莱坞电影里所塑造的那样，多面而难以评价。

　　1994年4月22日，尼克松在纽约康奈尔医疗中心逝世。在他的墓碑上，雕刻着这样一句话：历史所能赋予的最高荣誉是和平缔造者。

　　尽管编剧摩根极力回避政治上的解读，但导演朗·霍华德依然在影片亮相伦敦电影节时说了这样一番话：“我们已经经历了困难的八年，现在美国的立场已经倒向，我觉得我们的国家很不错，有正确的主张，我认为奥巴马会朝这个方向迈进。”摩根必须接受一个事实，电影该如何理解，那是观众的事情。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只要窃国大盗尸位素餐的蝇营狗苟永不绝迹，毫无疑问，水门里的那个尼克松就会永远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