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指的作用相当于机器猫

　　专访香港美术指导雷楚雄--美指的作用相当于机器猫

　　美术指导像魔法师一样，知道电影最多的秘密。比如《画皮》里开满桃花的树，花瓣是一片片粘上去的。雷楚雄的名声不如叶锦添响，但搬出作品来，仍然如雷贯耳。他刚刚和刘镇伟一起结束了《机器侠》的拍摄。

　　文/ 刘莉芳 图/ 高鹏 拍摄场地提供/ 千禧大酒店

　　美术指导雷楚雄的身材高大，像是打篮球的。2 月24 日，在《机器侠》北京关机仪式上，他和武术指导元德站在一起。

　　雷楚雄不会顺势恶搞地说自己就是元德，而是脾气很好地跟人解释。接受采访时，每个问题他都从头说起，详详细细。原定1 小时的专访被拉长到两小时。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徐克在拍《青蛇》时，换了6 个美术指导，终于在第7 任雷楚雄这儿终结的原因。

　　在一部电影里，任何与视觉有关的，都是美术指导的活。美术指导的作用相当于机器猫。当导演蹦出一个个奇思妙想的时候，他们要有本事立刻实现。徐克可能只给美指两小时；李安则可能会让美指挖地三尺找到五六十年前的宪兵驻地出入证。

　　雷楚雄说，在香港，人们管美指叫“补货的”。有点江湖跑单帮的意味。一出状况，比如《雏菊》里的菊花地不开花，《青蛇》里的大宅子处在闹市，没有鬼气，也不清冷。怎么办？刘伟强会说，给你两星期，要变出遍地盛开的菊花来。整个剧组百十号人就看着美指一个人表演。

　　雷楚雄说，这么多年来，他没有被难倒过。20 年前，雷楚雄从英国读书回到香港，接手的第一部电影是一部侦破片。有一场戏拍到傍晚，导演突然要拍一个特写镜头：一个隐形镜片上的几个字母。怎么办？雷楚雄灵机一动，买了一个电饭煲回来。把盖子卸下来当隐形镜片，天衣无缝。

　　《画皮》里，王宅窗前那株开满粉红桃花的树，花瓣是一片片地粘上去的。《千机变》里所有的场景，包括那座气派的教堂，是人工现搭出来的。雷楚雄就这么看似平淡地抛出一个个幕后制作故事。有一次张坚庭导演和他聊《千机变》，称赞他们拍得不错，最突出的是片中最大的场景，也就是一开场在火车站的那场戏。“你们真了不起，一个欧洲火车站可以那样让你们弄。”雷楚雄听了很得意，因为那不是欧洲火车站，而是泰国火车站，并且几年前，张坚庭在那儿拍过戏。

　　雷楚雄说，那个泰国火车站有12条火车轨道，很忙碌。美术组只能在晚上10 点半火车站停止运营后进去布景。在第二天早上7点火车站开始运营前撤出。所有的泰文、广告都要换掉、挡掉，还要摆一些欧洲常见的小摊。大车开不进火车站，只能推小车。一到深夜，雷楚雄一声号令，小车从各个角落冒出来，就像在《哈利?波特》里看到的场景，奇迹般地出现、消失。

　　2004 年，雷楚雄凭借《千机变》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美术指导。他的获奖履历不算辉煌，媒体报道也不多，但是提起他经手的那一部部作品名字，你就会知道他有多资深。从徐克的早期作品《刀》、《青蛇》、《大三元》，到近年的《无间道Ⅱ》、《无间道Ⅲ》、《男儿本色》、《情癫大圣》、《色| 戒》等，雷楚雄纵横香港电影界数十载。如今，他是香港电影美术学会会长，住在一栋61 层高楼的顶层。他的家也像变魔术一样，推开一个衣柜，后面是一间房间。

　　2008 年10 月，刚刚从《画皮》的汉朝背景走出来，雷楚雄加盟了刘镇伟的《机器侠》剧组，来到宁波走马塘村。在任何一个剧组，美术组总是先锋，负责开路找景。《机器侠》的策划人也是《长江七号》的策划，《长江七号》是在宁波拍摄的。他向雷楚雄推荐宁波。之前，雷楚雄没有到过宁波。他先看了照片，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宁波这么漂亮，马路干干净净、宽宽直直，绿化很好，很有日本的感觉”。

　　《机器侠》大部分情节与公安局有关。雷楚雄既不想拍中国残破乱的一面，也自认不可能超越以往的公安片，“人家的公安局都做得很地道”。于是，他想设计一个很另类、很干净整洁、很有日韩电影感觉的公安局。

　　在《机器侠》开机和关机仪式上，剧组对影片情节死守不露。有一家媒体在国家广电局登记的材料里查到《机器侠》的剧情：2046 年，代号为K-1（方力申扮演）的第一代人工智能机器人被研制成功。为了测试其性能，K-1 被派到一个偏远小镇实习，由当地的警察队长徐大春（胡军扮演）秘密监管。K-1改名德明，加入警局后大显神通，成为破案神手。女警素梅（孙俪扮演）暗恋他，这让喜欢素梅的徐大春很郁闷。后来，德明与徐大春受命追击智能系统出现偏差的机器人K-88（吴京扮演）。大春牺牲了，德明把大春改装成半人半机器。同时，素梅的爱把德明一步步逼向两难绝境。受命清理叛徒的机器杀手们向小镇涌来，小镇杀机四伏。

　　K-1 实习的那个偏远小镇就是走马塘村。走马塘村有千年历史，号称“中国古代进士第一村”。整个村子像一幅水墨画，灰墙、黛瓦、飞檐，水流从几乎每间屋前淌过。雷楚雄说，如果把《机器侠》的时代背景弄得很科技很未来，如果几个机器人互生情愫，谈起恋爱，会让观众觉得很不自然。“感情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它是讲感觉的”，他和刘镇伟达成共识，让片中的机器人穿上正常人的衣服，让面貌千年来都不曾改变过的走马塘村成为2046 年的时代背景。

　　雷楚雄住在宁波市里，每天驱车两小时到走马塘村。村长很热情，每次都以为他是第一次来。村长的狗跑在前头，和雷楚雄也混熟了。10 月是美术组最幸福的日子，他们吃遍了宁波海鲜，还找到几家泰国餐厅。11 月，刘镇伟进组，开始看外景和见演员，好日子开始被打乱。电影开拍后，则是彻底的昏天黑地。

　　雷楚雄说，他喜欢在剧组的感觉，好像回到了大学宿舍。于是，一顶棕色毛线帽，藏着一头乱发，戴着一个场记板造型徽章的雷楚雄，开始打造“现代古典”的《机器侠》。

　　B=《外滩画报》L= 雷楚雄

　　《机器侠》是现代古典主义

　　B：在关机仪式上，孙俪说导演经常改剧本。一开始她和胡军是兄妹关系，后来是恋人，可是她爱的是方力申，怎么回事呢？

　　L：其实故事的框架没有改变，只是人物关系有一点改变。这是一个和公安有关的故事，电影局认为剧本没问题，但是公安部说，按照现行的规定，在同一个公安分局，亲兄妹不能共事，除非不在同一个分局。于是，导演改了剧本，让孙俪扮演的素梅和胡军扮演的大春变成情侣，其实也不是情侣。大春单方面认为，素梅肯定会嫁给他，可是素梅只当大春是大哥。

　　B：孙俪在片中戴副眼镜的模样肯定不能算漂亮，我联想导演在《情癫大圣》里把阿Sa 扮得很丑。他为什么喜欢把漂亮姑娘扮丑？

　　L：孙俪扮丑是导演的意思。我觉得导演也真是，是不是每个人你都要把他弄丑？我想，导演是要找出演员的另一面。不仅孙俪如此，郑中基也是如此。

　　B：导演说，他要观众在两三秒之内，完全认不出是郑中基。

　　L：我们把郑中基的头发改了一下，让他戴了一副眼镜，做了一个很烂的牙套给他。所以郑中基一张嘴，大家都笑。

　　B：胡军和孙俪在片中都扮演公安，他们的制服会有改良吗？

　　L：我们公司的会计就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新做一批公安制服。虽然现在的制服蛮好看的，但还是要改良一下，改得贴身一点、短一点。我借鉴了日韩学生制服的概念。采用了日本的立体剪裁，在人体上贴体地裁剪，不用尺量。这样，服装很贴身、很神气，而不是窄窄的感觉。

　　B：你是怎么呈现这个50 年后的公安局的？

　　L：很多外国电影会用一个很旧的场景表达将来，以形成一种反差。本来，我们在走马塘村找到一间四合院，感觉很像古代的公堂。如果把古代的公堂，用作现代的公堂，形成反差，蛮过瘾的。后来我们在杭州发现了西溪湿地公园。公园里有一条街，感觉非常日本。于是我们决定把公安局设在那里。在电影里，小镇是由公安局所在的这条街和走马塘两个场景拼成的。另外，戏里原来有一个火车站，我希望找到一个三四十年代、有蒸汽火车的旧火车站，可是没有找到。以前我在天津、北京拍戏时的旧火车站，都被改造了。如果用电脑技术修改，就太费劲了。后来，我们在西溪湿地公园里发现一个小游船码头，运送旅客去各个景点的。于是，我建议导演修改剧本，在小镇上设一个轮船码头，小镇感觉就是一座岛，和外面完全脱离关系。这样，小镇停留在某个年代就很顺理成章了。走马塘村只有两个色调，旧木头的咖啡色，灰白的墙，很干净。导演接受了我的建议。

　　B：服装呢？看演员的造型照，服装也很素。

　　L：小镇的大景基调决定了片中的服装风格。我们把那些永恒的服装元素拿来设计戏服，所以片中的戏服，你可能在30 年前就见过了，也可能30 年后还会出现。那都是很基本的design、simple design，简单的设计。然后，我们把色彩感减到最轻，拿走所有不需要的色彩。你可以想象一个小镇，黑白基调，淳朴，没什么事情发生，突然一天，有了外来的一点冲击，出现了一点红色，就会很特别。

　　B：孙俪的戏服最后从素色变成了鲜艳的颜色？

　　L：只有一点的颜色变化，因为她仍然保持她的性格，她的衣服平常都是黑灰色，当爱情来临的时候，她的衣服上会多一些粉红色。粉红色和黑色搭配很好看。

　　B：整部影片就像一幅水墨画。

　　L：蛮接近的，我只用黑、白、灰、蓝的基调。

　　B：《机器侠》的美术和你以往的片子很不同，你从来没有用过这种手法。

　　L：是。比如，《机器侠》跟《千机变》完全是两码事。《千机变》很重彩色，《机器侠》在后期，我们还会再拿走一点颜色，处理一下。电影可能会有点接近黑白片的感觉。

　　B：这让我想到一些法国的黑白片，仅在一些重点处采用红色。

　　L：有点接近，但是我们没有那么风格化。我们担心可能会影响观众投入情感。虽然接近黑白，可是还是会有颜色。

　　B：如果说《画皮》是“东方魔幻主义”的话，那么《机器侠》是什么？

　　L：现代古典吧。

　　B：吴京在戏里用的剑有两米长，他的身高都没那么高。

　　L：我也奇怪吴京的身高1.7 米多，怎么拿2 米长的剑？还要用它打。我们做这把剑的时候，不可能让演员来试。我就做了4 把剑，1.6 米、1.8 米、2 米，2.2 米，让人带给元德。元德的身高体重和吴京相仿，他挑了1.8 米，我们就按1.8 米去做。剑上有很多不同的凹凸花纹，是一把很立体的剑。这把剑先拿去做翻模，挑刻，然后就要想怎么让它有金属感，拿起来轻，打起来硬。制作难度很大。10 天才勉强赶完。后来吴京来了，一试，2 米打起来最好看。我们赶紧赶工，赶了一把真的，很多把假的。一开始，我们用最轻的飞机木做刀，因为飞机木很轻，可是一碰就是一个缺口。后来不停地想办法，换成玻璃纤维，但是好看却最重。后来，用薄的马蹄铁，可是它虽然薄，却会伤人。

　　B：片中还有什么细节一闪而过，但是您特别愿意提前提醒观众届时关注的？

　　L：有一个就是孙俪的家。孙俪的家跟胡军的家并邻。胡军的家，我做得很整齐，不像一个男人的整齐。为什么这么说呢？有一种鸟，它要吸引雌鸟，就把自己的鸟巢弄得很好看。胡军就是这种鸟。为了吸引隔壁的孙俪，把自己家弄得井井有条。而孙俪是一个小警察，父母早逝，妹妹在读大学。她肯定经历了某种程度的辛苦。她的家，我做得很脱俗。家具用很旧的木头，木凳子看起来也有几十年的历史，好像是她父母留下来的。我还在屋里放了一台老式的缝纫机。那是她的母亲留下的。在缝纫机的上面，我放了一个草编的小篮子，那是女孩子很喜欢，舍不得扔掉的篮子。篮子里有一些小碎布。我觉得孙俪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对男人没什么感觉，恋爱、结婚要等妹妹长大了再说。她的日子过得很节省，小碎布都会收起来。我用一些小心思，让整个客厅有一个精神支柱。这个镜头可能一闪就没了。

　　东方的变形金刚

　　B：《机器侠》里的大场面，是最花钱，观众也最感兴趣的。听说最后两个代表正义、邪恶的庞大机器人大打出手。你们怎么处理那些高楼建筑？

　　L：打戏比较花钱。拍十几个文戏镜头的功夫，只能拍一两个打戏的镜头，既要人力、物力的配合，还要打得精彩好看。如果打斗场面、动作设计要有一点新意，都要花钱。最后有一个场景发生在一艘巨轮的船舱里。那艘船正好要改装，一层船舱有5 层楼那么高，平常是用来运送集装箱的。机器人的打戏在其中一个船舱里拍，它们把周围的铁都打得变形了。可是怎么实现真铁被打瘪的效果？我在另一边的船舱里，拆掉所有挡板，做了一层假船舱。用什么材料做假船舱，也要试。因为做小东西，我们都有经验，但是机器人那么大，船舱那么高，都没经验。怎么让假船舱看起来像真铁？我们用了马铁，可是马铁一上油漆，就很假。最后，我们找到一种鞋底胶，它有硬度，喷上铁的颜色，就很像铁。机器人一个拳头打下去，铁门就变成一个凹进去的拳头，变形的效果很好。

　　B：这艘巨轮是怎么找到的？

　　L：无意碰到的。我们本来没有打算在船舱里拍，想找个景点拍。那次，我们其实是想找一个运输站，在运输站旁，发现了这艘船，它正在施工。两边都是铁架，阳光从最高层照下来，有很多阴影，很好看，所以我们临时决定在船舱里打。可是进去之后，我就有点后悔。因为拆船舱就花了20 多万，更别说再搭回去的费用了。这个场景比较花钱。

　　B：《变形金刚》的美指阿莱克斯?贾格（Alex Jaege）是个机器狂。他毕业于汽车设计及原型制作专业，看到金属板就发狂。你好像没有这方面的学业背景。

　　L：我们的特效团队是亚洲最好的香港先涛公司。先涛做过《功夫》的特效。他们和我进组的时间差不多，提供了很多素材让我挑，凭他们的经验和能力去想象我们要的东方机器人，没有问题。

　　B：变形金刚在变形时，具体细节非常清楚，《机器侠》会怎么体现机器人和变形过程？

　　L：也有很多小变化，可是我们做的是东方的机器人，一看就和变形金刚不同。原创肯定是它们，在一秒钟内很快地变。现在，我们也会，可是我们的外形跟他们不一样。我们强调东方，采用中国的传统造型，在传统里找了一些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