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法描述的国家形象

　　不久前，参加了一个有关宪法修改的小型研讨会。在我的发言中，主要谈了一个问题：宪法的修改，不仅仅是一个法律问题，还关系到中国的国家形象。因为，中国的宪法不仅仅是给中国人看的，也不仅仅是让中国的国家机构照着做的，它同时也是给外国人看的。在国际社会中，中国的宪法，就是中国递给世界各国人民的一张最正规、效力最高的名片；宪法上的文字，就是在直言不讳地告诉世界人民：中国是谁？中国是干什么的？

　　中国是谁？按照中国宪法序言中的介绍：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中国有光辉灿烂的文化传统。这个定位，就凸显了中国在世界各国中的个性与特色。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虽然也很大，但它们没有悠久的历史与文化，它们是新兴的国家。巴比伦虽然是古国，但它的文明中断了，后来也没有接上。中国的文化传统一直延续下来了，这是中国的优势。

　　正是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为中国的国家形象铺垫了底色：中国是一个强调历史、强调过去、强调传统的国度。中国宪法的序言部分，共计1800多字，其中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在叙述历史。有三个重要的历史时刻在宪法序言中得到了强调。首先是1840年。这一年，中国成为了“半殖民地国家”———这样的国家形象表明：中国被拖入了世界，从“中国在亚洲”变成了“中国在世界”。然后是1911年。这一年，中国的国家形象从“帝制中国”变成了“民国”，虽然还没有实现真正的国家独立；虽然在“民国”这件华丽的外套下，“帝制中国”的幽灵还时不时探出头来，但“民国”的形象总算初步树立起来了。再后面就是1949年。这个年份，标志着中国形象的焕然一新：在世界面前，中国完全站立起来了；就国家内部而言，则是人民当家作主的共和国。

　　如果说，中国宪法的序言勾画了中国的外在形象———这个国家的表情、神态、风采，中国宪法的正文部分则向世界介绍了中国的内在结构———这个国家的骨骼、肌肉、血脉。事实上，中国作为一个国家的整体性形象，就是由宪法的序言与正文两个部分联合塑造的。对于世界人民来说，既要通过宪法的序言部分也要通过宪法的正文部分来认识中国、理解中国、接受中国。从这个角度上说，中国宪法的文本及其修改，就不仅仅是一个内政问题，它同时也是一个外交问题。因此，如果要修改宪法，还必须注意从传播学、接受美学、公共关系、国际政治等角度，谨慎思考，充分考虑宪法修改向世界人民所传递的信息。

　　本文认为，立足于国家形象这个层面，我们在修改宪法的过程中，有必要注意以下两个方面。

　　一方面，宪法向世界人民传递的有关国家形象的信息要简明扼要，不宜过多过细，过多的信息会冲淡主题，过细的信息不容易持久。这就好比一个姑娘，为了把自己打扮得更漂亮一些，对身体的每个部位都不厌其烦地进行装饰，太多的饰物、太多的脂粉，只会把人吓跑，根本不能给人以美的体验。

　　记得作家王蒙讲过一个“美丽围巾”的电视广告：本来是要宣传某个牌子的围巾，但广告并不喋喋不休地絮叨这种围巾如何价廉物美，只是通过一段故事，煽情地烘托出一个商标：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B”。这样，某种围巾的品质、格调、文化内涵都表现出来了。宪法对于国家形象的塑造也是这样，如果它把国家形象的每一个细节都完整无遗地展示出来，恐怕就会失之繁琐；世界人民就很难在过多的信息中提炼出这个国家的核心精神与主题风格。世界人民不能很好地定位这个国家，这个国家在世界人民的心里，就只能留下一个模糊而斑斓的印象。

　　在世界各国的宪法中，就简洁地描述本国的国家形象而言，美国的宪法具有较好的参考价值，它的序言规定：“美国人民，为建设更完美之合众国、以树立正义、奠定国内治安、筹设公共国防、增进全民之福利，并谋今后使我国人民及后世永享自由生活起见，特制定美利坚合众国宪法。”加上标点符号，共计77字。

　　另一方面，宪法描述的国家形象应当相对稳定，稳定而持久的国家形象容易入脑入心，令人信赖。商业社会中，我们习惯于信任百年老店，因为老品牌经过了时间的检验，常常是信誉与质量的象征，因此，很多老字号都是含金量很高的商标。与之相类似，在现代国家之间的竞争中，稳定的国家形象也是一笔财富。

　　稳定的国家形象从何而来？稳定的宪法就是一个重要的载体。美国的宪法从1787年算起，至今已历222年了；英国的宪法从1215年的大宪章算起，至今已近800年了。稳定的宪法，有助于描绘出稳重、厚重的国家形象。从这个角度上说，如果过于频繁地修改宪法，有可能给中国的国家形象造成某些负面的影响，因为它意味着，这个国家还没有最后形成，还没有养成自己特有的精神与风格，还有很多变数，尘埃还未落定。

　　国家的政策可以随时调整，国家领导人也会按照民主程序定期更替，但总要有一些始终不变的符号作为国家形象的内核。通过这种符号，世界人民才可以在众多的国家中识别出这个特定的国家。这样的国家符号当然不只一种(比如中国的长城、美国的自由女神像)，但稳定的宪法肯定是其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一书中讲：“变革一项法律大不同于变革一门技艺。法律所以能见成效，全靠民众的服从，而遵守法律的习性须经长期的培养，如果轻易地对这种法制常常作这样或那样的废改，民众守法的习性必然削减，而法律的威信也就跟着削弱了。”既然一般的法律都不宜轻易改变，宪法就更要让它保持稳定了。因为它不仅关系到法律的威信，而且关系到国家的威信、国家的形象以及国家在世界人民心中的分量。

　　以上两个方面的分析表明，宪法的修改事关国家的形象，事关国家的软实力与文化竞争力。因此，如果要酝酿宪法的修改，不能不对此给予特别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