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在《红河》里寻找精神家园

　　电影

　　在《红河》里寻找精神家园

　　两个迷失的男人因为一个智障女子找到自我、回归从前。

　　导演章家瑞也通过这部戏和内心的坚持，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

　　■本刊记者/余楠

　　距离越南首都河内150公里处的下龙湾，素有“海上桂林”之称，每年都有大量游客前来观光。

导演章家瑞第一次来时，眼前的景象令他着迷：红河之上，越南少女的歌声远远传来，一条轮渡从远处慢慢驶来。靠岸后，放下踏板，岸上的人带着斗笠、挑着箩筐次第上船，等候的车辆也在最后小心地开上船。

　　这一幕是如此熟悉，章家瑞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了他很喜欢的一部法国电影：《情人》。在那部电影的开头，梁家辉饰演的男主角东尼就乘坐一辆黑色轿车，和人群一起这样守在岸边。河水不舍昼夜缓缓而流，法国少女简静静地看着，忧伤得像要沉入水底。章家瑞说，这里真应该拍摄一部电影。当时他的编剧孟家宗就在身边，这部电影就是现在的《红河》。

　　界河上的跨国恋歌

　　《红河》是章家瑞的第四部大银幕作品，它讲述的是一段发生在中越界河之畔的跨国恋情。 “《红河》的故事，有一个前所未见的爱情样式——男女主角深深依恋，观众却始终搞不清这份爱是父爱还是情爱，这样的人生故事足够幽默和悲剧。”章家瑞在导演阐述里这样描述自己的电影，三位香港演员张家辉、李丽珍和李修贤走进了这曲跨国恋歌。和章家瑞前两部影片一样，张静初担任了影片的女主角，出演智障女子阿桃。

　　“红河里有两条鱼，一条叫阿香，一条叫阿山，阿香是阿山的新娘，阿山是阿香的新郎。”因为阿桃在片中一直唱着这首越南小调《红河鱼》，也因为故事发生地在红河，电影由此得名。“阿桃虽然有智力障碍，但她是一个童话般的人物。”章家瑞说，“她心底的善良和纯净，深深地吸引了两个迷失的男人。”在他看来，《红河》讲述了两个迷路之人如何回家。

　　张家辉饰演的阿夏四十出头，曾经当过兵，后来在这个边境小城的夜市靠一个街头卡拉OK小摊聊以为生。市场大潮汹涌而来，从瑶家山寨走出的淳朴小伙再也回不去，除了和风尘女子逢场作戏，阿夏终日迷失在物欲横流的穷街陋巷。偶然之中，他从阿桃甜美的嗓音中看到了改善困境的商机，于是他廉价从姑妈那里雇来了阿桃，白天替他洗衣擦地收拾家务，晚上为他的卡拉OK摊伴唱招揽生意。

　　与阿夏相比，黑道老大沙巴的悲剧感更强烈。在章家瑞看来，沙巴是一个已经被战争毁灭的人，他参加过越战，但是现在通过走私美国香烟获得了财富。因为战争留下的满身伤疤，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只有阿桃待他如正常人。“虽然沙巴是一个黑吃黑的恶人，但他终究是一个人，是人就会有人的需求，就会渴望人性的温暖。”沙巴从阿桃身上感受到了温情，她对他的意义无人能及，所以沙巴渴望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市场经济席卷中国每一个角落的今天，当一个男人忘掉民族身份时，活得潇洒自由又无耻，当他成为了爱的俘虏，妄图返回家乡、寻回自我时，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章节瑞这样总结沙巴的悲剧宿命。

　　迷失的信仰

　　为了拍摄《红河》，章家瑞和编剧在越南做了大量采访。因为越战，越南男女比例一度严重失调，很多女人找不到丈夫。时至今日，战争仍然是越南人民心头的痛，面对那段回忆，很多人躲避章家瑞的采访。在老街，章家瑞看到一个男人，摆着一个小烟摊，骑着摩托车，在车的后座上放着一副拐杖，他的双腿留在了越南战场。因为战争遗留下来至今仍然没有排除的地雷和一些没有爆炸的炸弹，即便是现在，也仍然有人不幸丧生。

　　老街街头，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兵吸引了章家瑞的注意。来往的人群中，这位戴着军帽、穿着整洁旧军服的老人格外引人注目。在街边的电线杆旁边，老人支起一个小摊，专门给人理发。章家瑞他们上前去问路，才发现对方居然会说中国话。老人是一个参加过越战的老兵，见到眼前的中国朋友非常激动。他撩起自己的袖子和上衣，章家瑞看到他满身都是伤疤，不忍入目。这些伤疤后来留在了《红河》里沙巴的身上。“所以我要拍这样一部电影，讲述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穿过战争的烟云后今天的生活现状，讲述一些迷失之后的回归。”

　　《情人》、《猎鹿人》、《现代启示录》、《野战排》、《天与地》，这些出自法、美两个电影大国的众多影片，都曾因越战背景和深刻的人性批判震撼世界，继而成为影史经典。而中国与越南山水相隔，文化渊源远流长，至今却没有一部中国电影，从中国视觉来描述和探讨当下两国人民交往的生存状态。章家瑞说，这也是他执意要拍《红河》的冲动之一。

　　在《红河》的导演阐述中，章家瑞写道：“红河”穿越中越两国，出现在影片所有的时代和场景附近，其象征意味是，在历史之河的席卷中，远离家园的人只能顺波而行，却无法逆转。

　　在别处的生活

　　这是章家瑞第四次选择云南作为自己电影的拍摄地，“云南印象”已然是这位导演的标志性符号。当年正是云南，成全了他心头多年的电影梦。2001年，章家瑞接到云南红河自治州文联主席孟家宗的电话，邀请他再度来到云南拍片。那时章家瑞刚刚拍摄完一部关于云南的电视电影。孟家宗后来也成为了章家瑞的编剧，《红河》是二人合作的第三部作品。

　　当二人相见后，章家瑞对孟家宗提供的一些剧本不太满意，吸引他注意的是几张关于哈尼梯田的照片。孟家宗于是带着章家瑞来到了州里石屏的一个哈尼山寨，在海拔两千米高的云南高原，章家瑞第一次见到了绵延几十里的哈尼梯田。那便是章家瑞导演处女作《诺玛的十七岁》的发生地，这部在釜山、柏林等众多国际电影节游历一圈的作品，最终为章家瑞捧回了法国卡普巡回电影节最佳影片金奖，也将他和云南牢牢地拴在了一起。

　　“在我曾经的作品中，出现过壮丽的哈尼族梯田、美丽的彝族田园湖泊，可以说异域情调成就了影片的美感和韵味。”为了获得这些秀丽风光造就的清新气质，章家瑞和他的剧组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

　　《红河》里有一场戏，是阿夏驾驶三轮摩托带着阿桃出逃。崎岖的山路上，阿桃坐在三轮一侧，根据剧情需要，还必须装作兴奋而开心。在片中有限的镜头里，观众并不知道这场戏实拍的外景地是悬崖之上的山路。为了安全起见，剧组花了20多天，将沿途拍摄的山路整饬加固，扮演阿夏的张家辉又专门拿出几天时间，苦练车技，实拍之前，章家瑞试了好几次戏才敢开机。

　　实拍那天，两位完全置身在戏里的主演和三轮车一切正常，突然他们消失在章家瑞眼前的监视器里。剧组成员赶紧冲过去，原来三轮摩托车开到一个山崖的转弯处，一下冲出山崖。“当时我脑袋嗡的一下就炸了。”章家瑞和剧组成员探身一看，谢天谢地，好在悬崖边有两棵大树，三轮车挂在了树上！下面的沟几十米深，真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张家辉身手敏捷，迅速跳车，并无大碍。张静初被车身卡住，工作人员一起努力半天才从车里把她救出来。休息半个小时后，剧组恢复拍摄。

　　这不是章家瑞第一次在云南遭遇拍摄意外，在上部电影《芳香之旅》拍摄时，他的摄影师，李安影片《推手》的摄影林良忠，就曾和车一道摔下云南山路下的万丈悬崖，所幸那次跟拍摄《红河》一样幸运，悬崖边一块凸出来的几平米的空地，接住了翻下山的吉普车，大家才有惊无险。

　　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

　　跟所有文艺青年一样，章家瑞也是从学生时代就做起了自己的艺术梦。当年高考，他在家乡成都参加了中央戏剧学院的招生考试。落榜之后，他考入四川大学。原本打算学中文的他，最后却被调剂进了哲学系。川大对面就是一座电影院，在那里，章家瑞成为了一个影迷。电影就是从那时逐渐走进了这位军人子弟的内心。

　　从入行到拍摄电影处女作，章家瑞用了将近10年时间。拍摄处女作《诺玛的十七岁》时，章家瑞43岁。那是一部不到200万的小成本制作，而今打拼到这部《红河》，拍摄成本是1200万。来自韩国、好莱坞的众多电影人加盟了《红河》，章家瑞已经开始了自己的国际制作之路。

　　“以历史视角，关注底层民众的现实生存。”这是哲学专业出身的章家瑞为自己的电影确立的抱负和诉求。新片《红河》很容易让人想到一部韩国电影《绿洲》，那个同样凄美的爱情故事也发生在一个囚犯和一位智障女子之间。《绿洲》的导演名叫李沧东，在大学时代，他的专业也是哲学系。

　　“其实为了票房压力，《红河》里仍然有很多地方作出了妥协。”章家瑞坦言，起用港星、沙巴的黑帮身份、高潮段落的追车戏，都是出于商业考量作出的妥协。在他心目中，他还是希望能够拍摄更加纯粹、更加真诚地凝视和关注当下生存的艺术电影。谈到这个未来他一定要实现的愿望时，异样的神采在他的眼底闪过，“不急，我跟从前一样，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