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熠文
因为爱上了明清飘摇的600年历史,这几年来我走过了明十三陵和清东、西陵,而在江南的明孝陵仿佛是被遗失在了明清皇陵之外。数次路过南京,也曾在这座城市做过短暂停留,却总是与孝陵擦肩而过。今年的清明,去拜谒了孝陵。
决定去孝陵的那天,南京天空飘着小雨,一个人撑着天青色的伞去了紫金山。那天,孝陵的人并不多。偶尔有旅游团经过身旁,导游拿着喇叭大声喊:“注意参观秩序,大家跟我走!”参观,是的。我下意识地翻看了一下手里的门票。
明孝陵,如今应该说是明孝陵景区了。如此往来匆匆的人,为参观而来,不知其中滋味而去,应是孝陵的悲哀吧。
我收了伞,在这里我情愿不与它有任何隔离,我不是来参观的。对孝陵的一句问候,我等了8年。10年前我因一本关于晚清的漫画书开始爱上历史,爱上明清600年的风雨飘摇。12岁那年的夏天我第一次到明十三陵,其实当时的我对陵寝建筑、对明朝历史的了解很少,只是单纯地喜欢着那个年代的神秘。然而站在十三陵,我却被它强大的气场吸引住了。一花一草一木都浸润着当年的气息,让我欲罢不能,我只想更加深入、更加详细地去读懂那段历史。13岁时我去了清东陵和清西陵,膜拜于东西陵的恢宏与庄严。它们是辉煌不再,是斑驳苍老。当我18岁那年再去西陵的时候,依然被感动着。我探求着明清两代帝王陵寝建筑,关于它们规制的改进与继承。过去的那些年我一直生活在北方,远离江南的孝陵,孝陵成为了我对明清两代帝陵最心仪的情缘。
而现在,孝陵真切地拥着我。
孝陵神道,16对石像安静地守护着帝王的魂灵。站在神道的这一端,这六百多年,无论腥风血雨,无论动荡飘摇,孝陵兴盛还是落败,只有它们忠诚无二地守卫着。它们恭顺地垂着眉目,坚毅地立在两旁,獬豸、骆驼也好,文臣、武将也好,6个多世纪走来,岁月将斑驳刻上,却带不走威风凛凛。我无法像其他人那样或倚靠或攀爬而上摆出各种姿态去拍照留念。有两句诗说得好:“石马嘶哮翁仲立,犹疑子夜点朝班。”光阴不再,只能是对曾经年月的空空祭奠。
孝陵的伟大在于它扭转了两千多年帝王陵墓的发展模式,而孝陵建筑的创新也反映了孝陵主人朱元璋的独特个性。孝陵越恢宏,越让我走得沉默。今日有多寂寞就衬托了昔日是何等繁华。走在孝陵里,我的脑中反复出现一个词语:当年。当年这里的森严,当年这里的不可逾越,当年这里的雄伟和不可亵渎。当“当年”变为“现在”,当本该寂寞的不再寂寞,我想是不是自己也纷扰了这里的庄严和神圣?
一直觉得孝陵不应该随着我们的前行而前行。开发旅游,昂贵的门票,孝陵不能语,可我是懂的。谈及古老与现代,保护与开发,我始终是消极的,就像现在的秦淮河,它因六朝粉黛的怨怨衷肠而闻名,我们爱秦淮是因为我们还在怀恋和幻想着两岸酒家会有衣服丽都的声伎女子婉婉的歌声。其实,昨日秦淮已失,今日的秦淮却东施效颦地学了旧秦淮的繁华,而失去了真正的灵韵。不知孝陵是不是也会变成一个可悲的秦淮河,一座可怜的周庄。
记得在孝陵售票处,售票员告诉每一个前来买票的游客“明楼在修复中,不能参观”,一个美丽的女孩挽着男朋友的臂弯打着哈哈说:“明楼是什么东西啊?鬼知道是什么!”来这“参观”者如果连孝陵最中心的地方都不了解,那么谁能知道这些人来此是为何。
曾经的历史里,明孝陵是平凡人家无法跨进的禁区。我独爱那段禁忌的年月,深深的,深深的,想600年前的衣裳裙裾,想600年前金陵城的凝重,想它留给中国、留给我们的惊鸿背影。孝陵的建造是一场百姓的劫难,32年的精心和600年的颓唐,当风云消散,君王还躺在紫金山的万年吉地里俯瞰昔日都城。他不知,地上的世界正对着他的这座死后城堡指指点点。走过孝陵升仙桥时雨大了起来。明楼被封锁了,我打开伞,让身边路过的一个小伙子为我在明楼前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我颔首微笑,身后是正在修复的宏伟明楼。
对孝陵多年的情怀似乎应该因这次相遇而理清,可我望着明楼,止步在升仙桥上,“我还会再来的,总有一天。”我无法抑制住自己对孝陵的眷恋。是爱这里的山林和草木,是爱斑驳在这里的岁月,是爱这里的建筑,是爱我倾注给它多年的一段情。而我恋它,像少女恋着心爱的男子,四月烟花里的南京,我叹息于孝陵的林间,叹息着辉煌终究还是会逝去在潮涨潮退的历史中,我渴望更多的人能够读懂孝陵的过去和现在,举目望天空,不禁念了乾隆的两句诗:“我每孝陵亲奠醑,不禁吊古为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