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盖曼--我要写孙悟空的历史

《星尘》尼尔·盖曼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年出版

尼尔盖曼

尼尔·盖曼在其担任编剧的《地狱男爵2》拍摄现场

　　专访英国著名奇幻小说家 尼尔.盖曼--我要写孙悟空的历史

　　尼尔.盖曼是新一代幻想文学的代表，其创作领域横跨幻想小说、科幻小说、恐怖小说、儿童小说、漫画以及歌词，拿下了世界奇幻奖、雨果奖、星云奖、布拉姆.斯托克奖等各类型小说最高级别大奖。今年，国内将出版多部盖曼作品。

　　文/ 刘莉芳

　　尼尔.盖曼“吱嘎嘎”地推开一扇门，背景音乐惊悚地响起，他拿起两枚黑色钮扣罩住自己的眼睛，一个闪电霹雳，镜头闪过女孩Coraline 惊恐的脸庞，鬼妈妈的钮扣眼睛。

　　这是尼尔.盖曼为动画奇幻片《鬼妈妈》（Coraline）拍摄的预告片。这部电影是根据盖曼的同名图画小说改编的。不同于一般的3D 动画电影，片中的人物、场景都是手工缝制的，很精致。Coraline 那句台词—“ 你害怕一件事，可还是要去做，那才是勇敢”—打动了不少观众。影片今年2月上映，首映前三天就拿下了1634 万美元的票房成绩。

　　近日，尼尔宣布，其新作《坟场之书》的电影改编权已经授予欧洲最大的视觉特效和电脑动画制作公司namestone。他将担任制片人，并希望把《坟场之书》拍成真人动画片。

　　尼尔已不再是当年被一再退稿，自己投钱拍《镜子面具》的小卒了。当他成名后，粉丝开始在宫崎骏的片子里找他一晃而过的痕迹。他以漫画脚本出道的营生成为一个作家领域丰富的惊喜。人们开始在他不出名的短篇里分析解构。

　　2007 年，正当红的尼尔.盖曼应世界科幻大会的邀请，第一次来到中国。张秋早是尼尔在成都的陪同。她见到尼尔的第一眼，尼尔正挠着乱发，冲下楼来，“没有网线??”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张秋白稍不留神，尼尔就不见人影。“大叔是一个精力充沛，好奇心旺盛，大大咧咧，无视规则，爱喝啤酒的人”。在成都的六天里，他好奇无限：“我要看看真正的小吃”，“我要看看中国人逛的场子”，“我要看看中国人买东西的地方”，“你们买手机大概多少钱？”“成都月平均收入多少？”“你们家里平时吃什么？为什么我们天天吃这么多菜？”“听说农村重男轻女，将来会比例失调怎么办？”??尼尔提问时的神态，与在演讲台上那个张口彼特罗纽斯（Petronius），闭口阿普列乌斯（Apuleius）的作家判若两人。

　　“ 你会想念尼尔.盖曼的，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一周后，当尼尔.盖曼离开成都去北京之后，美国科幻作家迈克尔.斯万维克在饭桌上，对张秋早如是说。这番话也许也适用于拉拉。

　　拉拉是尼尔.盖曼中文论坛的创建人。在尼尔.盖曼的作品引进内地之前，她和朋友就在义务翻译、推广他的作品了。

　　2007 年8 月23 日晚上8：40，拉拉还记得，她在浦东机场把德尼尔.盖曼“捞”出来，尼尔穿着标志性的黑皮衣黑T 恤，背个大包，出现在机场。拉拉一眼就认出，“他太好认了，和照片上一模一样”。拉拉护送他到酒店，请他吃蟹粉小笼、水饺、腊肉炒笋丝。尼尔.盖曼很能吃辣，把一小碟辣酱全倒进自己的碗里。小笼包一口一个。尼尔.盖曼和上海的交集仅这一夜。

　　拉拉和张秋早对尼尔.盖曼共同的印象就是没有架子、聪明。翻译尼尔.盖曼作品最多的中文译者马骁也这么认为。“尼尔.盖曼在作品里总会设一些埋伏，等你去发现，发出会心一笑”。

　　张秋早记得，回到北京后，尼尔.盖曼约她去逛小摊，他自己和小贩比划砍价，眉飞色舞。尼尔.盖曼还给她看两张照片。一张摄于机场高速，那有个长颈鹿标志，示意乘客不能从车上站起来。另一张摄于酒店旁，那也有一幅长颈鹿图案，上面爬满了常青藤。尼尔对张秋早说，你看，北京不准长颈鹿开车，长颈鹿只好躲进常青藤里，等着人们不注意，偷一辆车去开。

　　这就是那个写了用爸爸换两条金鱼的脚本的尼尔.盖曼。张秋早说，“很灵”。所以不奇怪他写出了轻盈灵气的《星尘》，也不奇怪好莱坞终究把这部作品拍成视觉盛宴的商业大片—商业导演怎么能把握作家的心态，竟然把原著略微凄美的结局改成好莱坞式的百年好合。

　　2007 年底，《星尘》电影全球上映。尼尔.盖曼不再提当年曾经不想把版权给导演马修.沃恩。在接受本报采访时，他客套地说，“我对电影很满意，它很美好，很干脆利落。当然，如果我来拍这部电影，会和这部不一样。不过，毕竟这部电影不是我拍的。”

　　2008 年8 月，《星尘》中文译本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九久读书人共同引进中国。出版方还买下尼尔迄今为止创作的三部短篇小说集《镜与烟》、《魔术的魔》、《脆弱之物》，将在今年上半年推出。

　　今年春天，尼尔.盖曼接受了本报的email 采访，并告诉我们，“当我第一次来中国时，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没有想到我会爱上这个国家。我从中国回来后就疯狂地想要再回去。”

　　B=《外滩画报》N= 尼尔.盖曼（Neil Gaiman）

　　《魔戒》之前的奇幻文学

　　B：你为什么会写《星尘》？《星尘》的创作灵感来自哪里？

　　N：我很清晰地记得《星尘》最开始的灵感是怎么来的。当时，我正走在亚利桑那州的沙漠上，抬头看见一颗流星。那颗流星看起来那么清楚、那么独特，我很想追到它。我幻想，如果我追到了它，它会不会不是一颗星星？如果它是一个人怎么办？突然之间，我就有了这个故事。

　　B：《星尘》从构思到写作完成，一共花了多久？把灵感付诸文字有什么困难？

　　N：写作《星尘》，我大约用了两年。写作《星尘》的快乐在于尝试写一种《魔戒》之前的奇幻文学。《魔戒》是一本重量级的奇幻文学作品，改变了所有人正在做的事情，改变了奇幻文学的面貌。《魔戒》以后的所有作品都会被拿来和它比较。我想写的是那种看起来存在于《魔戒》之前的作品，我想让它听起来像是在20 世纪20 年代写成的。所以我出门买了自来水笔—我在离开学校之后再没用过这种笔，我用这支笔开始写。这就是《星尘》的开始。

　　B：《星尘》里有没有角色有现实的人物原型？

　　N：只有一个角色是基于现实人物的，那是我的一个朋友，她是位歌手，叫Tori Amos。我根据Tori 创造了《星尘》里的那颗树，因为在我给她看图画初稿时，她说，你把我画成一棵树吧。

　　最喜欢《西游记》里的沙僧

　　B：你曾说过：“奇幻文学是文学中最具想象力的分支，如今却成了最为程式化的分支。”那么，奇幻作家怎样才能够保持源源不断的创作新意？

　　N：如果有人告诉我，我只能做我以前做过的事情，我会非常沮丧。我很爱这个事实，就是我可以或多或少地做我想做的事。我很高兴我可以告诉我的出版商，我很喜欢中国，我要写一本书，写我在中国的旅行，写孙悟空的历史，写我在那里的冒险，而且我的出版商同意了！

　　B：你很喜欢《西游记》，在这部作品里，你最喜欢的角色是谁，为什么？

　　N：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有趣的是，当你这么问我的时候，我想要进一步调查，因为这可是一本500 年前写的书，人们仍然对书里的人物那么有兴趣，以至于你还问我最喜欢的角色是谁。我很喜欢这一点。对我来说，虽然我不能说这是我最喜欢的角色，但是这是我认为最好玩的角色，因为我并不太懂他，那就是沙僧。

　　我认为他好玩，正是因为在《西游记》的所有角色里面，他是我最搞不懂的人物。你知道，他最早在天宫里做事，然后他变成了一个吃人的妖怪，脖子上挂着骷髅。所以他真的很奇怪，而且随着故事的继续，他成了一个非常理智的声音。我喜欢这种古怪的事情。还有一点让我很喜欢，那就是我可以和中国人讨论沙僧，而且说得过他们。因为电视剧的缘故，每个人都记得在电视里沙僧牵马、猪八戒扛行李，而不记得事实上在书里是反过来的。可以和中国人辩论他们的文学作品，真的是件很棒的事！

　　而且，从许多方面来说，孙悟空是我用来说服我的出版商让我写一本关于中国的书的理由。如果你想写一个你喜欢的地方，而你又是一个像我这么害羞、不愿意出门的英国人时，你得有一个好的理由。然而，如果我真的在为一本书作研究，我就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出去探险，因为我兴趣很浓，想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我发现自己会去一些地方，比如说去市场，在那里我会说服一个穆斯林女孩给我做身袍子，或者去庙里，在那儿一个老人试图向我兜售人的胳膊肘??这种奇妙的经历在我的真实生活中是不会发生的，我确信中国人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因为它们只会在我的奇遇中发生。

　　B：除了西游记，你对中国的幻想文学还有哪些了解？

　　N：我读过《水浒传》、《红楼梦》、《三国演义》，我现在正在读一个故事集，叫做《聊斋志异》，非常短、非常可爱。不过我不记得出版社是哪家了。　

　　写作得有阅历和经验

　　B：写作遇到瓶颈的时候怎么办？

　　N：我不太确定我是否相信写作瓶颈这回事。你知道，农民干农活不可能有瓶颈，而小提琴家则可能会有拉琴的瓶颈。我想思路阻塞的情况是会有的，而且很容易写不出来。你停下来，你有一个灵感，可突然它就没用了。但我不相信这种瓶颈，如果它存在的话，我就根本不能写作了。大部分的时候，我认为事情会自然而然地自己解决。事实上确实如此。这是写作中最奇妙的事情之一。如果你让事情顺其自然，它们会自己理出头绪。你得相信这个过程。有时候，写一些糟糕的、没用的东西比写出完美的东西要简单，而且更好。因为修改永远比创造更容易，所以，就算你在创造一些糟糕的、不那么好的内容，你还是在创造。

　　B：你会同时写好几个故事吗？还是一段时间只专心写一个故事？每天写作多长时间？

　　N：我经常会同时写好几个作品，这是克服思路中断的好办法。比如，我会同时写一部短篇小说、一首诗和一个电影剧本，如果我在写作其中某一个的时候遇到了问题，我就会转而去写另一个。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写一整天。

　　B：你认为想象力和年龄有关系吗？是不是年纪越大想象力越匮乏？如果是这样，作家该怎么办？

　　N：我总是觉得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情上，因为一个合格的作家似乎应该在某方面有专长。但是，如果那样，我肯定会很无聊。如果让我在重复写同一个东西和写不同的东西之间选择，我一定选后者。我宁愿学习。学习新东西的唯一方法就是做你从来没做过的事情，所以我一直坚持尝试，坚持学习。我希望是这样！我想除了坚持之外，我还是幸运的。我在21岁时，向出版商投稿，但是都被退稿了。那时，当作家是我最想干的事，但是别人不要我写的东西，我想我需要工作，要到外面的世界去长长见识，于是我成了一名记者。我不知道这对其他年轻作家是不是好事，但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很完美，因为它让我创造了一个新世界，并在其中尽情地学习。我了解到世界是怎么运转的，这非常神奇，让我的生命变得很精彩。当我再回过头去写小说时，我成了一名优秀作家，但是在21岁时，我根本没有什么可写的。作家只擅长写他想说的事情。一位爱尔兰作家曾经说过，不用稻草想做砖头很难，不用记忆而来想象更难。我认为这是对的。你想写作的话得有阅历和经验。

　　B：你怎样考虑你的读者对象？

　　N：我得过《科幻世界》颁发的银河奖，这个奖是由读者投票选出他们最喜欢的外国作家。从这个事实，我得到了一些反馈。如果我是他们最喜欢的外国作家，那么我肯定是做对了一些事情！知道读者喜欢我的作品，让我受宠若惊。我希望当他们读了我以后的书，仍然是我的粉丝。对我这样一个写作内容多样的作家而言，问题就在于，我会出版一些不同的东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喜欢上一本书的读者会不会喜欢我的下一本书。我只能希望，就算他们不喜欢我的下一本书，他们还会愿意看我的下下本书。

　　B：对那些想要开始从事奇幻文学的初学者，你有什么建议？

　　N：这取决于这位作者是谁，他具体遇到了什么问题。我想最大的问题是他们不动笔，不是他们写得不好，而是他们根本没有落笔。（韩天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