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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组长冯虎(图)

王新军

  到了11月,尤其是到了11月的中下旬,农户基本就闲下来了。

  地上的庄稼,早已经收拾掉了。地哩,该灌冬水的灌了,该秋翻的秋翻了。反正呀,到了这个时候,生活在黄闸湾这片土地上的农民,基本就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清闲日子了。除了早上把牛啊、羊啊撵出圈,傍晚时分再撵回来,别的,啥事没有。

  但是,不行。乡上认为农民这样闲下可不行。

  你想一想,乡上通村上、村上通到各个村民小组的路,有一些已经坑坑洼洼好几年了,一直没有时间修。
眼下这个时候,天还不是十分冷……

  乡上开了个会,决定变农民的“大冬闲”为“小冬忙”,把全乡大小路面,补一补,修一修,掀起个“民工建勤”的小高潮。于是,乡政府大小四十来号干部全部出动,分村包组,敲定了任务。限半月内把各自任务内的路面全部垫平,再铺上石子。

  我和另外五个人,被分到疏勒河下游的一个村。

  到了村里,又开了个会,结果就把我分到了这个村最偏僻的一个村民小组。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个组的村民小组长,是个二杆子,说话做事,蛮得很,也“二”得呔。口粗不消说,乡上村上分派的一些工作,他不愿意的,就不配合。所以乡上村上的干部,无论干啥,谁都不愿包这个组。认为这是个刺疙瘩,抱不成。这一次,落到我头上了。

  我是文化专干啊,啥时候有了吃力讨不了好的差事,不是我这样一个乡里的小角色上呢!

  在村上分完了任务,大家纷纷离开了。我知道这个组长没多少文化,就从村文书那里把这个组的农户花名册找来,将沙子总量按承包面积算了一个平均数,又按人头算了一个平均数,然后才去了那个组。

  按照惯例,到了组里,先要和组长把事情研究一下,拿出一个具体实施的方案来。然后再一户一户分析完成这些任务,农户有什么困难,这些困难又怎样一一解决。比如一些五保户、伤残户,他们的任务,就要采取一些秘密的措施,变相地让大家帮他们把任务完成。然后,再开一个村民或者户主大会,把各家的任务分派下去。

  中午时分,我骑着自行车来到了这个组的居民点上。

  组长冯虎从院门里推出摩托车,看样子正准备出门哩。见我来了,就朝我说:“你咋才来,吃了么?”

  我以为他是嫌我来得太迟,心里埋怨呢,就没开口,下了车子向前迎过去。一边走一边对他说:“已经吃过了。”

  没等我把自行车支好,冯虎又开口了:“吃过个球了你,你骑上个车子,从乡里下来少说不得两个小时,再在村里日鬼上半天,又不得一个多小时……你哪里吃去?!”

  我就不言语了。谁叫我是个文化专干呢,文化站没钱,乡上又不肯给配摩托,自己工资又低。骑了几个小时自行车,这会儿我其实已经前心贴后背了,自己还说已经吃过了,这不自欺欺人么!冯虎这个人,我也是见过面的,五短敦实的身材,没有大的变化,三十岁上下的人,把腮上的胡子留下了,眼睛又小,那么一乜斜,恶相一眼就能看出来。

  冯虎也没有看我,走到前面的街上,东瞅瞅,西看看。

  我见他这个样子,心想他可能是不尿我这样级别的乡干部,准备去办自己的事情哩。就跟上前几步,叫了他一声冯队长。

  村民小组长这个称谓已经有十几二十年了,但人们还是沿用过去生产队时的老叫法,叫队长。村民小组长这个称谓,一直以来就只存在于乡村两级的各类表册里。即使是乡上的干部,和他们见了面,也喊他们“队长”,仿佛只有这样喊,才显得尊重些。

  冯虎并没有因为我喊了他一声冯队长就理我,但是乡干部下来到村民小组开展工作,避开了村民小组长,是什么事也干不成的。我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说:“这一次下来,主要是为了垫路的事……”

  这时候,只听冯虎朝不远处一个刚刚走出街门的穿红棉袄的妇女喊了一嗓子:“呔——刘家婆姨,乡上下来个工作组,饭没吃哩,你给好好地做上些。”

  说完了,也不等人家答应,就回头对我说:“你过去,先吃上个饭,我去黄家梁上捉几个兔子,狗日的正肥着哩。”

  说着,他已经上了摩托车准备出发。我害怕他溜号,就走到了他的摩托车前面说:“冯队长,这个事,咱们是不是得研究一下,再开个会……”

  说时,冯虎已经一脚下去踏着了摩托车,上衣的拉链,也哧——的一声拉好了。见我挡了去路,他仰头看一眼太阳,又把目光收回来,看着我说:“开会研究?研究个球哩,我们又不是你们乡政府,就知道个开会开会。你说,一人几方。”

  我赶紧拿出本子,对他说:“你们队的任务,如果按承包地分摊,一亩地一方五,如果按人头,一人三方。”

  冯虎想也不想就说:“路是人走的,就按人头分,你吃了饭再算一下,弄公平就行。我去抓上几个兔子,后晌咱们开会,明天就拉,三天拉完,行不?”

  我刚准备说几句感谢的话,他将车把向左一拧,一烘油门,摩托车就走远了。这时候,那个穿红棉袄的妇女已经来到了我跟前,朝冯虎远去的方向翻着眼睛,嘟囔着说:“这个冯二球,真是个冯二球,不管人多人少,有没有外人,一说话就喊我"婆姨",你看嘛,我哪里已经是个婆姨了。”

  我看了看她,认出来了,她就是刘金全去年过门的媳妇。的确,她还不咋像个“婆姨”。事实上,她不过二十二三的样子。她也许不知道,在这片土地上,一个女人只要一结婚,就成了“谁谁谁的婆姨”了。也许她是知道的,但在我一个外来人跟前,还是希望别人少叫她婆姨的好。

  在路上,刘金全媳妇问我:“你想吃个啥?”

  我说:“随便。”

  她抿嘴笑了笑说:“哟,随便是个啥,我可从来没做过。”

  我看了她一眼,她分明清楚我说的是啥意思,不过是想跟我幽默一下罢了,能看得出来,她是一个活泛人。

  快到她家门口的时候,我说:“冯队长这个人,咋样啊?”

  刘金全媳妇想也没想就说:“嗨,这个人,就是嘴口瞎些,心嘛,公道着哩。他就是对你们乡上的人不好,说你们光给农户摊这个派那个的,他看不惯。”

  我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进院门的时候,刘金全媳妇说:“你这次下来,又是……摊啥来了吧?!”

  我突然就觉得脸热辣辣的,一时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见我有些尴尬,刘金全媳妇又开口说:“不过你这次下来,可能不是做啥坏事,要不然冯虎是不会给你派饭的。”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刘金全媳妇是个麻利的女人,我在西屋里坐了半个多小时,她就把饭做好了。一盘猪肉炒白菜,一盘肉炒洋芋丝,一小碟油炝咸沙葱,一小碟酱萝卜。饭是又细又滑的鸡肠拉条子。在我们这片儿的农村,这是招呼人的上等吃喝了。我也的确是饿了,呼噜——呼噜——就吃了两大碗,又喝了一碗面汤。

  刘金全媳妇看着我吃得一脸是汗,笑盈盈地说:“你这人……是个实诚人。”

  说着,她又从一个木柜里取出一瓶酒,给我倒了半碗。这下,我有些憷了。我是不喝酒的,尤其是辣酒,喝一口,头就痛,连走路都不稳了,更别说干工作了。

  我红了脸说:“那个,酒……我喝不成,真的喝不成。”

  刘金全媳妇的脸沉下去一些说:“那……饭咋能吃成?刚刚你咋不说"饭也吃不成"哩?你吃不成,就省得我做了,也省得冯虎扯着个叫驴嗓子满世界地喊我"婆姨"了,把人臊得。”

  刘金全媳妇把酒倒在碗里,端过来,递到我面前。

  我犹豫半天,伸手接了,却没有勇气送到嘴边。

  刘金全媳妇说:“不管多少,你喝上些。你喝上些,冯虎那里我才好交差。冯虎说了,只要好人来了,我们都要好酒好肉相待。坏人来了,一口水也不给。”

  我很感激她把我定位为“好人”,心里一热,一仰脖就喝了下去。

  这酒烈得很,一条火路下去,又从肚子里涌起一团热浪,脚也站不稳了,整个屋子都开始在我眼睛里打转转。我知道自己不行了,就朝炕沿走过去。刘金全媳妇上来接了我手里的碗,说:“炕热着哩,你躺下缓一缓。原来你是真不能喝啊,早知道这样,我少倒上些就行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一头栽到被垛上。

  下午快五点了,我才迷迷糊糊地醒来。这时候,刘金全媳妇进来说:“冯队长抓兔子回来了,他已经叫人通知开会哩,就在村口的那个桥头上。”

  我忙下了地,推上车子就往村口桥头那里走。天气不错,太阳已经西斜了,但还不觉着冷。桥头上已经聚了一些人,还有一些人正往桥头这边走。但是,桥头上并没有冯虎,我心里突然没底了,喝酒真是误事。我知道,这个组有两户五保户,还有个没有劳力的老两口,沙子任务分给他们,显然是没有能力完成的。这些,都要事先和冯虎说一说,想出一个办法。现在的农民,算计得精得很,公家的事,多干一分都怕自己吃亏。眼看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这可咋个好呢?嗨,不喝刘金全媳妇倒的那半碗酒就好了,这要是传出去,说我头天下队啥事没干就喝醉了,到时候任务完不成,批评我就挨定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哩,远处一辆摩托车“呼呼呼”地向这边过来了。人群里有人说:“队长来了。”我也看出来了,那个骑摩托的,就是风风火火的冯虎。

  看到冯虎来了,几个落在后面的村民都加快步子往桥头这边走,生怕被他骂上一句。

  冯虎的摩托车说到就到了,到了人群跟前,人群早已给它闪开一条道。他也不减速,到跟前了,才猛一脚刹车,摩托车就稳稳地停在人群中间了。我迎上去,冯虎脸上露出一些笑来,很惭愧地说:“日他妈的,兔子,一个没抓上。”然后,他骑在摩托上,扭头向周围望了一圈,脸上的惭愧已经没有了,他眨了下小眼睛,说:“咦——孙福那狗日的咋没来?”马上就有人说:“他家今天宰猪,还没收拾利索哩。哦,他说了,叫你晚上到他家喝酒去。”冯虎哦了一声,说:“你看这个槌子。”

  刘金全媳妇也来了,她站在人群的最外边。看着我,也看着冯虎。

  冯虎吭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那个啥,现在开会,就是拉沙铺路一项事,从桥头到村上这一段,一人三方,一户再多拉半车,把那两户的也拉上。从明天开始拉,三天拉完,谁拉不完谁是驴日的。就这,散会。”

  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那两户”就是指两户五保户和那个无劳户。

  说完,冯虎一烘油门,摩托便走远了。

  人群这才慢慢散开,一边往回走,一边议论拉沙子垫路的事。我僵在那里,心里很不是滋味。按照一般情况,为让农民义务投劳的事开会,我这个乡上下来的干部在会上是应该有一个动员讲话的。而冯虎的这个会,前后不过三分钟,几乎忘记有我这么个人存在了,真不知道能是个啥样的结果。

  正在思忖,刘金全媳妇笑着走过来,说:“回乡上不?冯虎说了,你如果不回乡上,就叫我把你的饭做上。”

  回哩还是不回?我一时也没了主意。我脸上的尴尬,她一定看到了。

  看见我一脑门子官司,刘金全媳妇心里已经有一些眉目了,她说:“你是怕冯队长这样开会,任务完不成吧?不会的,不会的,我们队,只要冯虎通知了要干的事,就没有人会不干,再说,是垫咱们自己走的路哩。”

  我还是有些不相信,就这样回去,显然是要挨板子的。我一边想着补救的办法,一边不由自主地跟着刘金全媳妇往前走。初冬的夕阳已经在西天散落出一片日蒙日蒙日龙日龙的金黄来,有几只鸟从空中飞过,洒下几滴零星的鸣叫。走了没几步,刘金全媳妇压低声音说:“听说……你还会在报纸上写文章啊?”

  我看了一眼她,说:“那不过是些小东西。”

  刘金全媳妇又说:“你们乡政府的人真了不起,个个都能在报上写文章吧?”

  我说:“这倒不好说,真正能写的,也就个把人。”

  刘金全媳妇有些惊诧地瞪大眼睛,说:“那你……肯定能当个乡长。能写文章的当不上乡长,谁能当个乡长哩?”

  我被她的这句话说得张大了嘴巴。

  后来的情况是:当天晚上,冯虎拉着我到了孙福家,吃着孙福刚刚出锅的猪下水,啃着冯虎傍晚出去逮回来的野兔子,大碗喝着烧酒。

  不用猜,三下五除二,他们就把我灌醉了。

  这一醉,倒好了,我在刘金全家整整睡了三天。

  第三天下午我清醒过来的时候,这个组的沙子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了。后来我从刘金全媳妇嘴里听说,他们对我的评价是:王专干这个人,不能喝,还喝——够意思,实诚得很。废话嘛,没有。

  许多年后,我还记得在疏勒河下游那个偏僻的村庄里醉过的那一场酒,记得冯虎这个人,记得那个晚上孙福通红的冒着热汗的蒜头大鼻子,也记得刘金全媳妇说过的那句话:你肯定能当个乡长。

  冯虎和孙福后来都再见过,还喝过一两次酒。但是刘金全的媳妇,我一直觉得无颜见她。当初,因为会写文章,我从大草滩上走进了乡政府,当了文化专干。13年后,同样是因为写文章,我又从文化专干这个位置上离开了乡政府,并且永远地离开了在别人眼中前景十分美好的“仕途”。

  这在冯虎和孙福他们眼里,或许没啥:人么,咋都是个活!但在刘金全媳妇看来,一个会写文章的人,在乡上干了13年,还没当上个乡长,这不是人生的失败,又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我也不清楚。

  本版插图:尚世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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