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二许”在美国获刑拟上诉 数亿赃款难追回

　　“中行二许”美国上诉 中美司法合作进行时

　　中方提供的15万页证据材料，以及《中美刑事司法协助协定》第一案详解

　　本报记者 周馨怡 上海报道

　　这是一个聚集了好莱坞电影所有元素的故事： 巨额资金遭窃，犯案者连夜出逃，假婚姻骗取国籍，跨国追捕取证，长达数年的诉讼和审判，严法出重刑。

　　美国当地时间2009年5月6日，共同盗窃中国银行高达4.85亿巨额资产的前中国银行开平支行行长许超凡和许国俊终于获刑：许超凡被判处有期徒刑25年，许国俊被判处有期徒刑22年。

　　故事却远未结束。在美国，“许超凡和许国俊正准备上诉”，许超凡的辩护律师米切尔·伯森（Mitchell Posin）向本报记者透露。而在中国，开平案也仍是未决之案：只要没有过追诉时效，“二许”还将面临中国的追诉。

　　5月19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马朝旭在举行例行记者会时表达了将许超凡等人尽快遣返或引渡回中国的希望。

　　其实，“二许案”值得关注之处不仅是巨额的涉案金额，更因该案是《中美刑事司法协助协定》生效后，中国向美国提出的第一起协助请求。中国司法部门所提供的证据材料和人证是美国法院对“二许”定罪的关键。

　　审理过程中，中美司法机关在侦查、取证、诉讼等领域的合作遭受了来自辩护律师的巨大挑战。中美司法部门进行了将近八年的合作，现在合作仍将继续。

　　中方15万页证据：二许案转折点

　　对“二许”的审判绝非一帆风顺，美国司法部最初对许超凡等人起诉仅使用了违反移民法等轻罪。

　　2001年10月，中国银行为加强管理，将全国1040处电脑中心统一成一套系统。一联网之后却发现出账目上出现巨额亏空。

　　2001年10月13日，中行发现巨大资金漏洞的第二天，中行开平支行的前后三任行长许超凡、余振东、许国俊连夜出逃至香港，随即飞往美国。此后三人的妻子以假婚姻，骗取美国公民身份的方式先后来到美国。

　　应公安部请求，中国司法部立刻根据同年3月8日生效的《中美刑事司法协助协定》向美国司法部提出请求，请求美方在查找逃犯下落，冻结及扣押犯罪资产等方面提供协助。

　　2004年许超凡、许国俊分别在美国落网，但“二许”均拒绝认罪。2004年9月21日，美国司法部门仅以共谋参与婚姻与签证欺诈，规避美国移民法律等罪名对“二许”及两人的配偶邝婉芳、余英怡提出起诉。

　　“如果仅被认为婚姻欺诈有罪， 判决并不会很重，可能只会判入狱2年到5年，甚至更少的刑期。”在“二许案”审判过程中，邝婉芳的代理律师劳伦斯·立特曼(Lawrence Litman)告诉本报记者。

　　转机很快发生。2004年2月18日，最早在美国落网的余振东表示认罪并自愿被遣返回中国。2005年4月26日，余振东的妻子于绪慧4月26日向美国法院承认非法骗取美国公民身份等罪名。

　　“余振东是‘二许案’中最关键的证人。”米切尔·伯森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承认，余振东选择通过揭发案情并作证来获得减刑，美国司法部门得以增加起诉许超凡、许国俊和两人妻子的罪名。

　　在获得关键证人，以及中方提供的长达15万页的证据材料后，2006年1月31日，美国检察官在美国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联邦法院，以涉嫌诈骗，洗钱，护照和签证欺诈等十五项罪名对许超凡夫妇和许国俊夫妇再次提出指控。

　　起诉书中所列举的第一项罪项表明，被告涉嫌违反《反诈骗腐败组织集团犯罪法》（RICO）而遭到诉讼。这最终导致二许所获刑期均超出中国刑法有期徒刑的最高量刑标准。

　　“RICO是非常严厉的法律。每一项罪项的最高量刑可达有期徒刑20年。”美国翰宇国际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丽贝卡·珀斯顿（Rebekah Poston）告诉记者，“另外，对RICO阴谋的时间认定并不受犯罪行为或者时间发生的限制。 整个计划、组织以及最后实施犯罪的过程都会计算在内。”

　　在获得中方所提供的证据后，美国司法部门最终认定，许超凡等人的违法活动始于1991年。那一年余振东、许超凡等人在香港成立潭江公司，潭江和两年后成立的香港友协贸易有限公司是中国银行开平支行被疯狂盗用的公款的主要流向。

　　构建完美跨国证据链

　　在整个开平案的审理中，中方提供了长达15万页的证据材料，在中国服刑的余振东进行了15小时的录像远程作证，更有多名证人赴美国出庭作证。这些都是“二许”被美国陪审团认定有罪的关键证据。

　　“在《中美刑事司法协助协定》下，美国方面可以寻求中方的帮助来获取被告的银行帐户、通话记录等所有和案件有关的文件，以及人员的证词或陈述。”熟悉司法协助协定的丽贝卡·珀斯顿告诉记者。

　　但是作为该协定生效后的第一例中美合作案件，开平案遭受了新生事物都必须承受的挑战和质疑。“中国银行在开平案里所遭受的损失是不是应该用中国方面提供的数字？还是只是看‘二许’带到美国的资金？如果是后者，涉案金额将大幅减少。”

　　“即便是这样，怎么能仅凭中方的口径就认定这些带到美国的资金是非法盗用中国银行的资金呢？”

　　在接受本报记者电话采访时，自2005年9月起担任许超凡辩护律师的米切尔·伯森为他的当事人展开了辩护。

　　米切尔·伯森对中方所提供的每一份文件都仔细查看，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漏洞。在他承担辩护工作之初，他便发现中方一份民政部1985年的文件存在细节问题。在那份文件的英语翻译中，开平被称为“开平市”而不是“开平县”。

　　米切尔·伯森告诉记者，“挑战证据或者证明证据不充分在一般情况下都非常困难。但是在涉及到不同语言翻译的开平案里，情况便不同。”

　　对此，丽贝卡·珀斯顿解释说，美国政府会在国务院或其他相关部门物色适合的翻译人员，所有的人员都拥有联邦法庭翻译资格证书。即便是一份文件可能存在问题，但珀斯顿告诉记者，检察院拥有中方提供关键文件，记录，余振东的证词，这些都是非常充分的证据。

　　“不要忘了，检察院还有美国方面的证据。美国安全部门会对被告是否涉嫌洗钱、签证欺诈进行详细的调查。 在我看来，中美双方所提供的证据几乎是完美的。”珀斯顿直言不讳她的观点。

　　难以追讨的4.85亿美元赃款

　　许超凡、许国俊两人除了各领20余年刑期外，美国法院还判决两人和其配偶归还中国银行4.82亿美元——根据中国银行方面提供的数据，这是开平案被盗窃的4.85亿美元巨资中的绝大部分。

　　虽然这样的判决结果会让许多人感叹，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但是事实上这笔巨款被追回的可能性极小。

　　“美国法院判决确定了许超凡等人偿还中国银行被盗资金的民事义务，现在许超凡等人已经对中国银行负债，如果将来有了新的资产也必须向中国银行返还。”参与该案中美司法合作的北京师范大学刑事法律科学研究院教授黄风告诉记者，“但问题是4.82亿美元的巨额资金里绝大部分在许超凡等人的股票、外汇投资中已经亏损了。”

　　2001年10月15日，出逃后，余振东将大约355万美元从他的一些香港帐户转至他在旧金山的银行帐户，这笔非法资金被美方冻结没收，并于2003年9月正式返还中方。这是被查赃款中数额最大的一笔。

　　即便所有的收缴物品都归还中方，这离开法院判决“二许”归还的4.82亿美元的巨款相去甚远。而其余数亿美元的巨额资金至今下落不明。

　　“追缴海外赃款要解决的首要问题是查清资产存放地、资产所在的银行和帐户。”黄风说，“开平案里所发现的非法资产都得到处理了，但是那些没有发现的资产呢？”

　　第二个问题便是海外赃款涉及不同的国家，从“二许”已被发现的资产清单中就有三处位于加拿大的房产。

　　黄风告诉记者另一个造成追讨境外赃款受困的因素是：“由于每个国家的法律不同，追缴的方式也不同。除了查清非法资产，证明这些是犯罪所得外，不同的国家还会有其他具体要求，比如要求中国方面也对被告作出司法审判。”

　　在中国，“二许”仍是未决案，即便“二许”更多的非法资产被陆续发现，这仍有可能造成中国方面难以追缴许超凡、许国俊转移到某些国家的赃款。

　　司法合作仍待完善

　　一个更紧密的国际司法合作似乎是这些难题的解决方案。此前，“德普案”、“朗讯案”、“雅芳案”、“西门子案”以及最新的“大摩地产案”，近年来美国的反腐案件许多涉及中国受贿人。

　　“这些反腐调查需要中国相关部门的配合，理论上根据《中美刑事司法协助协定》，美国方可以寻求中国司法部在侦查、取证方面的帮助。但是事实上，根据中国法律有权进行调查的机构却非常的多而且分散。”美国翰宇国际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李雅美告诉记者。

　　主要从事《美国海外反腐败法》（FCPA）咨询业务的李雅美在上海办事处接受记者采访时，精通中文的她在会议室的黑板上写下了从事美国海外反腐调查的两家机构：司法部和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

　　而在黑板的左边，她列数了每一个有权进行调查的中国机构：中纪委、最高人民检察院、 涉案地的检察院、各类行政部门……

　　“对美国调查机构来说，这些都太复杂了。”在她看来，这是中美司法合作之间的一个主要障碍。

　　“中美司法部门也需要建立像中美战略经济对话（SED）或者中美商贸联合委员会（JCCT）这样的对话机制。”这是在采访最后，李雅美给出的增进中美司法合作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