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

　　警告级别5级：

　　是范围，不是严重程度

　　——专访世卫组织驻华代表处新闻发言人陈蔚云（Vivian Tan）

　　“警告级别主要用于显示流感疫情的扩散范围，并不显示疫情的严重程度”

　　本刊记者/欧阳海燕

　　爆发于北美地区的甲型H1N1流感疫情，现已扩散到欧洲、亚洲和南美洲等地区。

　　中国内地至今尚无死亡病例，确诊病例尚无“非输入性”，且多数已康复出院。在全球范围内，大部分感染者症状轻微。但世卫组织提醒说，流感疫情仍存在相当大的不确定性，不可掉以轻心。

　　和6年前对中国应对SARS行动迟缓的指责完全不同，这一次，中国政府因采取了严厉措施防范甲型H1N1流感传入被指“反应过度”。不过世卫组织对中国的迅速行动表示支持。

　　在瑞士日内瓦，世卫组织“战略卫生行动中心”正在扮演应对甲型H1N1流感“全球指挥部”的角色。“指挥部”没有窗户，不见自然光，摆满科技设备。100多名专家实行12小时轮班制，保证中心全天24小时工作状态。

　　但世卫组织的积极行动并没有平息外界对它的质疑。一些国家发出对世卫组织“过度防疫”的批评，而问题的焦点集中在它的全球流感大流行警告系统上。4月末，世卫组织在3天内将全球大流行警告级别从3级提高到5级，即“大规模流感疫情正在逼近”。

　　警告系统迅速升级引发多国紧张情绪，包括日本、英国和瑞士在内的多个受感染国家表示，“世卫组织在把警告级别升至6级前，需要把很多因素考虑在内。”中国卫生部部长陈竺也表示，对于是否将流感警告级别升至6级，世卫组织应表现出其灵活性。

　　但是世卫组织驻华代表处新闻发言人陈蔚云否认了暂不升级是出于各国压力的论调。她说，对警告级别的恐慌，其实缘于对警告系统的误解。“警告级别主要用于显示流感疫情的扩散范围，并不显示疫情的严重程度。只要疫情范围相似，致死率相差很大的流感病毒都会被体现在同一警告级别中。”

　　中国有出现非输入性病例的风险

　　目前甲型H1N1流感病毒有无变异情况？日本近期非输入性病例激增，这是否预示着大流感在全球范围内传播的一种新趋势，从“输入性”到“非输入性”。

　　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甲型H1N1流感病毒已经发生变异。

　　对于日本非输入性流感病例激增的情况，世卫组织的专家正在和日本的专家共同研究，不过现在还没有什么结果，还不清楚这个病毒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说非输入性流感会变成全球的一种流行趋势，还为时过早。因为到现在为止，还只是在日本发生了这种情况，没有在日本以外的地方发现这种趋势。世卫组织在全球范围内，密切关注这一情况，同时我们也有很多专家对此进行了研究和检测。

　　在中国，有没有可能出现非输入性病例？

　　客观地讲，风险还是有的，尤其像北京、上海这样人口密集的大城市。所以到现在为止，要在大城市减轻风险或阻止疫情，比较理想的办法还是尽早发现、尽早治疗。另外就是依靠大众，提倡用一些简单的办法，比如注重个人卫生，如果有流感样症状，留在家中，不要上班、上学或去人多的地方等，来达到预防的效果。

　　对于这次大流感，我们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比如流感爆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是中青年人，而不是老人和儿童更多地被感染，以及为什么墨西哥的疫情比其他地方更严重。这些问题，世卫组织的专家们，取得了怎样的研究进展？

　　需要强调的一点是，这是一种新病毒，而且每天都有新的情况发生，所以世卫组织还不能非常肯定地说出这种病毒的具体情况。不过我们会尽快弄清楚。

　　我们已知的是，它是从人传人开始的，而且好像流行性感冒一样，传播速度很快。但就目前了解的情况看，病状还都是比较轻微的，只是在墨西哥和美国见到了确诊死亡病例；多数被感染的人不需要吃药或者住院，自己就会慢慢康复。

　　对于易感人群，我们的研究发现，中青年这个年龄组的人有易感趋势，而且一些患有慢性病的人，比如糖尿病患者更容易被感染，病状也更严重。

　　其中的原因，基于现有的科研证据看，年轻人不像老年人那样对这种新病毒具有一定的免疫力。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或许过去被其他流行性病毒感染过，所以对这种新病毒也具有更好的抵抗力。另外，年轻人更爱旅行、聚会，这也增加了他们被感染的机率。

　　对于墨西哥的情况，世卫组织已经派出科研人员到墨西哥，和当地的医疗工作者进行合作研究，并且也已经从当地取得了病毒样本。但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为什么墨西哥的疫情比世界上其他地方更严重的医学证据。

　　现在可以确定病毒的发源地吗？

　　还无法确定。我们现在只能说，这种病毒最早是在墨西哥和美国“被检测出”的。很多媒体使用“发现”一词，其实准确地说应当是“被检测出”。

　　甲型H1N1流感病毒一开始是北美的猪流感病毒、欧亚的猪流感病毒、禽流感病毒还有人类流感病毒结合到一起形成的混合病毒。但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几种病毒是从哪个地理位置混合到一起的，还在调查和研究中。

　　现在大家都很关心世卫组织对于甲型H1N1流感病毒的研究进展，希望你们给出流感发展趋势的预测。

　　截至目前，我们对病毒的研究还在一个持续期，每天都有新发现，不过很多东西还拿不准。

　　这是一种新型病毒，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需要去认真探索，所以我们无法预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情况。但世卫组织的工作人员都在不断地进行研究，希望尽可能快、尽可能多地了解这个病毒。

　　症状轻微的患者有能力自己恢复

　　最近很多人议论达菲的抗药性问题，对达菲治疗甲型H1N1流感的有效性产生了怀疑。

　　达菲现在对甲型H1N1流感病毒有效。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看到病毒对这种药产生抗药性，病毒对达菲还是敏感的，所以还是主要的治疗药物。

　　但是我们一直建议小心谨慎地使用达菲这种药。对于症状轻微的患者，我们不建议他们使用达菲，因为他们有能力自己恢复。

　　当然，这只是对成员国的建议。每个国家都有每个国家不同的诊疗方式和执行方式。

　　在流感的流行或大流行期间，接种疫苗是最有用的一项防范措施。那么目前，甲型H1N1流感疫苗的研制工作，进展如何？

　　现在看起来，我们的工作进展还是非常有效的。与世卫组织合作的各研发中心，以及一些大的机构和制药厂，都在对疫苗的开发做着不懈的工作。美国、加拿大、欧洲的一些国家都在做，中国也在做，我们与疾控中心分享了病毒样本。一般来说，疫苗研制出来，并且真正生产出一个很大的可以供应的量，需要4到6个月时间。

　　当然这是在病毒未发生变异的情况下，如果病毒变异了，我们还需要更多时间，让疫苗重新适应这个病毒，或者把疫苗发展成能应付变异后病毒的疫苗。但是我们现在还无法预测病毒的变化，也无法预测变异后的病毒与目前病毒的相似程度。

　　季节性流感每年都会在世界各地发生，主要集中在冬春两季。那么随着甲型H1N1流感的爆发，生产新流感疫苗会不会与生产季节性流感疫苗发生冲突，这又会不会影响到季节性流感疫苗的供应？

　　肯定会有冲突。鉴于全球制造疫苗的能力有限，世卫组织需要做出一个决定，就是如何分配甲型H1N1流感疫苗和季节性流感疫苗的生产。

　　现在我们这边的流感季节已经过了，不过南半球就要开始了。再过几个月，我们这边也要进入冬季。所以生产季节性流感疫苗的工作还是要进行的。

　　据我们估算，每年死于季节性流感的人数在50万左右。而目前死于甲型H1N1流感的人数也在每天更新。所以两种疫苗都重要，我们要找到平衡点。或许我们要对甲型H1N1流感疫苗进行一个优化，但我们不想干扰到季节性流感疫苗的生产。

　　作为全球卫生领域最重要的卫生工作指导和协调机构，世卫组织在这场全球公共卫生危机中，如何保证发展中国家在药品和疫苗上的可及性？

　　世卫组织相信，我们肯定是要平等地分配这种抗病毒药物，以及疫苗。世卫组织虽不是一个基金会性质的组织，但我们也在从世界银行、全球疫苗免疫联盟（GAVI）等组织、机构或基金会那里得到一些资金支持，来确保在发展中国家疫苗的可及性。

　　5月19日，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先生和世卫组织总干事陈冯富珍女士，在日内瓦总部与来自全球的30家疫苗生产企业见面，讨论甲型H1N1流感疫苗的生产和供应问题。各疫苗生产企业代表表示，他们愿意与世卫组织合作，以保证发展中国家可以获得疫苗。

　　到目前为止，世卫组织已经向包括墨西哥在内的72个国家运送总共达300万剂的抗病毒药“达菲”，以帮助它们应对甲型H1N1流感以及可能由此引起的流感大流行。

　　中国政府的措施可以理解

　　对于中国政府采取的应对甲型H1N1流感的措施，世卫组织有何评价？有西方国家官员和专家批评中国“反应过度”，世卫组织对此有何看法？

　　经过SARS，中国政府汲取了很多教训。他们这次准备得很好。一听说北美检测出新流感病毒，便特别关注这个情况，并交代全国医院，一旦发现类似症状立即调查、报告。但根据这种新病毒的特性，它是非常容易分散和传播的，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真正抵御这种病毒的侵入。所以不管中国准备得多好，也很难阻止它的到来。

　　对于“过度反应”的问题，我们认为，这不是世卫组织可以评价的。因为在这种紧急状况下，很难说一个国家采取的措施是对是错。经过SARS和其他一些应急情况，中国政府这次采取的一些应对措施是可以理解的。

　　世卫组织基于现在中国政府采取的行动来看，这些措施还是合理而有效的。

　　中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又有众多流动人口，这种情况会不会让世卫组织对中国流感爆发后的状况更为担忧？

　　当然对中国来说，我们的确认为，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挑战。考虑到中国庞大的人口数量，以及流动性的问题，在流感爆发期间，中国可能需要很多资源，来停止或控制病毒的传播。世卫组织建议，中国要更好地对疫情进行监测，以及加大对医疗资源的投入。

　　世卫组织对中国提供了什么帮助？

　　到现在为止，我们做的主要是交换信息的工作。每天，我们都会将全球疫情通知卫生部。总部对病毒的研究进展，我们也会告诉卫生部。中国卫生部也会告诉我们国内疫情的发展。我们沟通得非常好。

　　世卫组织也像中间人一样，把在美国和加拿大分离出的活体病毒样本，引进到中国，这样中国的科研人员就可以开发疫苗了。

　　现在关于留学生回不回国的问题讨论很多，也有留学生倡议：放假不回家。你觉得留学生不回国，或者一般意义上的限制旅行，对于防御流感有多大作用？

　　留学生回不回家，我认为这是他们个人的决定。世卫组织总体来讲，没有“限制旅行”的建议。因为目前，全世界已有40多个国家报告了甲型H1N1流感的确诊病例，在这种情况下，建议不要旅行并没有太大效果。

　　当然很重要的一点是，认知度，就是对病情和症状的认识程度，以及有了这些症状后的自觉报告行为。在中国发现的很多病例，都是自发报告，这种认知度是值得提倡的。

　　甲型H1N1流感爆发后，包括中国在内的多国纷纷限制进口北美猪肉。世卫组织对此有何看法？

　　世卫组织认为，只要进行了很好的加工，猪肉是可以安全食用的。

　　从我们现有的医学证据看，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甲型H1N1流感是从猪传染到人身上的，但人际之间更多是通过呼吸道的分泌物来传播。

　　所以从世卫组织的角度看，没有必要停止猪肉进口。

　　不能放松警惕

　　世卫组织在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流感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如何发挥作用？

　　在这次应对甲型H1N1流感疫情中，世卫组织的主要工作是为各国提供技术支持和疫情防控建议。自4月底疫情在北美爆发以来，我们就一直和世界各地的专家一起合作，共同研究这一新型流感病毒的相关情况，比如病毒是如何传播的，它的传播途径有哪些，哪些人属于易感染群体及其原因等等。

　　世卫组织已经向各国提供了甲型H1N1流感病毒的基因序列，也向部分有需求的国家发放了相关的抗病毒药物，还向一些国家提供了流感病毒分离株的标本，以便他们进行疫苗开发。

　　同时，我们还与一些生产疫苗的厂商进行了积极沟通，以保证疫苗在分配环节的公平性。

　　另外，我们还在官方网站上发布了关于如何应对此次甲型H1N1流感疫情的建议，以便各国政府、社团组织和民众采取必要的措施对疫情进行防控。

　　但是世卫组织的建议不具有任何法律效力，只是一个比较宽泛的建议，或建议书。每个国家还是应该根据自己国家的公共卫生法或相关法律来执行。

　　世卫组织有一个流感大流行预警系统，一共分6个级别。那么世卫组织在提升级别时的依据是什么？比如从4级提到5级，主要考虑什么因素呢？

　　这个分级系统，主要从地理方面看病毒，即流感已经传染到了哪些地区。这个系统并没有对这种流感现在的严重程度进行分级。

　　当我们从3级提到4级，或者从4级提到5级，我们主要看在地理方面，这个病毒传染到了哪些国家或地方。

　　一般每个级别我们会推荐不同的行动，不过最终还是由政府决定采取什么行动，我们只是推荐罢了。一般级别越高，加强行动越强。提高级别主要是为了提醒大家，现在它传得越来越广，但不一定越来越严重。

　　在全球范围内，流感疫情仍在不断发展。世卫组织称，眼下还不会将流感大流行警告级别提升至最高的6级。那么维持5级是否迫于英国、日本等国的压力？

　　并不是说世卫组织想提到6级但没提上去，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

　　我们现在也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进行调查，以及科学研究，来确保流感的爆发真正已经达到了6级的情况，但是我们也会考虑成员国的意见和顾虑。

　　世卫组织总干事陈冯富珍女士也已经提到了，现在这个流感大流行预警系统，当时被设计的时候，更多是为了反映H5N1禽流感的情况。

　　但是从医疗的角度上讲，H5N1和甲型H1N1是有很大区别的。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们看到的甲型H1N1流感病毒的症状非常轻，也很容易扩散或传播到其他地方。但是H5N1这个病毒，一旦感染上，它的病死率是非常高的，而且在人际间也不是很容易传播。

　　因此，将当时为了H5N1禽流感设计的警告系统，用在甲型H1N1流感上，是需要非常谨慎地进行的。

　　从流感爆发的第一天起，世卫组织采取的行动令人关注，也引起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争议。一些国家对世卫组织提出“过度防疫”的批评。

　　对世卫组织的批评是非常不公平的。因为我们现在对这个病毒的了解还是太少了，而且它又很容易传播。我们希望所有人都了解到这个情况。

　　虽然现在看起来，甲型H1N1流感的症状，还是很轻微的，和季节性流感的症状相似，但是我们并不确定这种病毒会不会变异，变异之后它会变得更严重，还是更轻微，或者干脆就没有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

　　所以目前来看，最好的应对措施，就是提高大众的认知度，还有强化公共卫生教育。我们不是想吓唬谁，只是希望人们做好准备，不能放松警惕。

　　（感谢世界卫生组织驻华代表处新闻官原博雍对采访提供的帮助。实习生叶林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