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如何积极参与国际货币体系改革

　　我觉得中国国际金融领域面临着三大问题，一个是如何积极参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改革，第二是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的问题，第三是积极参与区域金融合作的问题

　　文 | 余永定

　　自从去年12月联合国成立一个专门委员会，全称是“联合国国际货币改革专家委员会”，我有幸参加这个委员会，所以一直关注委员会所提出的有关国际货币体制改革的问题。

　　由于报告还没有公开发表，所以我只是谈一下自己的看法。

　　我们中国面临什么问题呢？如何积极参与国际货币体系改革？我觉得中国在国际金融领域面临着三大问题，一个是如何积极参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改革，第二是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的问题，第三是积极参与区域金融合作的问题。在这里我主要谈一下国际货币体制改革的问题。

　　一个没有体系的体系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建立的货币体系主要是解决两个问题：一个是维持汇率稳定，防止竞争性的贬值；第二个是国际收支不平衡的平稳调整。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根本特征是美元与黄金挂钩，美元是唯一的国际储备货币。两难是，国际贸易的发展要求美元供应相应增加，而美元供给增加只有通过美国的持续贸易逆差才能实现，但这样会导致美国外债增加，导致对美元信心的丧失。1971年布雷顿森林体系宣布崩溃。

　　以后，我们有了一个没有体系的体系，这个体系就是所谓的后布雷顿森林体系。在这个体系中有两个主要的特点，一个是浮动汇率代替了固定汇率。中央银行干预货币市场的需要减少。在上个世纪80年代，当我刚刚开始接触国际金融的时候，我所得到的信息就是，我们不必太关心一个国家的外汇储备，这个国家有良好的资信，就一定可以在外汇储备上借到钱。这个体系直到90年代中期，它的运转基本上是正常的。

　　但是到90年代中期之后特别是进入2000年之后，国际金融体系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就是所谓的“全球失衡”（Global Imbalances）问题。美国从80年代初开始持续有经常项目逆差，也就是美国外债的积累。而美国外债对GDP的比例是不断上升的。这种上升的趋势引起国际经济学界的广泛不安，很多经济学家认为这种情况是不可持续的，不平衡的纠正迟早会发生。而一旦这种情况发生，美元必然贬值，会出现金融危机。和这种相对应的另外一种观点则认为，全球的不平衡是可以持续的，至少可以持续10年、20年。

　　全球不平衡能不能持续

　　我先说一下“全球不平衡不可持续性”论的观点。关于这种言论，我觉得它最根本的问题就是美国的境外余额占GDP的比的动态路径有什么特点。特别是，境外债余额占GDP的比是不是有一个极限值，是不是涨到一定的时候就不涨了？如果存在一个稳定值，在达到这个稳定值之前，是否其他一些国家，就是那些投资者会继续购买美国金融资产？比如说，根据我们计算，美国的净债务占GDP的比可能是80%，当比例还没有到达80%，只是到30%、40%的时候，国外的投资者由于恐慌不愿意购买美国的金融资产了，这样就使得美国的金融项目赤字无法弥补，危机就带来了。应该说，对于这个问题的理论回答，到现在我们还没有看到一个非常令人满意的答案。

　　那么，我们就把注意力转到实际。实际是什么呢？各国的实际经验，大家都知道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澳大利亚只有一年，除了这一年之外年年都是贸易逆差。外债占GDP的比例一直在不断上升，但澳大利亚并没有发生严重的金融危机，经济情况比较好。净外债对GDP的比是60%以上，爱尔兰是70%，新西兰是90%，美国到现在是30%~40%。既然那些国家没有发生问题，美国应该更不会发生问题。

　　我们对这个问题应该怎么看呢？我觉得应该有两个观点，一个是美国净外债对GDP比的增长似乎还有一定的余地，因为美国是一个超级大国，美元是国际储备货币，美国的资本市场至少在危机爆发之前，人们认为风险是相对低的，收益是高的。所以，尽管美国的外债在不断积累，人们对美国资产的金融需求还是比较大的。在这种情况下，在短期内美国并不会由于所谓国际收支的不平衡出现金融危机。

　　这样一种情况毕竟是不可持续的，一个国家不可能永远积累经常项目逆差，也就是说，外债占GDP的比不断增加，而不会有任何问题，这是不可能的，迟早要出现问题。危机产生的时间很难说。可能是三年之后，五年之后，甚至更长的时间。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原来认为全球不平衡将会以某种方式，由于国外投资者不愿意购买美国金融资产、美元贬值，美国出现金融危机，世界经济危机会发生等等，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反之，是美国自己出现了房地产泡沫，出现了次贷危机，出现了一系列的问题，所以危机确确实实爆发了。

　　另外一种观点是全球不平衡可以持续。我查了一些文献，发现其实真正的发明者应该是中国的经济发明家。他叫王健，他在20世纪 80年代就提出类似的思想。发展中国家要解决就业问题，要保持固定汇率，要保持贸易顺差，两者之间是互补，中国有贸易顺差，美国有贸易逆差，中国积累债权，美国积累债务。

　　国际货币体系的根本缺点是什么

　　大家现在都在讨论为什么美国会爆发金融危机。我认为，当前的金融危机应该从三个方面来理解：一方面是美国资本市场失败，美国的资本市场并不像人们所预想的那么完善，它存在着种种问题和矛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不仅仅是监管失败的问题，甚至在某些基本面上也是有问题的。这是造成美国当前出现金融危机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第二个方面就是全球不平衡。我认为全球不平衡仍然是造成当前国际金融危机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第三，现有国际货币体系的固有缺陷，如果现有国际货币体系没有现在的缺陷，美国的金融危机爆发就比较困难。

　　现在我们生活之下的国际货币体系，它最根本的缺陷是什么呢？美元一方面是国际货币，又充当国际储备货币，由此派生出的问题，比如作为国际储备货币，它的价值必须要稳定。但另一方面它是一种国别货币，作为国别货币，美国资本市场的变化都会使美元的资产发生变化。那么，美元资产持有者就会无辜受害。由于美元的特殊地位，美国政府的国内政策会有非常强烈的影响力。

　　在资本自由流动条件下，一些国家必须持有大量美元外汇储备，而持有美元外汇储备是有很高的风险的，具体来讲大家都很清楚，我们要引入外资，我们要付很高的代价。而我们买了美国的资产，在前几年最好的时候可能有4%的回报，30年是270%，短期是0甚至是负的。这对发展中国家来说是不公平的，对于非储备货币国来讲是非常不公平的。此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是，持有美元资产意味着向美元支付铸币税。

　　中国为什么要关心国际货币体系改革

　　那么，中国为什么要关心国际货币体系改革。大家知道这个东西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从现在来看由于美国金融危机的爆发，这成为了有一定现实意义的问题。从短期来看，我们希望国际货币改革有助于中国摆脱美元陷阱。从中期目标来讲，改善资源的全球配置，推进人民币的国际化。从长期来说，我们面临一种选择，使人民币成为亚洲货币的组成部分。另外，人民币是否同美元、欧元成为一个三足鼎立的国际储备货币。如果可以形成的话，至少可以免缴铸币税。

　　我引用一句话，“中国一不留神，积攒了2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人民共和国变成了T-bills共和国。即便不考虑美国债券收益过低的问题，由于所持的这些资产都是以美元标价的，一旦美元贬值，中国的外汇储备就会遭受巨大资本损失。”由于SDR（特别提款权）增加了，人民币的外汇资产价值损失可能有所减少。

　　我重温一下凯恩斯的想法，凯恩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讨论国际货币改革的时候说，“在过去500年中，只有在两个各为50年的时期中，国际贸易中货币是行之有效的。战前的国际货币体系的根本缺陷是没有一个国际支付体系。持续的国际收支不平衡是导致贫困、社会不满甚至战争和革命的原因。在过去500年中，所有国际货币安排的最主要缺陷是把调整的主要负担压在国际收支平衡的债务身上。”

　　根据许多人提出的新改革方案，贸易顺差国要承担改革和调整的负担，也就是说，你想一味地追求贸易顺差是不行的，因为这样做，你就把调整的负担压在贸易逆差国身上了。■

　　（作者系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本文是其在复旦大学主办的“上海论坛2009”上的演讲，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