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患上“迷茫病”

　　5月25日出版的《日经商务》周刊调查了日本消费者在消费方面的变化，发现40.6%的日本人“消费欲望已经下跌”，在消费方面没有变化的人为48.9%，而增加了消费欲望的人仅为6.9%，其他是3.6%

　　特约撰稿陈言报道

　　从东京成田机场下飞机，乘上通往市区的轻轨，会觉得东京与北京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看到这个情景，才觉得是来到了一个甲型H1N1流感流行的地方。在SARS和禽流感横行的时候，日本独善其身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新流感到来后，日本患者数量之多让人有些匪夷所思。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在轻轨车密封的环境中，并没有几人戴口罩，但当车门打开后，好像传染一样差不多所有人都戴起了口罩。真搞不清日本人的思维方式---难道车厢里不应该更危险吗？

　　日本经济也让人处于云里雾里，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其经济规模在世界排名第二，刚刚从泡沫中挣脱出来，金融体制应该是主要工业生产国中最健全的国家之一。但日本内阁府在5月20日发表2009年1~3月的GDP数值时，给出了-15.2%的结果。基本上没有房地产泡沫，金融体制未出现什么问题，企业设备投资旺盛，劳动力维持着较高的技术水准，但日本的GDP就是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靠什么才能真正从危机陷阱中挣脱出来？日本政府和企业似乎都不能说出个道道来。

　　迷茫同样反映在政治上。去年10月上台的麻生太郎首相，除了刚刚上任在短时间内取得过一些民意支持外，这半年多的时间，不管对手出现多么大的失误，麻生的支持率却一直抬不起来。那日本民众是不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在野的民主党身上？其实不然。民主党前党魁小泽一郎在金钱问题上的不明不白，新党魁鸠山由纪夫未经验证的政策能力，都让日本民众放不下心来。

　　日本似乎就在这样一种迷茫的情绪中等待着新流感过去，期望经济复苏的到来，寄政治希望于8月的众议院选举。

　　流感莫名其妙地来了

　　5月25日，日本政府新闻发言人、官房长官河村健夫在例行记者发布会上，淡淡地念了一段书面声明：“从这些天的情况看，发现甲型流感的人数在日益减少，我们会十分注意状况的变化，但总的感觉是流感在向终结的方向转变。”

　　河村的语言比较绕口，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紧张，让人感觉他宣布流感开始退潮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突如其来的新流感，让日本有些措手不及。按说日本在遭遇几年前的非典、这些年的禽流感时，似乎为亚洲树立了一个榜样，这些流行病基本上与日本无涉。当最初被称为猪流感的新流感流行时，日本并没有把它看得多重。

　　麻生首相访问北京接受记者采访时，谈到流感问题，脸上显露出了十分的信心。“防患于未然，拒于国门之外。”麻生首相的语言铿锵有力。当晚他乘专机回到日本，刚刚停稳准备休息，电视里传来了负责卫生等事务的厚生劳动大臣舛添要一的声音：“横滨地区一位去加拿大旅行的中学生，疑似染上了猪流感。”舛添大臣希望国民冷静对待，说政府一定能控制流感，不让流感传播开来。

　　横滨的那场虚惊很快就过去了，但在神户、大阪又发生了新的流感病例。中学里从未出国旅行的学生，忽然被确诊为甲型H1N1流感。这让日本人一下子惊慌起来，不知道流感来自何方。到5月25日为止，日本新流感患者数量为348人，位居亚洲第一。

　　40.6%的日本人“消费欲望已经下跌”

　　在新流感到达日本之前，不少百货公司、超市，早已比从前冷清了许多。

　　东京银座的奢侈品店有很长的历史，又都建在最豪华的地段，名声自然特别的响亮。但是走进一层，可以看到的商品大都是钱包、鞋等小物件，很少能看到套装、提包等大件，而且并不像中国的同类店铺里人来人往的样子。只有走到二层，才能找到这些价格比较昂贵的商品，但除了一两名店员外，常常看不到顾客。

　　而且，并非只有奢侈品失去了顾客。日本比较高档的三越伊势丹百货店，在2009年3月已经决定关闭名取店、武藏村山店、镰仓店、盛冈店，接着又在5月决定关闭东京豪华地段的池袋店，同时关闭地方上的鹿儿岛店。

　　5月25日出版的《日经商务》周刊调查了日本消费者在消费方面的变化，发现40.6%的日本人“消费欲望已经下跌”，在消费方面没有变化的人为48.9%，而增加了消费欲望的人仅为6.9%，其他是3.6%。

　　“日本出现了消费的保守化，很多人不愿意去购物，购买回来的各种商品，在消费完了以后，或者需要购买新产品的时候，由于处理垃圾是收费的，这部分的生活成本增加，导致很多人一开始就不想购物。”该周刊分析说。

　　本刊记者认识的一位日本年轻人渡边，大学毕业后很久才找到正式的工作。在经济形势好的时候，可以指望工资能有提升，“我现在能维持这份工作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根本没有指望涨工资，我这样的人也不能指望去银行贷款买房子、买汽车。”渡边说。

　　现在的日本年轻人似乎已经和他们的父辈有着很大的不同。中年以上的日本人，尚能一顿喝几瓶啤酒，去一次商店买回大包小包的东西。而很多年轻人则是一杯啤酒下肚后就再也不肯续杯了。在家看电视、上网和朋友聊天等无支出的消费，成了闲暇生活中的主要内容。

　　一年销售出的汽车只相当于峰值时的2/3

　　今年5月，日本主要上市企业先后发表了2008年度财报。而我们从媒体报道上能看到的企业，似乎同时出现了亏损：越是名牌企业、越是在2007年度赚得盆满钵满的企业，似乎在2008年度越是出现大面积亏损。

　　现在世界上具有代表性的日本产品有两个：一是汽车，二是平板电视等家电产品。东京的汽车销售店，家家都是彩旗飞舞，大减价，新款车的广告就贴在橱窗上。店铺虽然都不大，展出的车大多只有几辆，多的也不过十来辆，但差不多每家店都拿出了不小的一块地方供儿童游戏。店员之殷勤，解释专业知识之详细，在其他国家是很难找到的。但就是不见消费者来店里看车，连节假日都不多。

　　在中国杂志里，一般汽车广告越多，杂志的发行量就越大、越时尚。而如果用这个标准去评价日本杂志的话，除了汽车专业杂志外，基本就找不到一家像样的杂志了。其实日本杂志的发行量不错，只不过这些年汽车卖不出去，汽车厂家在杂志上做的广告也就越来越少了。

　　电子产品也一样。去一些岁数大的日本人家里，会发现客厅布局是以电视为中心的，电视柜下有DVD机，有些人至今还在使用磁带录像机、录音机，电视旁有大大的音箱，沙发旁边放着传真机。但在现在的年轻人家里，家电少了很多，一台平板电视还是站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但已经没有了其他音响设备。

　　日本现在一年销售出的汽车只相当于峰值时的2/3，531万辆左右。看似液晶电视在大踏步地进入市民家庭，但从日本经济产业省公布的最新数字看，2009年3月的产量比去年同期减少了21%（去年3月是77.8万台，今年3月为61.5万台），销售金额则减少了30.2%（去年3月812亿日元，今年3月567亿日元）。

　　大企业纷纷更换一把手

　　市场的变化，让日本企业的经营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通常日本企业高层的人事变动要在6月的股东大会上正式得到承认后，才对外宣布，但现今的日本似乎已经不能按部就班地进行这项工作了，企业常常需要立即调整高层，以应对变化。

　　2009年，大多数日本企业高层出现了人事变动。年初是本田、丰田决定更换总裁，2月、3月则有索尼、东芝、日立先后对外宣布总裁的人事变动。

　　以前，外国人是很难当上日本企业的董事的，当总裁就更不用想了。但是，今年4月1日，美国人霍华德·斯金格不但成为索尼公司的董事长，还兼任了总经理一职。2008年的索尼，液晶电视、数码相机的销售先后出现了急剧下滑，2008财年（2008年4月1日~2009年3月31日），索尼的销售及营业收入为77000亿日元，但收支一对比，最终出现了2600亿日元的亏损。这是索尼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亏损，于是公司宣布在日本国内外裁减1.6万名员工。斯金格董事长总经理一肩挑的任命，正是要借助“外脑”来解决索尼的营业亏损和裁员问题。

　　综合电机厂家日立制作所，从4月开始，调了子公司日立成套设备公司总裁、69岁的川村隆出任集团总裁，取代了62岁的现总裁古川一夫。日立集团麾下有近千家企业，金融危机到来后，企业亏损7780亿日元。现在整合日立内部的企业，要将亏损严重的部分从主体中剔除出去，最需要的是那些在子公司工作，了解子公司情况的人。

　　汽车行业也在更新上层。6月，55岁的伊东孝绅将出任本田汽车的总裁。同月，52岁、来自丰田家族的丰田章男也会被任命为丰田总裁。

　　对于丰田的人事变动，在某周刊工作的记者村上说：“丰田去年一年的营业利润减了21.9%，亏损了4610亿日元。他们需要用一个新的体制来应对困难。”而在《朝日时代》周刊工作的田冈则认为：“日本是个特别重视血统的国家，不仅传统艺术的演员、茶道、花道、重要宗教领袖实行世袭制，在很多企业中创业者家族的力量同样很大。”丰田是要通过让丰田家族的人亲自掌管企业，来渡过眼前这场史无前例的困局。

　　日本企业的经营模式正面临着重大的转变。无论是请外来的和尚，还是让老帅再次出山，要么请创业者家族重新执掌企业，都是因为这场危机突如其来，没有先例。现在还没有人能对日本企业的未来走向下一个明确的结论，可以肯定的是，日本企业的经营模式正处在严重的彷徨之中。

　　“世袭”卷土重来

　　日本媒体把丰田章男重掌丰田比做历史上的“大政奉还”，即德川幕府把国家权力奉还给了天皇。但危机之际，“大政奉还”的并不只在企业，日本政界也同时刮起了“世袭”之风。

　　“我27岁的时候开始参加众议院竞选，我的儿子进次郎今年也27岁了，他也会努力的。”2008年9月25日，原首相小泉纯一郎在自己的选区，面对众多的铁杆支持者如是说。这天，他宣布自己不再参加下届众议院议员的选举，准备把议员的职位让给二儿子小泉进次郎。

　　自民党议员中有40%是从父辈那里接过政治家工作的，本来“世袭”并不应该让日本民众和媒体多么在意，但最近在日本却成了一个热门话题，也是跟危机有关。

　　小泉准备让自己的儿子接班，同时前首相福田康夫也有意让自己的儿子接续自己的事业，大佬级的政治家先后这么干，引起了日本民众的注意。但是，小泉、安倍、福田、麻生等等近年当上首相的人，全部都出身于名门，是政治家的后代，除了小泉外，安倍、福田稍遇困难就打退堂鼓，麻生政权岌岌可危---“太子党”能否率领日本走出危局，日本民众有些不放心。

　　做了将近40年记者的田冈认为，政治家的世袭与宗教、茶道的传承在本质上有着很大的区别。日本在战后能有较快的发展，是因为实行了民主制，绝非在于政治等方面的世袭。他嘲笑说：“也许几百年后的史家会感叹说，在20世纪的一个非常短暂的时间内，日本有过民主制，那时日本获得了飞速的发展。日本回到世袭制以后，发展就停滞了下来。”

　　日本众议院的选举大约要在8月才能进行。现在给小泉纯一郎办事处打电话，听到的问候语已不再是“你好，小泉纯一郎办事处”，而变成了“这里是小泉进次郎事务所”。虽然自民党内也有不少人对政治家世袭提出批评意见，但日本法律并未对此有明确的限制规定，而世袭对执政党最有利，对支持执政党的地盘也特别有利，因此世袭之风可能会在日本一直吹下去。

　　但是，日本民众需要国民经济从-15.2%的惨况中挣脱出来。如果自民党的眼睛只看到自己眼前的那一点小利，只能为选区争夺利益的话，就会丧失日本整体民众的支持。麻生内阁的支持率一直在20%上下徘徊，恰恰说明了这个问题。

　　民主党：“生活第一”难以取信于民

　　但是不是让在野的民主党来掌管一次日本政治，很多日本选民也在犹豫。

　　小泉纯一郎的秘书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日本民众一方面对自民党不信，但又对民主党不放心。”民主党同样难以取信于民。

　　小泽一郎在“西松门”丑闻被曝光两个多月后的5月11日才正式卸下民主党党魁职务。日本的所有媒体对小泽在金钱上的不明朗，异口同声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就这样，小泽还是坚持了两个多月。

　　新党魁鸠山由纪夫已经开始慢慢进入角色，成立了新的影子内阁，自己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内见记者，开始为8月选举和首相宝座做着准备。为了取得民众的支持，民主党已经在选举公约上打出了响亮的口号：“生活第一”。准备提高国民养老金的国家支付比率、减免全日本的高速公路收费、降低幼儿园等设施的收费比率等等。在经济不那么景气的时候，民主党的口号很有几分吸引力。

　　但是，国家的税收在减少，实现民主党的政策是需要花钱的，财源从哪里来？响亮的口号往往和切实可行的政策离得较远，日本民众还没有完全相信民主党。

　　甲型H1N1流感人群最多，GDP在主要经济国家中下降得最快，主要企业几乎清一色出现营业赤字，市民开始缩减消费⋯⋯日本到底该如何走下去？是世袭，是借助外国人的力量，还是一定程度承认市场的萎缩，减少过大的投资？日本需要找出一条适合于自己发展的路。

　　现在的日本，非常迷惘，非常找不着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