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满变卖村资产 村民动议罢村官

　　作者： □本报记者 付伟

　　——惠州陈江街道白云山村集体经济发展思路之争

　　南方农村报6月6日报道：虽然距离本届任期结束还有大约两年时间，但对于惠州市惠城区陈江街道陈江村白云山村小组现任领导人郭荣生来说，坐在第一当家人的位置上，他的表情已不能如以前那般泰然自若了。

　　始于今年春天的一场风波，在搅动白云山村小组重重民意的同时，也让郭荣生丢了“帅印”——那颗象征权力的白云山村小组公章。如今，公章已在陈江村委会静静躺了一个多月。

　　眼前这场正在徐徐展开并不断升级的罢村官运动，在决定现任村小组长郭荣生去留的同时，也将使这个拥有数千万集体资产的村庄获得更加明晰的发展思路。

　　村民签名遭嫁接

　　官方认定程序疏忽

　　今年4月，郭荣生将村小组印章主动上交至陈江村委会，并由后者妥善保管。“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郭荣生如此解释这一举动的动机。而笼罩着这一动机更为深广的背景是，年届半百的郭荣生及其领导的村小组管理团队，此时正深陷一场权力危机。

　　3月25日，陈江街道信访办接到白云山部分村民提交的“白云山村致全体村民公告”，其中提出“在小组长郭荣生的策划下，(现任村小组领导班子——编者补)卖光、分光、低价处置村小组集体资产，并私下延长厂房租赁合同期限，违反有关规定，村民联名要求罢免村小组长职务”的上访诉求。

　　一份涉嫌伪造的村民户代表会议决议，则是郭荣生遭到弹劾的直接导火索。

　　今年春，郭伟彪等白云山村部分村民突然获悉，该村牛过路旁一处约19亩原种植果树的集体土地悄然易主，惠州市立基实业公司以25000元/亩的价格成为这一地块的“新东家”。而在部分人眼中，这一价格与村民的普遍期望值相去甚远。“每平方米不到40元，也就是当前实际市场价格的1/10”。一个简单的乘法运算之后，郭伟彪认为，这片果园的地价应该超过500万元。而实际上，果园的19亩地皮只为白云山村集体的账面带来了47.5万元的收入。况且这笔钱也并未被均分到村民手中，而是成为了村小组文化室二层楼房的主要建设资金。

　　牛过路果园，只是郭荣生执政8年期间以转让、出售、政府征用等形式，处置白云山村小组集体资产中最切近的一个例子。虽然这种“卖地”行为已经被打上了深深的“郭氏烙印”，但集体土地面积急剧减少所带来的“坐吃山空”的忧虑，却让相当一部分白云山村民萌生了罢免郭荣生的念头。

　　然而，就在部分村民对牛过路果园土地被征是否基于民意，提出强烈质疑的时候，陈江村委会向其出示的一份村民户代表会议决议把村民心中的问号越描越大。

　　按照这份书写于“惠州市惠城区陈江街道办陈江村白云村组笺”之上的村民决议及其后密密麻麻的签名，牛过路果园土地被征用早在2008年底，就已经获得绝大部分村民同意。据此，有关部门认为，村民在牛过路果园土地问题上的反复纠缠纯属“无理取闹”。

　　村民会议决议显示，“十二月二十八日中午八点，召开全村户代大会。大会总结2008年村组工作，落实村小组十二月十六日会议决定，交村民大会通过有关厂房续租。出租、改建及牛过路私人果园，由街道办主持征用给惠州市立基实业有限公司。”而面对这份决议，许多村民觉得很陌生。

　　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陈江街道办，还是陈江村委会，能够向村民提供的，均只是该决议的复印件。郭伟彪等村民曾多次向郭荣生索求该决议的原件，但截至目前，决议原件仍未现身。

　　更让人奇怪的是，这份声称被等倍扩印的复印件，其文字部分的长、宽比例，与通常用于书写村民会议决议的“白云山村组笺”(规格为A4纸)存在较大误差。在对这份明显超长的决议复印件进行反复分析后，村民认为，附于决议后的签名应该是事后被人粘贴上去的。“这是一份假决议”，郭伟彪对自己的眼力坚信不移。

　　5月30日，郭荣生向记者详述了这份村民决议的诞生过程。2008年12月16日，白云山村小组干部、村理财小组成员召开会议，研究牛过路果园征用及该村一处厂房续租问题，并获得一致通过。在郭荣生的工作记录上，与会代表各自留下了自己的签名。12月28日召开的村民户代表会议，则确认了12月16日小范围会议对牛过路果园的处置措施。

　　但郭荣生承认，会议所形成的决议并未经户代表签署，而是通过举手形式进行了表决，“大家都表示同意”。其后，在向上级机构及开发商提供的材料中，郭荣生则将拟定的决议与会前村民签到时的签名嫁接在一起。而在官方的一份调查报告中，也认定在签字问题上存在“程序疏忽”。

　　村民会议大打出手

　　“民意调查”中止罢免

　　4月底，此前一直在平静中缓慢发展的白云山村小组“罢村官事件”因为一次会议上的“全武行”骤然升级。

　　4月29日、30日，陈江街道办与陈江村委会在白云山村民小组办公室联合召开村户代表会议，安排郭荣生在会议上对上访反映的问题逐一解释和说明，并试图以此为有关各方之前的调查工作收尾。

　　在会上，陈江村委会向村民代表通报，经调查，村民小组干部在任期内并不存在低价或策划变卖村集体资产的情况。随后，不满调查结果的村民开始在会上发泄自己的情绪。现任村小组会计郭振良成为攻击焦点。郭被指责于某年“大众拜山”时，祭祖所用乳猪实际市场价格为1200元，报销单却是1800元，存在贪污行为。于是，双方发生了口角和推撞行为。目击者称，某村民的摄影器械在冲突中也遭到破坏。直到当地警方赶来，白云山村民小组办公室里传出的剧烈声响才渐趋平静。

　　一场不欢而散的会议之后，有关方面突然加大了工作力度。“罢免现任小组长郭荣生职务”这一核心上访诉求，也迅速遭遇红灯。

　　5月，白云山村小组每户村民都收到了一份旨在征求各户村民对现任村小组长郭荣生继续任职是否信任的“民意调查表”。民意调查以户为单位，共计入户调查102户。结果显示，其中信任票47票、基本信任票9票，合计得票56票，信任率达到62%。据此，陈江街道办认为，“仍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大多数村民拥护现任干部，支持其继续履行职责”。

　　同时，根据有关部门的说法，上访村民提交的所谓“白云山致全体村民公告”中称该村选民只有160多人。经调查核实，该村民小组实际有选举权的村民为274人。按照《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第十六、十七条的规定，要求罢免村组长的人数未达到法定人数，不予支持。

　　但另一种与官方调查结果迥然不同的民意，却在“白云山致全体村民公告”上获得了充分反映。与陈江街道办说法略有出入的是，根据记者获得的相关材料，在俨然等同于“罢村官檄文”的这份公告中，并未出现“白云山村小组有选举权的村民只有160多人”等类似表述，而160人正好是附于其后同意罢免现任村官的村民签名数目。因此，即使以官方认定的274名拥有选举权的村民作为分母，其结果也已超过50%。

　　而即便查阅官方报告中所援引的《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第十六条罢免村委会成员之相关规定：“本村五分之一以上有选举权的村民联名，可以要求罢免村民委员会成员。村民委员会应当及时召开村民会议，投票表决罢免要求。罢免村民委员会成员须经有选举权的村民过半数通过”，并没有赋予任何一级政权仅通过一项官方组织的“民意调查”即可中止正常罢免程序的权力。

　　集体资产多被出售

　　发展思路被指杀鸡取卵

　　如果以经济实力作标尺为陈江街道绘制一幅地形图，白云山村小组无疑会踞于财富的至高点上。然而，眼前的这场角力，却让正在被日益扩张的新兴城镇所淹没的白云山村站在十字路口茫然无措。留村官，罢村官——交织在其背后的，是左右这个小村庄未来发展方向的两条完全相反的纤绳。

　　对于白云山村民来说，如此的权力斗争已不是初次见识。白云山村上一次的“罢村官风波”发生在2001年。经过当时的一番较量，时任村小组长的郭容生十分不情愿地将权杖交给了另一个“郭荣生”。虽然名字同音，但在集体经济的发展思路上，前后两任领导却出现了严重的断层。

　　在郭容生任内，凭借位于陈江镇(现陈江街道)心脏位置的优越地理条件，白云山村小组的经济率先起飞。1990年代中期，告别了最后一亩被征用的农田之后，白云山村民开始由农民向市民跃进。所剩为数不多的山林、荒地，成为支撑白云山村小组村集体经济发展的最后发展平台。与珠三角许多地区相似，利用现有土地资源自筹资金建设厂房，筑巢引凤，将租金转化为分红，成为郭容生团队经营集体经济的不二法则。由于租金几乎全部以分红形式落入村民手中，村集体缺乏足够资金扩建厂房，因此在此后连续数年里，村民分红一直徘徊在每人每月100元的低水平。

　　2001年，郭容生等人在没有与村民充分协商之下，借款建设4间厂房。沉重的债务负担迫使当年的分红降至每人每月80元。这引起了村民的强烈不满，并直接导致郭容生的下台。

　　牢牢控制现有集体土地使用权，勿使白云山村土地再减少，是郭容生团队治村的信条。而在他的继任者看来，这并不是不可逾越的红线。郭荣生当选之后，一方面配合政府的建设规划，将本村集体土地由政府征用为建设用地，在短期内获得了大量征地补偿款；另一方面则将一些无力维修的破旧厂房整体出售。

　　巨额的资金流满足了村民在进行个人投资时对现金的渴望。几年前，白云山村已推平的一块约25000平方米的山地被征用，并用于某高档房地产项目建设，得到征地补偿款750万元，平均每位村民分得约2万元。而恰在此时，2006年6月，白云山村获得了一批地理位置绝佳的政府回拨地，村民大量建设出租房。而这笔数目可观的土地补偿款，恰好化解了许多村民因出租房建设而出现的债务危机。因此，该项征地计划在付诸村民会议表决时，并未受到太大阻力。

　　另外，由于一部分在郭容生任内以“代租形式”(厂房由承租方建设，资金在租金中扣除)建设的厂房开始收租，同时，郭荣生也将一小部分征地补偿款用于新增厂房的建设，因此，白云山村民小组的分红水平逐渐由2001年的80元提升至2009年年初的400元。村集体对外欠债也从100多万元下降到30多万，村集体资产从500万元增长到现在将近3000万元，成为“陈江辖区内集体资产最大，集体收入最多，村民分红最高的村民小组”。

　　但自始至终，上述以征用、转让、出售等形式处置集体资产特别是集体土地的做法，并未获得所有村民的认同。随着白云山村集体土地逐渐被蚕食殆尽，忧虑的情绪也在更多村民中传染开来。虽然已经很多年不曾与土地直接打交道，但在许多村民看来，不断升值的土地才是最宝贵的财富。一旦将其拱手让给别人，虽然暂时能够获得可观的收益，但白云山村小组必然丧失发展后劲，只能受制于人。村民郭雪峰的说法则更为形象：“这种出售集体资产，特别是集体土地的做法，无异于‘杀鸡取卵’”。（来源：南方农村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