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连群

　　在繁花似锦的鼓曲之园中，京东大鼓是一枝别具特色的奇葩。它的独特唱法与韵味，与其他曲种鲜明地区别开来，使人听过一遍，就留在记忆中很难忘记了。

　　上个世纪50年代，曲艺艺术呈现出一个新的繁荣时期，电台经常播放鼓曲、评书和相声节目，那时还没有什么时尚或流行之说，各类节目只要好听，不同年龄、层次的听众一般都不排斥，包括中小学生。我就是那时初次听到京东大鼓的，而且记住了演唱者的名字——刘文斌。后来年龄大些，也去茶社剧场看曲艺，遗憾的是看过京韵大鼓、梅花大鼓、西河大鼓、乐亭大鼓（近年好像又称“铁片大鼓”了）还有单弦等曲种，唯独未能看到京东大鼓的现场演唱。我还想，一定是刘文斌老先生的年龄太大了，他在无线电里的声音显得很苍老，而除了他，限于我的听曲经历，当时尚不知道别的京东大鼓艺人。

　　再往后，就有他的传人董湘昆先生。我不仅听过、看过，而且在“文革”期间的上世纪70年代初，还曾经去过他所在的东方红印刷厂，请他出山给单位的职工演出。早就听说他虽然唱得很好，却一直不肯进专业院团，坚持留在工厂，由于各方来请，厂子也跟随着出了名。那时他可谓是比专业还要“专业”、还要红火的业余演员，他甘于业余的传说和他演唱的《读毛主席的书》等曲目一起在民间广为流传，而后者，如果当时有金曲排行榜，以其流行范围之广、传唱之热，怕是要名列前茅的，至今几十年过去，还让老观众耳熟能详。

　　现在回想起来，京东大鼓所以能在群芳争艳的鼓曲盛时独占一席之地，万木荒疏的“文革”岁月中依然绽放，是和它极具个性的艺术特色分不开的。首先是声音，低沉、厚实还夹有着沙哑，给人的感觉是从声带的底部发出，一种压得很低的、有障碍的发声，乍一听会感到新奇，原来有一种大鼓是这样唱的？它是与众不同的。初听时我曾经联想到京剧的麒派，也是用沙哑的嗓音演唱，但相比之下，它显然更为质朴、粗放，有着浓厚的乡野气息。再有是曲调，京东大鼓的曲调应该说是较为单调、平实的，没有多少旋律和花腔变化，可是细品之下,它在不事装饰的单调中又是顿挫分明、铿锵有力的，而平实又使它在娓娓歌来时别具一份从容的风韵，就像一位老农跟你不慌不忙地唠着家常话，不知不觉地形成了一种亲和力。还有那每一小节演唱告一段落时的独具特色的拖腔：“哎（唉）……”（后来知道叫“十三咳”，但与戏曲的同名声腔截然不同），在很低的音调上起落，从语气和表述的角度看，作用介乎于叹号和删节号之间，不是更像老农在讲述时伴随的感慨和叹息吗？

　　由于不是鼓曲方面的专家，这里谈的只能是个人对京东大鼓的直觉印象和感受。我觉得，正是独特的发声和朴实无华的曲调，构成了京东大鼓质朴、粗放、从容而又不乏幽默风趣的艺术特色，同时使它保持了更多的原生的乡土气息，因此在争芳斗艳的鼓曲之林中别具一格。

　　京东大鼓诞生于宝坻乡间，约在上个世纪30年代才走入城市，晚于京韵大鼓等曲种。有一种说法，认为因此京东大鼓城市化程度比较低，存在曲调单调的弱点，其实从时代的、发展的眼光看，有失有得，恰恰因为它缺乏“城市化”，较少受到其他艺术门类的熏染和精致的雕琢，才更多地保持了乡土的质朴本色。甚至可以说，底蕴丰厚、乡韵浓郁的表面“单调”，也是它的特色的一部分，对于曲种自身不可缺失的价值，与京韵大鼓的华美多姿、梅花大鼓的柔婉细腻是一样的。京东大鼓的乡土气息是它的特色，也是它的优势。不必怕说它属于农民，农民喜欢的，城市人照样喜欢，而且随着城市化程度的加快、现代生活水平的提高，会越来越喜欢，这和现在的城里人喜欢吃农家菜是同样的道理。当然，这样说不是主张京东大鼓在传承上就不需要新的加工，不需要新的丰富。事实上，董湘昆先生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对语音、板式和唱腔就都有新的处理，创作了许多新的曲目，却并没有削弱曲种的原有风貌，这也是他的演唱受到新、老观众普遍欢迎的重要原因，其中的做法和经验是非常值得研究和提倡的。

　　具有鲜明的艺术个性和深厚的群众基础的京东大鼓，已经被纳入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受到珍惜和保护。传统演唱艺术的保护，主要途径是通过传人的传承，高水平的、原汁原味的传承，京东大鼓在这方面的任务可能较其他曲种更为紧迫。历史上，它的传人一直不是很多，一度似乎是一脉单传，让人为之担忧，现在经过各级领导的重视和老艺术家的努力，情况有所改观，但较兄弟曲种仍显薄弱，因此对于条件适合而又有志于京东大鼓的新人，是应给予更多的关心、培养和扶植的。同时，还要重视新作品的创作，北方鼓曲唱段从中、长篇转向短篇是大势所趋，而短、平、快的小段则更是京东大鼓的长项，值得分外关注。有更多的紧密贴近百姓生活、反映时代情趣而又足以体现曲种特色、优势的曲目出来，让新人有更多的展示和创造的机会，京东大鼓的传承和繁荣就有了切实的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