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我在学校门口等待一个搭便车的同事。坐在自己的“捷达”车里，对比校园内、外的景象，我真正意识到了这扇经常开启的大门确实隔开了两重世界：校园内多数青年男女的脸上挂着大学生常有的青春、自得与悠闲；校门外则是行色匆匆的人们以及一排等着载客的“的士”。忽然，我被一个“的士”司机询问、凝重而期待的目光打动了———他审视过往步行者的方式与我们有时用以观察学生的目光非常相似。打量自己的“捷达”车，再看看门外同样开“捷达”车的“的士”司机，我豁然发现作为大学教师的自己与“的士”司机竟然有那么多的共同点！

　　“的士”司机与大学教授确实有着颇多的相似之处。作为一种养家糊口的手段，在大学教书和开“的士”本来没有本质区别———这是所有职业的共性。然而，不同职业在赚钱的手段、效率、总量甚至投入成本方面的高下，则是衡量某职业是否更为优越的重要指标。令人称奇的是，大学教授与“的士”司机在上述诸端的相似性，极大地缩小了二者之间表面上的差异。

　　首先，大学教授与“的士”司机在赚钱能力方面难分伯仲。一个工作较为投入的大学教授的月工资大致在五六千元左右(讲师及以下职称者还要低一些)，而南京“的士”司机的月收入亦大致达到这一水平。其次，大学教授与“的士”司机为赚钱所付出的健康成本大致相仿。大学教授因“科研”压力需要长期伏案对“机”写作，这种两手击打键盘的“教授”动作与双手长期放在方向盘上的“的士”司机动作非常相似。这种类似的姿势给大学教授和“的士”司机带来了相同的职业病：腰椎病、颈椎病、肩周炎。从职业病的角度看，大学教授的挣钱成本相对还要更高一些：每个“战斗”在教学第一线的教授几乎都有咽炎，而这种几乎专属于教师的职业病却不会光顾“的士”司机。

　　其次，“的士”司机和大学教授都是看似自由的不自由职业者。如果“的士”司机把自己看成一个自由职业者，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歇，那么他们也就不可能完成每个月多达几千元的“份钱”。“份钱猛于虎”！如果不通宵达旦地工作，他们忙碌一个月不仅赚不到钱，还极有可能向出租车公司倒交钱。与“的士”司机的际遇类似，在多数人看来，大学教授是相当轻松的：在没有教学工作的时候，他们可以睡懒觉、读书、会友甚至赚“外快”；在两个令人艳羡的假期，他们还有机会游走于名山大川之间……当然，如果更多的人们知道大学教授每年都有教学和科研工作量的要求；如果更多的人们知道大学教授若不能完成这些工作量就要被扣工资、津贴；如果更多的人们知道大学教授为完成这些工作量就必须“不自由”地努力工作，那么他们就会发现大学教授完全是一种看似自由的不自由职业者。

　　再次，“的士”司机、大学教授和各自“客户”之间的关系颇有雷同。“的士”司机与乘客之间的关系可以简单地描述为：上车不打招呼、下车交钱走人，二者虽有谋面却无需相识。大学教授与自己的“客户”学生之间的关系亦大抵如此。在平时上课，学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无需跟教授打招呼；如果教授非要较真，询问学生为何如此无礼，其结果就很可能是自找不愉快。课程考核结束后，学生不认识教授，一如教授不认识学生。即便如此，在大学教授、“的士”司机与各自“客户”的关系上，后者却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乘客挥挥手，“的士”司机就应该停车，否则就可能因“拒载”而受举报；在“的士”司机不打印乘车票据的情况下，乘客可以不付车费……总之，乘客就是“的士”司机的上帝，“上帝”说什么，“信徒”就得听什么。与此相对，学生虽然还说不上是教授的“上帝”，但却同样取得了相对教授的优势地位。除了几乎每所大学都搞的“网络评教”对教授有巨大的牵制、而不敢轻易得罪学生外，学生还可以通过向教学督导、教务部门反映情况的渠道对教师提出要求；学生甚至还可能动用更“雷人”的手段：通过向政府告发教授在课堂上发表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论的方式，给教授施加压力。以此观之，大学教授、“的士”司机与自己的“客户”相比都显然处于弱势地位。

　　最后，“的士”司机与大学教授的工作风险系数相差无多。运气好的“的士”司机遇到通情达理的乘客，双方互相尊重、达成共赢；运气稍差一些的司机可能遇到酒鬼、地痞流氓之流，可能拉了一遭生意却一分钱也拿不到；最倒霉的司机可能会遇上劫匪，不仅钱赚不到，甚至还要搭上自己的安全甚至性命……与“的士”司机相比，大学教授也好不到哪里去。运气好的教授可能会获得“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的快感，师生同样达成共赢；运气稍差的教授可能受学生的气，但鉴于学生少不更事也只得忍气吞声作罢；运气更糟糕的教授恐怕人身安全都要受到威胁。

　　按照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师生情谊(虽然这种说法未必妥当)与“的士”司机和乘客间的纯粹契约关系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在市场经济的滚滚洪流中，师生关系却逐渐被异化为追逐效益的契约关系。这到底是学生的悲哀、教授的悲哀……

　　这时，我的思绪被站在车外拍击车窗的同事打断。我打开车门，凝视着他那张颇具特色的“教师脸”说道：“的士司机来了”？！看着他一脸的茫然，我哑然失笑。

　　（作者系南京师范大学法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