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贵档案

　　风云中诞生的大经路

　　陶 丽

　　天津港（集团）有限公司

　　天津档案局

　　天津日报专刊部

　　今日美丽的中山路

　　大经路上的劝业会场

　　大经路上的造币厂

　　一幅1912年中东石印局印刷的《天津地图》（MAPOFTIENTSIN），可以清晰地了解清末民初天津城市发展的风貌。图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三岔河口北岸奥国租界上游，那块傍水布局的年轻区域，有诸多崭新的名称。除此之外，还标注出一条宽阔的道路，这条路西南角连接督辕行台（VICEROY"SYAMEN），东北端沟通新火车站……这块百年前的年轻区域，就是当时的河北新区，这条主干道名叫大经路，即后来的中山路。

　　1900年5月14日，八国联军以镇压义和团为名，集结二千余众进犯京畿，津门被难。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一个年轻人躲入租界矿局的地室中，饥不得食，渴不得饮，枪弹穿墙而入，一日数惊。他就是日后北洋实业的操盘手周学熙。6月18日，津城沦陷。连日屠城，尸骸山积，一片凄惨景象。26日，殖民政权都统衙门成立。

　　政权再次回到大清帝国手中已经是1902年。7月12日，新授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袁世凯到天津与洋人办理了交接手续。这天，天津街道上龙旗高挂，悬灯结彩。但人们无法想象以后会有什么变化。此时连年战乱，摧毁了洋务时代开办起来的工厂企业，清政府在华北最大的军工厂——天津机器局也遭到破坏，地方府库中的物资钱财也被洗劫一空。似乎这一切与李鸿章的死，均无言预示洋务时代落幕，北洋时代即将开启。

　　为什么要建河北新区呢？因为经过增设和扩充，英、美、法、德、日、俄、意、比、奥九国蚕食了海河两岸最具商机的土地，租界总面积相当于天津旧城的八倍。袁世凯的到来重新确立了政权，但留待他开发利用的土地所剩无几，甚至在何地为总督衙门选址归置都成了头疼的问题。权衡再三，袁世凯选择了河北窑洼的海防公所（今金钢公园附近）。袁世凯将自己坐镇直隶的行台选设在此，给荒僻的窑洼带来了十年起飞的最好契机。大经路最初的规划也正缘于北洋权力标点的确立，直隶总督衙门成为大经路无可争议的起点。

　　定位大经路的另一个点是1903年1月30日，建成通车的京奉铁路河北新车站（今北站）。据说，当年袁世凯往来京津十分频繁，每经过老龙头火车站（今天津站）都得看租界洋人的脸色，送迎的仪仗被迫偃旗息鼓让这位晚清重臣大为光火，遂饬令天津道另建车站。新车站建成的当年，横跨海河的第一座铁桥金钢桥落成，当时天津最宽的马路大经路也同期贯通。

　　大经路连接了总督衙门和新车站，这让袁世凯出行有了颜面，但建路的意义远不止于此，大经路的存在实为河北新区建设的基线。有了大经路为轴，四通八达的路网才逐渐铺开；有了便利的交通，才不妄谈新市场的建设。1903年颁布的《开发河北新市场章程十三条》就确立了河北新区的四界和土地征用的基本原则。两年后，《开发河北新市场变通现行新章十三条》进一步规划在大经路及辅路上修建机关、店铺、工厂、公园、学校。

　　一条路，有了官运，则有了商机；有了政策，就有了机遇。短短几年，大经路周边已经成为楼宇耸立、林木茂盛、商贾云集、人文荟萃之地了。大经路的初期建设甚至让租界内的外国人眼睛一亮，日本人在1908年完稿的《天津志》中就赞叹袁世凯治下的路政与租界相比，毫不逊色甚至更进一步，并将这条长1.5英里，均宽24米的大经路（日本人称为新车站大马路）载入史册。

　　大经路，作为晚清政治造山运动的产物，自然会牵动当时的政治“神经”。二十世纪初，惊心动魄的“庚子国变”引发了当权者最沉重的思考，同时也构建了在保卫王权使命的驱策下，满汉高级官吏达成了暂时的合作，即宣告晚清新政肇始。

　　晚清共有两位直隶总督与天津渊源深厚，一位是李鸿章，一位就是袁世凯。李、袁二人颇有相似之处，都以练兵为阶一步步走到王权核心，又都选择天津作为自己干实业的大本营。袁世凯推行的北洋新政是一个系统工程，包括编练新军、兴办巡警、设立学堂、改革司法、推行立宪、创建实业等诸多项目。大经路作为北洋新政的前沿阵地得风气之先，见证了晚清最后十年的风云际变。但，若单就大经路气质本身而论，最初的景观建设与创建实业一项关系最密。

　　当年穿梭于大经路的人物中有个人格外值得提起，他就是曾经避难租界的周学熙。周学熙的人生轨迹因为实业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而他得以进入晚清政治气场则主要缘于袁世凯的赏识。1901年，时任山东巡抚的袁世凯委任周学熙总办山东大学堂，乃周学熙入袁世凯幕僚后的第一篇功课。次年，袁世凯升任直隶总督，周学熙也来到天津。

　　周学熙在天津主持的第一项官营实业就是创建北洋银元局（今址为宇纬路扶轮小学）。兵燹初平的天津制钱缺乏、私钱遍市，钱荒严重影响了金融商业的正常开展。1902年6月，周学熙在河北新区大悲院旧址，移用天津机器局旧机，召集工匠，精心构思，日夜改造，仅用七十天就完成了铸币厂的初建工作。袁世凯大赞为奇才，并将之后一切官营实业悉数委任。

　　北洋银元局铸币厂（俗称西厂）早期铸造铜元，后加铸银元。鼓铸余利不仅充实了北洋财政，还支援了北洋实业的各项建设。后人评价周学熙创建银元局为北洋一切建设之命门，此言不虚。1903年，清政府在大经路中州会馆旁划地百余亩，建造户部造币总厂（俗称东厂），两年后建成投产，使得大经路成为晚清政府铸币中枢。

　　银元局余利项下开办起来的实业机构中最重要的是直隶工艺总局。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从日本考察归来的周学熙，将明治经验归结为“练兵、兴学、制造”六字，并表达了“欲兴工艺，非设专局不能收效”的心愿。周学熙主持工艺局期间，实业成绩斐然，仅创办的项目就包括：高等工业学堂、教育品制造所、劝工陈列所、实习工厂、劝业铁工厂、劝业会场、种植园等。这些实业项目多集中于河北新区，其中一部分就坐落在大经路两旁，成为大经路早期最美丽的风景。

　　在大经路众多的实业景观中，视觉冲击最大的就是坐落在大经路中段的劝业会场（今中山公园）。劝业会场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竣工使用，假山亭榭本是为民众打造的休闲场所，但在北洋新政时代，公园所承载的实业教育目的远大于娱乐性。

　　然而，因政治而生的北洋实业也因政治好景不长。1908年11月15日，慈禧死后，醇亲王载沣摄政。心怀猜忌的载沣急于将汉族督抚们手中的军政大权收归囊中，正犯了政治博弈的大忌。王权动摇了带来荣耀和权势的根本，拥兵自重的地方实力派遂成为晚清最大的离心，大清王朝途穷路末。月余，袁世凯以“养足疾”罢官。加之前一年周学熙因母忧去官，勃然初有起色的北洋实业人去而政废。1912年，民国纪元。袁世凯再次出现在历史前台，已经拥有临时大总统的身份，他在大经路上导演的第一出戏便是唆使心腹张怀芝率部哗变。乱兵洗劫了造币总厂，沿街多数店铺损失惨重。壬子兵变，北洋十年建树毁于一旦。袁氏自建自毁，历史吊诡，不为后人喟然一叹乎？

　　大经路，十年风雨，百年兼程。那些渐行渐远的背影早已从大街的尽头消失，历史归复平静，退隐到发黄的老地图背后。而今，大经路已更名中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