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雪麟

　　子夜刚过。下小夜班的人们带来的喧闹跟一阵旋风似的，来得快去得也快。公寓楼又陷入一片寂静之中。马顺推出摩托车，发动着火，一踩油门，钻进茫茫的夜色之中。没有月亮，路上不见行人，偶尔有一两辆车驶过，更多的时候只有马顺的摩托车灯光在路上前移着。快到管辖油区时，马顺熄了车灯，放慢了车速，一边在车上想着心事。

　　马顺是个直肠子，肚子里容不下事儿。前两天发工资，他发现奖金少了一百多元，便去找站长问个究竟。站长说，你上次睡岗被抓，忘了？马顺说，那也不至于扣这么多呀。再说了，夜班睡岗的又不是我一个，凭什么单扣我啊。

　　当时刘喜柱就站在旁边，听马顺这样说，眼里露出埋怨神色，心想虽说大家都知道夜班睡觉是公开的秘密，可你也不能把大伙都捎带上，跟你一块儿背黑锅啊？谁叫你被查班的撞上了，那算你倒霉。想着，脸上就有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站长又正色对马顺说，你不按要求巡井检查，万一油井出了事，就是把你一辈子的工资奖金都搭上，恐怕也弥补不了所造成的损失。马顺仍然狡辩说，反正单扣我的奖金没道理，要是我逮住别人，你也扣他的奖金不？站长回答，当然要扣，制度面前人人平等。

　　今天就是刘喜柱的大夜班，马顺开始实行自己制定的计划，他忘不了刘喜柱那幸灾乐祸的劲儿。心想，你别得意，看我也抓你一个现行吧。

　　到了港-15井，马顺把摩托车停在路旁。秋天的夜晚寒气已经很浓，再加上周围都是水汪子，马顺打了个寒战，把衣领竖了起来，慢慢地往井口走去。到了井口，他摸黑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透明胶带，把纸条粘在了压力表的玻璃上……这是查班惯用的办法，如果值班的人按时巡井，看油井压力时肯定会把纸条揭下，如果纸条始终贴在压力表上，那就表明值班人根本没到井上来检查。

　　贴出第一张纸条，马顺的心情好了起来，索性推着摩托车往前走，走着走着，一股刺鼻的味道随风飘来。不好，有地方漏气了。明天告诉站长好好查查，现在讲究健康、安全、环保，可不能让油井带着隐患生产，如果叫老乡发现，肯定得赔不少钱。越往前走气味越浓，还有尖厉的“刺刺”声传来，马顺一下子警觉起来，港-17井的外输管线年久失修，别是它……马顺不敢再想了，急忙扔下车，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果然是那条管线穿了孔，地上已经泛起了很大一片亮色。马顺赶紧跑到上风口，掏出手机就往站上拨，没人接电话，他紧接着又拨通了值班调度，焦急地喊道：调度、调度，我是三十一站，港-17井的外输管线穿孔了，赶紧通知人来抢修……

　　打完电话，马顺脱下外罩，不管不顾地踩进泥水里，把外罩捂在了“刺刺”响的口子旁，这样，原油往外流溢的速度减慢许多。接着，他脱掉鞋，用鞋当起了铲子，狠命地刮着土围着土堰，不一会儿，他的身上分不清是泥水还是汗水，刚堵起的土堰眼看着就要被淹没，他赶紧再围第二道防线。远处，一束亮光射了过来，抢险组到了。

　　第二天，队上的宣传员写了篇报道，表扬值班人及时发现险情，为采油厂避免了巨大的经济损失。等马顺知道了这件事，事情已经闹大了。正赶上油田开展宣传教育活动，为了提高职工的责任心，油田领导便把这篇报道中的人物当作先进典型来抓，马顺一下子成了名人。马顺却坐不住了，因为报道和后来加工的典型事迹材料中，都把他说成是当班工人，有着极强的责任心，及时发现港-17井压力异常，果断判断出事故的地点，及时通知值班调度，奔到事故现场及时控制泄漏原油的蔓延。

　　他找到站长说，事情的经过不是这样的。那天根本不是我的班，不能这样写。站长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得到了这么大的荣誉，对你以后的前途很有好处，就不要再找事了，难道你非得把先进典型弄成反面典型不成？

　　当天值班的刘喜柱更是坐不住了，赶紧找到马顺说软话，还表示要请马顺吃海鲜。马顺却不听不睬，把个刘喜柱气得够呛。站长这里说不通，马顺就找队上，队领导说，你小子就别瞎折腾了，谦虚也没有这样谦虚的，这事不是闹着玩的，哪能翻来覆去的。马顺又找到厂里，管宣传的领导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话掂量好再说，回去吧。马顺不好说什么了，毕竟没有见过大领导，不敢再造次。

　　过了些日子，油田召开先进表彰会，厂领导陪着马顺着实地风光了一回，披上大红绶带坐在第一排，望着会场上黑压压的人群，虽说是坐着，马顺的腿还是发软。会上，由厂里漂亮的女青年小刘专门宣讲马顺的先进事迹，听着那甜美的声音，马顺不由自主地感动起来，好像是在听着别人的事迹。

　　随后是职工代表发言，表达学习马顺以厂为家的决心，抑扬顿挫的话语、铿锵有力的节奏，一下子激起了与会人员的情绪，马顺感到周身热血沸腾。令人羡慕的时刻到了，会场上放起了欢快的进行曲，马顺披着大红绶带站到主席台中央，接受领导献花，颁发重奖。然后，马顺机器人一般将信封举过头顶，任由闪光灯咔咔地照个不停。这一刻，马顺不由得怀疑起来，那天晚上就是自己值的夜班。

　　表彰会后，马顺的话语越来越少，肚子里憋着一股子劲儿。夜深人静的时候，马顺躺在床上，不时地嘟囔一声，真的，那天确实不是我值的夜班。是梦话，还是自言自语，只有马顺自己知道。

　　自此，马顺值班就再也没有睡过觉，技术上成了响当当的人物。听说，还带上了几个徒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