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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百余尘肺病农民工深圳维权 劳务关系难理清

2009年08月21日01:30 [我来说两句] [字号: ]

来源:中国经济时报

  深圳湘籍务工人员尘肺病患者维权调查

  ■本报记者 谢建超 ■林硕 张晓洁

  湖南耒阳籍劳务工健康检查报告

  2009年5月22日至6月3日,150名湖南耒阳农民工在深圳市职业病防治院进行尘肺病检查,随后一份《2009年5月22日—6月3日湖南耒阳籍劳务工健康检查资料汇总》传到耒阳市委政法委。

150人的胸片结果以Ⅰ、Ⅰ+、Ⅱ、Ⅱ+、Ⅲ、Ⅲ+、0、0+或者“复查”表示。其中,Ⅲ+10人,Ⅲ3人,Ⅱ+13人,Ⅱ9人,Ⅰ+5人,Ⅰ10人,0+1人,0期9人。

  这份名单,引发了一场曾在深圳做过风钻工的湖南耒阳籍农民工的维权风波。

  7月27日,维权工友代表徐志辉、徐瑞宝等101位尘肺病工友及17名工亡工友家属向深圳市委、市政府等相关单位负责人递交《耒阳在深务工人员尘肺病患者追讨权益书》。这些农民工在《权益书》中痛陈自身的悲剧性命运,并直言企业公然违法、政府监管失职,同时表示希望“政府不要再巧语拖延,正视自己的过往问题,本着积极的态度来解决问题,为维护社会的稳定、建设和谐深圳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

  7月29日下午,工友代表与耒阳市政府赴深圳工作组见面,他们被告知,能确认劳动关系的将按法律规定的程序和赔偿标准予以赔偿;未被确定劳动关系的病人,根据深圳方面的方案,出于人道主义补偿3万元/人;因尘肺病去世的另外18名工人,未提及赔偿。而按照深圳市劳保局的认定,能确认劳动关系的仅有16人。

  7月30日,103名尘肺病工友因不满补偿方案,来到深圳市政府办公大楼前冒雨静坐,深圳市政府再次组织徐志辉等维权工人代表开会。深圳方面表示,对于16名有劳动关系的患病民工,将于8月20日前按照相关法律规定赔付完毕,同时,要求患病民工尽量寻找有利证据,争取能认定劳动关系。对于无法确认劳动关系的,予以“人文关怀”,至于补偿标准,将重新商讨。

  “我们住这里已经三个月了”

  8月18日,深圳坂田河背村,中国经济时报记者见到了事先约好的维权工友代表徐瑞宝。

  其实,徐瑞宝在维权事件中不仅仅是患病者、维权代表的角色,他还无意间充当了这场风波的一条导火线。

  今年4月,徐瑞宝找到他以前做过事的一个老板,要求对方出钱给他治病。这个老板最后给了他10万元。消息传到耒阳老家,已回到家乡养病的患病村民似乎受到启发。

  5月22日,徐瑞宝的哥哥徐瑞乃、妻哥谷运成、刘洪云等10名病情严重的村民从耒阳赶到深圳,当天下午,找到他们曾经工作过的一家爆破公司要求补偿。这家公司在表示同情的同时表态说,口说无凭,需要通过鉴定以确定是不是职业病,如果是,就赔。

  消息再次传回耒阳,更多的人陆陆续续前往深圳,至6月初,共有177人在深圳市职业病防治院做了检查。

  徐瑞宝将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带至租住的小旅馆,这里有和他同样遭遇的近40个老乡,此前最多的时候这里曾经住进195名因尘肺病到深圳来的耒阳人,其中177人是检查,18人是作为死者家属来讨说法的。“75个(检查)没问题,回去了。”徐瑞宝告诉记者,“102个(检查)有问题的,金钱上耗不起,回去了大部分。”

  简陋的小旅馆里,一间房甚至挤进5至10人,几个睡在床上,几个打地铺,来维权的耒阳人占据了这个小旅馆的好几层楼。徐瑞宝说,“我们住这里,30元一天,已经三个月了,最大的原因是便宜,而且好心的旅馆老板不管我们一间房住几个人,都收30(元)。”

  徐瑞宝和他的老乡在旅馆的房间里,向记者陈述了10年前他们在深圳做风钻工时的荣耀与现今维权的辛酸。

  查得出的尘肺病,理不清的劳务关系

  “我们现在(的维权)都已经接近尾声了,就等待20号深圳市政府公布结果了。”徐瑞宝说。他的床上堆满了维权的资料,其中包括6份工友的《工伤认定申请书》。他告诉记者,“现在最困难的是劳动关系的确认,现在我们只有17个人正式认定了劳动关系,11个买了工伤保险的,6个有证(爆破证)的,我是属于这17个人里面的。但是你说我们这些老乡,都是有劳务关系的,每个爆破公司搞爆破,市公安局都是有原始底证、有依据的,怎么这些都没有用了呢?真想不明白。”

  患病工友无奈地说道,“爆破公司都是在公安局的监管之下,只要他们愿意去查,肯定能查得到档案嘛。”

  据记者了解,目前深圳市相关部门在认定耒阳尘肺工人与爆破公司之间劳动关系时,采信的证据为工人的爆破证。但据工人介绍,爆破证是爆破公司用于取得炸药、雷管等爆破用品而为员工在公安局办理的资格证,爆破公司既没有可能也没有必要为所有公司员工办理爆破证。通常,一个爆破公司只有少数员工拥有爆破证,而且这些持证者多为代工。风钻工是爆破公司里另一独立工种,并不需要持爆破证上岗。工人手中有工作服、工作证、出入证、记工本(包括自己的记工本和代工所写的记工本)、工卡等,也有曾经办过的爆破证、暂住证、以前的劳动仲裁调解书等法律文书。有的工人反映,公司为其办理过保险,但是保险手续都在公司。但这些目前均未能被相关部门作为认定劳动关系的有效证据。

  本报记者了解到,对于认定劳动关系的这17个人,深圳市政府将按照相关的法律程序,给他们提供最高的赔偿,具体的金额尚未确定。未认定劳动关系的,按照政府出台的方案,Ⅰ期给予人文关怀7万元,Ⅱ期给予10万元,Ⅲ期给予13万元。

  “其实Ⅰ期、Ⅱ期的补偿方案我们基本认可了,但是Ⅲ期以上的,才13万,深圳200多栋建筑都是我们打的地基啊,包括地王大厦,我们真的不认这个钱就买了我们的命了。”

  本报记者获得的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建筑业农民工劳动权益与保障调查小组(下称“调查小组”)对此次事件的调查报告显示:90.4%的工人在深工作5年以上,工作10年以上的占53.8%;在深从事风钻(爆破)5年以上的占88%,10年以上的达42%;88.4%的工人在深工作过的工地在20个以上,其中23.3%的工人在50个以上的工地工作过。统计表明,工人累计来深工作年数平均为9.8年,从事风钻(爆破)平均8.9年,其中最短的3年,最长的21年。

  工人从事的工种集中在风钻工和爆破工,所属公司集中在三联、和利、洪坤、华西、浩丰达、中人爆破公司等,这些公司都未与工人依法签订劳动合同,工人也反映从未见政府部门对有关劳动关系与劳动保障状况进行监督检查;所有工人都没有入职和离职的身体检查,防护用品只有简易口罩,并且不能及时更换,在长达数年的风钻和爆破工作中,他们也未被明确告知职业病的风险和危害。

  按照常人的想像,10万块在农村足以使他们衣食无忧,但徐瑞宝告诉记者,他的10个达到Ⅲ+期以上住在深圳市职业病防治医院的同乡兼工友,用于住院治疗的费用,每天都至少上千元,要抱着呼吸机才能正常呼吸,“当然是政府买单才住得起”。

  调查小组调查发现,很多工人因为不知道职业病相关知识而误认为患上感冒、肺结核等病症,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也有些工人因为经济困难而延误了治疗的时间;工人的自费花销最多达37万元,一些家庭因治疗尘肺病而导致子女辍学,负债累累。

  对死,徐瑞宝似乎看得很开,4月份获赔的那10万元,也没用于治病。“Ⅲ期就等于判死刑了,我们这几个维权代表都是Ⅲ期,所有的粉尘把我的肺包围了,呼吸困难,慢慢地我的肺就变小变硬,最后变成一块石头,我都看开了,也不指望把病治好,只是想拿到应得的赔偿。”

  “他们的肺已经布满粉尘,无法呼吸,没有那个机器,就难活了”

  8月18日,在深圳市职业病防治医院(下称“职防院”),本报记者见到了那10名Ⅲ+级重症患病工友,徐瑞宝的哥哥徐瑞乃也在其中。6月20日住进深圳市职防院至今,已经近两个月了。记者观察到,几乎每个患者都是两根输氧管直通鼻孔,旁边两瓶氧气瓶的过滤水在咕噜咕噜地翻滚着,人也瘦得可怜。徐瑞宝告诉我们,“他们的肺已经布满粉尘,无法呼吸,没有那个机器,就难活了”。

  徐瑞乃比41岁的徐瑞宝大两岁,从1990年开始,他和弟弟徐瑞宝、村里的其他劳力辗转于深圳各高楼大厦工地,扶着钻机往地底下打洞。徐瑞宝叹道:“要早知道有这种结果,当时给再多的钱也不做这个工作啊!我和我哥还那么年轻,都废了。”

  徐瑞宝的同乡徐黎霞告诉本报记者,她父亲徐泽志现在深圳市第二人民医院(下称“市二院”)重症监护室(ICU),平均一天的治疗费用约1.3万元。当记者问及这笔钱由谁支付时,徐黎霞说,“肯定是政府买单啦,难道我们买?那根本耗不起!”

  徐黎霞说,8月7日,工人就曾在深圳市劳动局要求将3名病重患者(徐父为其中之一)送往职防院观察治疗,而该院医生在看过病人后却以病情尚不够严重、未构成住院条件为由拒绝收留。10日,深圳市劳动局协调各爆破公司以及工人的包工头到工人住处与工人就劳动关系进行当面对质,期间这3名病重患者又病情恶化,徐泽志当时甚至呼吸微弱,当晚11点,病状仍无好转,工友将其送往深圳市职防院。职防院在情绪激动的工人要求下,才将徐泽志和另外两名病重的工人留院观察治疗。次日凌晨1点,病情持续恶化,已无法进行正常呼吸,被转往市二院,市二院专家认为由于病人没有被及时送往医院救治,已经出现病危的症状,在下达病危通知书的同时仍对其进行了抢救。徐黎霞告诉记者,由于徐泽志口鼻已无法进行呼吸,医生在气管开了个切口,将输氧管直接插入肺部,通过呼吸机帮助其延续生命。

  8月18日,本报记者以病人家属的名义随徐黎霞前往市二院探访她父亲徐泽志。在ICU病房,记者见到了身上插满粗粗细细医疗用管的徐泽志,当时数名专家正在为其进行会诊。而就在当日上午,徐泽志刚刚经历了一次抢救,医院让其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徐黎霞无奈地说:“我爸爸只有52岁呀!”

  当日下午,本报记者来到深圳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该局信访办主任龙润雄表示,政府正在积极地进行协调,而事态也正向良好的势头发展。对于其他问题,他表示不太方便接受采访,“三句话说明我的立场。首先,这个事情我没有对外发言权,无法答复;其次,所有的情况我肯定最清楚,但事态处理得怎样,至今不能透露;最后,肯定会有相关的措施出台,我坚信市政府会妥善处理。”

  深圳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负责外宣的宣教主任王彤表示,对于事态的进展她并不十分了解,但目前深圳市政府已成立了专门的协调工作小组,由市委政法委和维稳办牵头,涉及参与的部门比较多,“这已经不是劳动部门自己的事了,劳保局的监察办和信访办仅是其中的小组成员,并不具备对外发言的权利”。

  记者当天走访的深圳市政府其他部门人士亦表示,当前不便接受采访。

  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建筑业农民工劳动权益与保障调查小组的调查报告认为,深圳市有关管理部门在劳动关系订立、监管用人单位落实国家劳动和卫生标准、审查建设项目资质等方面,存在玩忽职守甚至严重的行政不作为情形,有关管理部门应对因其自身行政不作为所致的严重的职业病危害承担相应责任。

  对于记者需要核实的一些情况,维权了近三个月的患病工友对记者说,“这些你们都上网查去吧,网络上有相关的报道”,“其实我们都是文盲,根本说不过这些知识分子”。但是他们又告诉记者,“这些资料都是徐志辉整理的。”在维权的路上,他们还学会了用网络搜索信息。

  农民工表示相信政府,有关部门称不便向记者透露最新处理措施

  问及对政府处理该事情的态度,徐瑞宝说,总体而言我们还是相信政府的,我们的维权也是比较理智的。“其实事情发展至今,深圳市和耒阳市政府所有相关领导都很同情、配合我们。”他回忆说,“检查结果出来后,深圳市卫生局、劳动局、社保局先跟我们联系,他们的处理态度还是比较积极的”,“我们去深圳市政府、劳动局,他们共给我们打过三次盒饭,而至今耒阳市政府和导子乡领导和代表还一直在深圳,已经一个多月了”。

  得知耒阳市政府领导和代表在深圳,本报记者先后拨通了耒阳市政府派出的协调小组组长李建翔(徐瑞宝他们称其为“书记”)和耒阳市导子乡代表李慧(徐瑞宝介绍说其为“副乡长”)的电话。“书记”在电话中告诉记者,目前事情正在协调处理当中,随后他以正在开会为由推辞了记者的约见采访。“副乡长”在电话中表示,他不便向记者透露有关情况,需要请示协调组组长书记同意后才能答复记者,而通话时他说自己正在广州,不便约见记者。

  徐瑞宝告诉记者,目前他们已经起诉了深圳市劳保局和卫生局,“一个礼拜了。其实我们并不想打官司,时间太长,我们拖不起,现在商量协调都已经三个月了,我们就想通过维权给政府施加点压力”。

  8月19日晚上9点5分,徐泽志在深圳市二院因抢救无效去世。当晚深圳市委政法委和耒阳市委政法委已成立专门的重案小组,在市二院与其家属和维权代表约谈,死者方提出按照家乡风俗运回湖南耒阳导子乡双喜村土葬,并要求职防病医院及诊断徐泽志不具备住院条件的医生赔偿80万元人民币,深圳市政府承诺将给其家属和工友一个明确答复。20日上午9点半,重案小组再次开会研究赔偿方案,截至发稿时,记者尚未等到明确的答复。

  专家呼吁:应该更大气、更果断地解决问题

  中山大学政务学院教授郭巍青在接受中国经济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深圳市政府应该更大气、更果断一些解决问题。”他认为,首先应达成一个临时协议,先让工人住进医院检查和治疗;其次应当破除“刻板法律主义”,把职业安全保护与工伤救治作为重大决策事项,单独立案,大笔拨款;与企业的责任关系问题,要作为政府与企业的关系来谈。

  他谈到几点结论性意见和具体的建议,包括:将职业病防治与工伤救治问题,与环境保护问题挂钩,同等对待,平行推进;将职业病防治与工伤救治问题,与科学发展观挂钩,探索总体解决思路;希望看到有百亿元甚至千亿元规模的基金,用于农民工的健康。

  深圳市政府在处理耒阳籍工人尘肺病事件时提出了“法律框架、人文关怀”的处理思路,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建筑业农民工劳动权益与保障调查小组充分肯定了这种以人为本的理念,但由徐泽志突然病发身亡的个例,他们呼吁深圳市相关部门以此为鉴,在目前治疗规模基础上,切实做好尘肺病诊断工作,扩大救治范围,为工人提供长期免费的医疗救治。比如,可以考虑将目前已经患病和尚未患病的工人纳入深圳市医疗保障系统,从制度安排上保证医疗工作的顺利进行。

  调查小组认为,政府应该将职业病的防治与控制切实提上议事日程,对目前在岗工人加强职业病知识的宣传工作,对有关从业单位加大劳动安全和卫生条件的监管力度,确保各种防护措施的有效实施。相关政府部门也应对在岗工人是否签订劳动合同进行专项整治。

(责任编辑:张庆龙)
[我来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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