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连璧（天津日报退休老记者）

罗澍伟（天津社科院教授）

当时最繁华的旭街（金街）

旧福岛街东端

　　今日海河三岔河口

　　解放前，海河经常洪水泛滥，万千百姓流离失所。特别是1939年那场水灾，市区80%被淹，洪水进城两月方才退尽。

　　1949年，天津解放，14年间未遭水患。1963年8月，天津再次遭遇历史罕见特大洪水，在党中央、毛主席的领导下，华北800万军民团结一心逼退洪魔。同年11月17日，毛主席发出号召：“一定要根治海河”。一缕福音降津门，万千河工战海河，挖河道、修水库、筑洪堤……

　　1979年，大规模根治海河工程基本完成，从此至今，天津再也没有遭受淹城之苦。

　　泡在水里的张园

　　大连道码头船比楼高

　　中原公司门前百舸争游

　　法国桥（今解放桥）洪水冲击桥面

　　洪灾曾是津门痛

　　天津社科院70岁老教授罗澍伟对海河的历史及文化深有研究。他说，1604年（明万历三十二年）、1801年（清嘉庆六年）天津遭遇过两次特大洪水，前者是东门外海河决堤洪水上岸；后者是西门外芥园处南运河决口洪水淹城。那时天津筑有城墙，尽管建城时尽量选在了高处，洪水还是爬上城墙，最高时爬到第24层墙砖，墙砖厚15厘米，24层墙砖，加上砖缝，估计水深最大值将近4米。可以想象，那时的天津城，绝对是海河平原上泡在“海”中的一座“孤岛”。

　　20世纪，天津遭遇过两次特大洪水，一次是1917年，一次是1939年。亲历过1917年那场大水的人，如今大概全已不在了，我们只能从当年媒体上找到一点有关的描述，如当时《北京时报》报道：“天津各水陡涨，沿河一带村庄尽成泽国……南运河决口三处，天津所属岌岌可危，食粮薪炭饮水一概缺乏。西南关外以至南开、南市、日本租界处，一概水没胸膛，数十万遭水难民，扶老携幼，惨不可言。”《申报》报道：“天津灾情之重为历来所未有，就全境而论，被灾者约占五分之四，灾民约有八十余万人……查水之始至系在夜半，顷刻之间平地水深数尺，居民或睡梦未觉，或病体难支，或值产妇临盆，或将婴儿遗落，老者艰于步履，壮者恋其财产，致被淹毙者实有二三百人，而其逃生者亦皆不及着衣，率以被褥蔽体，衣履完全者甚属有限。”

　　1939年7月的那场大水，现仍有部分亲历者健在，记者采访几位80岁上下的老人，都说那是一场噩梦一般的灾难。那年夏天，7月下旬，天津闷热，不见一滴雨水，山西方向、太行山脉连日暴雨，出现洪水，天津水文专家们估计那洪水一个月后才能到达天津，即使泡了天津，估计最深也就10厘米，一周后即可消退。1917年大水之后，天津人汲取教训，防洪上做有一些准备。千百年来，天津地区十年九涝，涝惯了，泡水10厘米，算是乐观的年份。不想洪水迅速地冲到眼前，排山倒海般压向天津，天津人匆忙应战，无奈战线太长，1939年8月20日，陈塘庄大堤崩溃，洪水顿时冲入市区，日、英、法等租界全部被淹，老城里、南开、南市等地都被泡在水里，南市一带水深处竟达二三米。随后天津地区也是大雨滂沱，连降十日，更是加重了灾情。

　　老干部叶道纶当时家住和平区成都道，她曾告诉记者，那场大水淹了40多天，一家人困在楼上，没吃没喝，饿得发慌，物价飞涨，变卖金银首饰等家当，换粮仅几斤，危急关头，若不是有位亲戚趟着齐腰洪水，用一只木盆及时送来一袋面粉，后果不堪设想。

　　天津日报退休老记者张连璧经历过那场大水，他回忆说，那水大得令人眼晕，汪洋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好多房子淹泡时间一长，砖酥了，土软了，“呼啦”瘫在水里。穷人的房子大多盖在市郊，而且全都质量不高，不禁泡，房子一倒，全都成了难民。张连璧至今记得那时挨饿的滋味，他说那时哪有吃的？家中穷得本来就是难有隔夜粮，洪水漫天遍野地一泡，连棵野菜都挖不着了，不挨饿等嘛？他和5岁的弟弟拿根竹竿，竿头儿上钉颗铁钉，整天在水边上转悠，盯着水中的漂浮物，无论漂来什么，只要是能够吃的，诸如半个烂瓜什么的，立刻用竹竿把它拦住，捞上来弄回家赶紧煮煮吃掉。

　　当时天津日本人甚多，其中日本摄影师秀魔克作拍了好多记录那场水灾的照片，事后还出版一部影集《天津水灾记念写真帖——天津居留民团》。那影集装帧考究，绸布面儿，带封套。张连璧经历那场大水后对海河水患给天津人民带来的灾难刻骨铭心，解放后的一天他偶然见到那部影集，立即出手将其收藏。这次纪念新中国成立60周年，听说记者要写海河水患历史的变迁，张连璧亮出那部影集。记者打开影集，不由大吃一惊，那哪里还是天津？整个一“威尼斯水城”——好多平房，洪水中仅露尖形房顶；海河解放桥处，洪水直接冲击着桥面；大连道码头，泊在河中的轮船，吃水线等高于路边的一二层楼，船上的烟囱高过路边一座10层的楼房；鞍山道老对过、溥仪住过的那座张园，看着像是建在湖中的古堡；福岛街东端不宽的一条马路上，不知发生什么事情，百船云集，难民人山人海；宽似胡同的东华街上也是挤满了划水的小船；旭街、福岛街交口上，老中原公司的门前竟是一派船来舟往百舸争游的景象；宫岛街与春日街交口处中国邮局日界临时局改在二楼窗台上办公，顾客站在船上和业务员交办业务……记者注意到照片拍摄的日期注明“9月4日”，说明摄影师记录的是洪水淹城后第15天的场景，15天了，洪水还在如此严重地淹泡着津城，可知海河水患是多么的厉害，天津百姓在忍受着多大的痛苦！灾后资料显示，1939年8月洪水进城，直至10月初方才退尽，市区80%被淹，灾民数十万，霍乱、伤寒、痢疾等传染病盛行，百姓水深火热，饥寒交迫，饿死病死的人数，远远超过溺水者。

　　从此河清海晏

　　1949年，天津解放，自此洪水再也没有进过天津城，不是洪水小了，而是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动用一切力量和手段，力保天津人民不再遭受淹泡之苦。

　　1963年8月，天津地区再次遭遇历史罕见的特大洪水，8月1日至10日，海河流域西南上游地区特大暴雨连降7日，局部地区雨量最高达到2050毫米，创中国内地最高纪录，雨量平均超过500毫米的面积多达43000平方公里，华北平原平地行洪二三百公里，水量超出所经大小河道总泄量10倍，凶猛洪水如同亿万猛兽，冲垮京广铁路，直冲位于“扇柄”的天津而来，同时天津地区也是连降暴雨。

　　张连璧那时已是天津日报摄影记者，亲眼目睹过那场洪水的架势。他说：“那时天津是河北省省会，省委开会介绍灾情，说洪水水量远超1939年，若淹天津，大概会到三层楼高，动员大家作好思想准备。当时不仅是我，很多人听了全都不信，说华北年年闹水不假，但哪里会有那么大的洪水？没听说过。大跃进时代，说大话、讲假话的现象太多，弄得人们真假难辨。不久，我逮着一个机会，随空投救灾物资的军用直升机，前往灾区拍摄新闻图片。那天我登上飞机，想1939年的大水我见过，一看就知道，骗不了我。飞机飞向西南，行程1小时，岂料这1小时里，把我看得是目瞪口呆，我不知道直升机1小时行程多远？但所到之处，放眼一望，全是天水相连、如湖似海的黄水，露出水面的点点高地，挤满冲着直升机拼命呼救的灾民，灾民的滋味我尝过，我含着泪水拍摄一张张图片，至此我才相信省委没说假话。”

　　天津怎么办？张连璧回忆说：“当时谁都以为天津保不住，根据1939年的经验，人们认为这么大的洪水谁也挡不住。但没想到，在共产党、毛主席的领导下，在党中央、国务院统一指挥下，华北800万军民团结一致奋战洪水，天津各行各业，包括天津日报编辑记者，全都扑向抗洪一线，用草包、麻包加高加厚防洪的堤埝，最后，为保天津市区安全，上游地区主动扒开了一些滞洪的口子，天津附近南运河小关村处扒开了东堤，同时炸开独流减河南堤，把洪水泄入团泊洼、北大港，最后爆破拦海大道，把洪水导入渤海。事后天津人谁都知道，天津城区躲过那致命的一劫，托的全是共产党的福。”

　　洪水过后不久，1963年11月17日，毛主席发出了“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号召。中国水患并非海河独有，但毛主席特别关注海河的水灾。1954年淮河大水，毛主席的题词是：“一定要治理淮河”；1958年黄河大水，毛主席的题词是：“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唯独对海河，毛主席用的是“根治”二字，足见他对天津的重视。

　　张连璧回忆说，毛主席的那一指示，堪称是天津人民的福音。因为，根据毛主席的指示，水利部、河北省等有关部门研究制订出一套从根本上解决海河水患的治水方案，那就是“上蓄、中疏、下排和以排为主”，其战略部署从海河流域的上游，一直到海河的入海口。根治海河的高潮是1968年至1972年，万千河工奋战在海河流域各大工地上，上游的许多水库是在那一时期建成的；下游独流减河、永定新河、潮白新河、子牙河等河道，全是在那一时期掘深和拓宽的。“文革”闹得那么厉害，波及各行各业，唯有两个地方被中央特批不搞“文革”，一是军队；二就是根治海河的工地上，可见毛主席对这一工程是多么的重视。

　　天津社科院老教授罗澍伟告诉记者，清代自顺治到嘉庆150年间，天津城墙因受洪水渍泡大修过12次，其中一次落地重建。康乾盛世间，康熙、雍正、乾隆三代皇帝都曾决心治理海河水患，如康熙1700年亲自视察筐儿港，下旨修建北运河筐儿港引河；乾隆1746年降旨挖蓟运河旧河道，让河水直排入海。几代皇帝排洪的工程修建过不少，但对于治理整个海河流域的洪水，其力度仍属杯水车薪，因此根治不了天津的水患。

　　最后，只有在毛主席“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决心下，海河的洪水才被彻底制服。至1979年，大规模根治海河的工程基本完成，海河流域上游地区续建、扩建、新建起截洪作用的大中型水库30余座；海河中下游地区开挖子牙新河、滏阳新河、永定新河和漳卫新河等53条骨干河道，总长度3641公里；同时修筑防洪堤3260公里，从此天津再无洪水淹城之苦。到2000年，海河全流域各主要河流上兴建大中型水库1900余座，其中大型水库31座，总库容294亿立方米，控制山区面积85%，控制海河流域径流量95%，自此人类牢牢地控制住流入海河的水量，海河因此一直平安至今。如今，海河美丽、平静得像是淑女，但她的“前天”绝非如此，我们不能忘了她曾有过的那些历史，更不能忘了毛主席的“一定要根治海河”的指示。

　　1963年11月17日，毛泽东发出了“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号召。

　　自古以来，海河就是一条放荡不羁的河流，其复杂水系像是一把扇面极大、扇柄极短的巨大蒲扇，铺在华北32万平方公里的流域上，“扇面”上源自晋、豫、鲁、冀、蒙、辽地区的300多条支流，并入南运、子牙、漳卫、大清、永定、北运、潮白和蓟运等河系后，再汇入“扇柄”一样的海河，拥挤着注入渤海。每年汛期一到，上游万水奔腾直下，齐灌海河，汹涌之势锐不可当，海河下游入海口处多年泥沙沉积肚大嘴小，宣泄不畅，河水自然就会漫出河道，形成洪灾。

　　本版撰文 李雅民

　　治水大事记

　　天津从1368年到1948年580年间，海河流域发生387次严重水灾，其中淹泡过天津70余次。

　　为提高天津防洪能力，分泄大清河和子牙河汛期的河水，1953年开挖独流减河。

　　1958年海河改造工程开始，修建海河闸，一改千百年来潮汐河道的现状，海河水从此咸淡分家；遍布全市的排污工程让清浊分流，海河水从此变清。

　　1963年海河流域发生特大洪水，受灾县市百余座，受灾人口2200余万人。中共中央、国务院指示中央防汛总指挥部制定“确保天津市、确保津浦铁路”抗洪方针，天津市区有史以来第一次在特大洪水面前安然度过。

　　1963年11月17日，毛泽东为河北省抗洪抢险斗争展览会题词，发出了“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号召。

　　1964年起，河北省每年冬、春两季，组织七八个地区、八九十个县市（包括天津市）、四五十万民工大协作，采取集中力量打歼灭战的办法，一条河、一条河的治理，进行大规模根治海河的建设，即使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海河工地照常施工。

　　1979年，大规模根治海河的工程基本完成，从此天津再无洪水淹城之苦。

　　2000年，海河全流域各主要河流上兴建大中型水库1900余座，控制海河流域径流量95%。

　　本版黑白照片选自日本摄影师秀魔克作的影集《天津水灾记念写真帖——天津居留民团》，真实记录了1939年天津水灾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