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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惕泡沫式复苏

2009年09月11日15:08 [我来说两句] [字号: ]

来源:南风窗

  编者按:

  官方数据显示,中国今年第二季度GDP同比增长7.9%,中国经济看起来恢复得不错。不过,紧接着人们就听到了这样一个词——资产价格泡沫。银行今年上半年贷款增长7.37万亿,其中很大一部分资金被指流入了投机家的腰包,为早前趋于衰竭的房市和股市创下源源不断的流动性。

  一些经济学家倾向于认为,中国经济的复苏存在被注水之嫌。一些高层官员也持有这一忧虑。九三学社中央委员会副主席、全国人大财经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贺铿就是其中一位。

  贺铿曾担任过国家统计局副局长。近期他简略地谈及了两个观点,即房价上涨不正常以及中国资产价格泡沫也许将超过2007年。不过均是语焉不详。8月下旬,在九三学社中央委员会的办公室里,贺铿与本刊记者见面,就上述问题进行了深入对话。

  警惕泡沫式复苏

  ——对话全国人大财经委员会副主任委员贺铿

  本刊记者 章剑锋 发自北京

  泡沫催又生

  《南风窗》:您认为“房价上涨不正常”,这是您对于当前市场的总体判断吗?

  贺铿:我的判断是局部泡沫。在这么大一个国家,市场有泡沫,只是少数中心城市。也就是说,一线城市泡沫是很明显的。像北京、上海、杭州、深圳、广州,这些城市的房价有些可以说是到了天价。就中国的经济发展水平和一般老百姓的收入水平来看,这个价格(与收入)是很不相称的。

  二线城市,就是一般的省会城市,特别是地级城市,应该说泡沫不多。均价都在每平方米5000元以下,多数在3000元左右,这是比较正常的,也符合经济发展水平,一般的工薪收入者如果采取按揭的形式购买房子也是可以实现的。三线城市,应该说是我们今后发展的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县域经济。这方面可以说完全没有泡沫。一般的县级城市,住房均价在1000元左右。只要能找到工作,对于工薪阶层来说在那里安家不会有太大的困难。

  《南风窗》:2007年之前泡沫是存在的,而且现在又重现了。为什么?

  贺铿:地方政府为了解决自己的财政收入,把地价炒得太高。我认为这是不对的。政府不能为了解决暂时的财政问题,把土地价格推得如此之高,实际上这就是损害百姓的利益了。百姓望房生畏,你说怎么办呢?如果有人去买高价房,这就等于是把消费者的利益作为政府的财政收入。

  去年我们的房地产市场,应该是由热向比较正常的状态回落。深圳房价跌了30%,北京跌了10%,这么一种回调与它原来那种高价相比,是正常的。但在这个正常情况之下,我们一些地方政府在政策层面上给出了一些混乱的信号,因为他们跟房地产利益息息相关。我个人认为这是很不对的。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炒房。我们国家的社会资金相对比较宽裕,找不到出路时就来炒房。所谓炒房不是为了住,是为了卖而买,或者是为了出租而买,我觉得这要限制。

  《南风窗》:您肯定也注意到的,现在人们都在议论银行的海量信贷流向问题。我们是短短两个季度内就放出了7.37万亿银行资金。有人说绝大部分进了楼市和股市。

  贺铿:我也谈到过。一部分城市有泡沫,应该让它有序地慢慢降下来,不要让它形成危险。去年市场的回归,我认为是我们关于房地产宏观政策取得效果的表现。可是恰恰又遇上了整个国民经济向下滑坡。在救市措施方面,有些地方是太急了。我认为是搞错了。半年当中放了7.37万亿的贷款,这就很不正常了。

  大量的银行资金到了企业手上,而且是到了少数的大型国有企业手上。中小型企业还是照样困难。这样一来,整个经济的回暖是一种什么情况,还不好判断。就算是回暖了,那也仅仅是一个开头。这么多资金找不到用处。本来我们就是产能过剩,库存很多,再拿着这些钱去扩大生产,那不是越搞越糟糕了吗?在经济下滑的时候,再去生产、再去增加库存,这都是不可以的。

  既然银行把贷款给企业了,企业就得让这资金保值增值。但是现在,一部分贷款进入了房市和股市,这是没有疑问的。究竟是多少,有人估计是30%,有人估计甚至更多,最保守的估算也在20%。这个是十分显然的。还不好管。因为贷款本来直接进入股市、楼市是不合法的,这有明文规定的。现在企业一般采取的办法,就是用自有资金进入楼市、股市,再把贷款拿来当他的流动资金,这就抓不住他什么了。往往就是这样。

  这些钱进入股市和楼市,就把股市和楼市弄成与实体经济不相匹配的这样一种向上走的状态。实体经济充其量就是一个回暖,还没有到过热,股市和楼市怎么就能够以这样一种速度上涨呢?

  《南风窗》:在这一次局部市场的迅速爬升过程中,还有没有别的一些因素起作用,比如游资问题?

  贺铿:国外的资金显然是在向中国流入。中国目前的经济状况与一些发达国家相比还是算好的。在整个世界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这里还是一块绿洲,投机资金就会到中国来。至于进来多少,我只算了5月份一个月。5月我们的外汇占款接近3000亿人民币,但是我们的出口盈余和外资在中国的投入是1000亿左右,那么还有1000多亿是什么钱呢?这一个月就1000多亿,要是几个月连续地研究统计下来,究竟热钱又进来了多少?我没有算,可能其他部门也不一定算了,但这个数字是明显的。

  这部分钱来到中国,那肯定是进入了楼市和股市,特别是股市,成为资本市场趋高的一种主要动力。这是第二次游资进来推动的。第一次有人估计,我们的股市在6000点左右外资就基本上撤逃了。

  还有就是预期。人们认为银行放了7.37万亿,接下来肯定是严重的通胀。事实上我说这是不可能的。虽然放了这么多贷款,但没有变成老百生的购买力,绝大部分老百姓的财富效应并没有出现明显的好转。我们的产能又是过剩的,我们的消费又是不足的。凭什么会使得物价全面上涨呢?货币主义者认为只要货币一多就会发生通胀,这个问题还值得研究。通胀发生的前提,一定是生产的东西少、购买的人多。所以我认为在短期内不可能形成通胀。

  《南风窗》:为什么要说是在短期内没有可能?对于通胀预期现在从上到下都在谈论怎么进行事先干预,您认为应该怎么做?

  贺铿:我为什么要加一个短期内呢?因为毕竟这么多钱已经出来了,现在没有变成老百姓的收入,但是慢慢地会释放,比如通过股市,股市活了,人赚了;经济回暖以后,就业增加了,也会变成收入。将来会不会形成一定的通胀,不能说不可能。但是我的一个观点是,我们国家需要一定的通胀,没有3%到5%的通胀率,我们的经济一般是不会太活跃的。

  现在完全不必担心通胀。但是这种预期在前一段被一些经济学家特别是国外的人炒得很高,有钱的人就赶快进入股市、楼市炒一把,出现了非正常的虚高。

  怎么干预?我觉得理论界要加强这方面的分析。事实上,我们从4、5、6、7这几个月来看,三个基本价格指数,CPI、PPI,还有原料、燃料购进价都是往下走的,没有一个往上走的。数据还是能说明问题的。

  人造泡沫很危险

  《南风窗》:您的另一个论断是,当前的资产价格泡沫要超过2007年?

  贺铿:我是说,当前这个状况跟2007年某一个时段所处的情况很类似,比如说炒房,社会资金的出现;再比方说游资的进入。我是指这些特征,跟那时候很类似。尤其是,现在经济基本面跟2007年相比大不一样,现在经济不好的时候,还涨得这么快。

  《南风窗》:目前包括房地产在内的一些市场,都存在人为制造泡沫以图刺激经济的可能。

  贺铿:这就要求我们的宏观管理部门和各级政府都要有一个全局的、长远的观念,不能急功近利,不能只看短期。我们的经济去年四季度下滑,原因是很多的。除了国际金融危机的影响,我们自身的许多问题也是值得总结的。

  我经常举一个例子,就像一个人患感冒一样,要是赶在前面吃一点药,可能就缓解下来了。我们现在不是赶在前面吃药,而是已经突然下滑到很低很低了,这个时候才吃药,也就是相当于感冒到发烧阶段,吃药效果已经不大了。这个周期是要走完的,急也急不了。

  经济下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我们的调控就是不让它扩张,不引起并发症,这是我们的主要任务,而不是一定要把它马上拉上来,希望病情明天就好转。凡事都有一个规律。

  泡沫是不可能有利于复苏的,复苏就是复苏,跟泡沫扯在一起,我就不知道有些人是什么意思。治病就是治病。当然了,如果把泡沫比作强心剂,那能治病吗?

  《南风窗》:我们曾经最大限度地切断了对于开发商的资金支持,也在信贷层面上收紧了炒买者的资金获得窗口,但这一切后来由于危机的发生而出现摇摆。我们的市场是否中毒太深,以致到了成也投机、败也投机的地步?我们还能摆脱投机炒作吗?

  贺铿:最重要的是要进行总结和研究。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后,当时采取积极财政政策,其中也是把房地产作为一个支柱产业。汽车和房地产当时都是支柱产业。这两个行业就发展到了超过我们经济一般发展水平,因此,钢铁、水泥等凡是与建筑有关的行业,事实在上一轮经济所谓过热的时候,已经是畸形发展,已经跟我们整个经济的发展不很协调了。我们的钢铁年生产能力到了7亿吨,这是与实际经济状况不成比例的。

  任何东西,都要有一个合理比例。某几个方面拼命发展,这是不可持续的。因此要加以抑制和调控,让它走向健康。那么现在经济下滑时,拼命刺激房地产,这不就是有点走老路了吗?

  现在房地产被炒上去,地王什么的也出现了。现在我们的地王,我看均价摊到房子上已经到了1.5万元左右了。看起来财政收入是增加了,可是这种经济结构会使风险积聚得更大。大到一定限度的时候,再采取任何措施可能也防止不了。那个时候就不得了,就很糟糕了。所以我总是说我们的政府官员和管理者,应该有全局观念。

  《南风窗》:我们是不是在危机来临的时候太过于惊惶了,所以所做的工作重点就是“救急”,先把下坠势头给它救住,力求恢复到像2007年冬天之前那样。别的问题搁置一边,最后来谈。

  贺铿:要明确哪些该救、哪些不该救,我们肯定要将经济往好的方向引导。现在的问题是不能让这个身体向更坏的方面发展。在调理的过程当中,就不能太着急。吃补药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吃成个胖子,补急了要出问题的。

  我们不能一味太看重保速度,应该保民生、保就业、保经济自身结构的合理调整。要在这方面多下功夫。只有这些方面走得比较合理了,结构也合理了,民生问题解决好一点了,就业比较充分,收入增加,经济自然而然就好了。不要本末倒置啊。老百姓收入没有上去,收入分配又不合理,你还要增加生产,要把速度弄上去?

  当然,有一种解释说国民经济增长百分之多少我们的就业才能保证多少,这个账我不大赞成这么算。GDP上去了,还要看看是哪些行业促进上去的。现在是高速公路、铁路、机场,都是现代化生产,那能拉动几个就业岗位?要是把民生的问题,把中小企业的问题处理好,让就业岗位比较多的经济领域火起来,可能我们的就业情况会更好。

  《南风窗》:您的这些意见,在内部场合都会提出来吗?

  贺铿:我这样的意见肯定私下还是有不少人谈起的。我在年初开“两会”时就讲,一定要把民生和就业放在首位,八保得住保不住关系不大。只要民生和就业上去了,八也是保得住的。

  而且恰恰在这个时候,正好利用这样一个机会,把共产党的执政理念变一下。过去各级都在讲GDP,增长速度一个比一个快,一年比一年快,认为这样就是有成绩。那么你变一下,不强调这个了。我强调我的就业率越来越高,人们生活水平越来越高,像看病、就医、上学等民生的问题解决得越来越好,这样一来,共产党的执政理念至少在口号上就发生了很大变化了。

  GDP要增长上去,可以有各种办法,就像凯恩斯说的,挖坑、填坑,也可以增加GDP。你挖一个坑填一个坑,老百姓的真实收入却没有变化。

  求真务实保增长

  《南风窗》:您刚才谈到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去年四季度中国经济下滑存在很多因素。之前有人也在追问,中国经济的下滑,有几成是金融危机引起,又有几成是自己造成的。

  贺铿:去年经济下滑的真实原因是哪些?只有把这个搞清楚,才能知道怎么提高我们的宏观调控水平。我也说过,去年的经济下滑具有很大的必然性,并不是说就是由一个世界金融危机而引起。我们的分配结构不合理,最终消费率越来越低,比人家要低10个、20个百分点,这样一来,内需怎么上得去?

  我们的城乡收入差距越来越大。改革开放30年,不但没有缩小,还扩大了3.2倍。居民之间的收入差距也越来越大。少数人的收入高,大多数人的收入比较低,购买能力不强,这都是影响我们的经济不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因素。再加上我们的宏观政策,比方说,本来我们的外贸这几年是拉动经济增长的一个重要原因,前年和去年我们一个劲儿就是要抑制出口、提高人民币币值。一年多当中,人民币涨了20%多,这些政策本身就是在打击出口。

  加上恰恰又碰上了世界金融危机,人家进口就萎缩了。这就使我们的外贸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今年下降了20%多啊,珠三角、长三角的经济才会出现困难。所以,自身是什么问题,要针对这些问题来制定政策。

  《南风窗》:短期内这几乎是无解题吧?救急还救不过来呢。

  贺铿:我觉得可能会向好的方向转变。像房地产,过去一些好的政策,不是被部分地方政府停止了、放弃了吗?现在中央和有关管理部门也在重新强调这个问题。管理层对于整个宏观调控政策根据情况进行微调的这种趋势,也是比较明显了。现在之所以不那么过分地强调我们要转变这个调控方向,要稳定政策,那主要也是要有一个延续性,也免得让大家觉得好像中央决策发生了大的变化,使我们对于市场的信心能够稳定。

  中央希望更协调一点,这正在发生一些变化。我认为这些变化都是好的变化。在这变化之下,我认为我们的房地产走向比较健康应该是很有希望的,关键还是要管,管得要恰当,不能说一热起来就让它一下上去了。

  《南风窗》:转变起来看样子也是困难多多。像早在今年3月份,我知道一些银行实际上就已经向开发商大举授信,导致楼市回暖假象接连出现。我担心他们承受得了多少坏账。他们这样做,是不是也说明整个市场已经积重难返?

  贺铿:你说的情况,其目的也是银行怕呆坏账增加嘛,只好不断地循环滚动,往外放款。为什么呢?去年房地产开发降温,土地买来开发商都用不起。资金链一出现断裂,银行贷款就还不了了,呆坏账就出来了。银行就担心这个问题,才采取放贷措施。所以说,政府、银行、开发商,他们的利益现在裹得太紧,这就成为两难。

  我总觉得银行也好,政府也好,应该冷静下来研究一些问题。这一关终归是要过去的。这一关不过去,那这个经济总有一天是要出问题的。长痛不如短痛啊,得想办法让它过去。我们要从这次世界金融危机当中学一些东西。如果我们金融体系当中也存在类似问题,只不过是轻微一点,那我们就要想办法解决。

  不管积得多么重,还没有出现危机前,得慢慢加以解决。总会避免大的灾难。如果不解决,到时候就更不好办了,就麻烦了。坏账剥离总是有限度的,现在也不过是4万亿剥离了,再来个10万亿、20万亿剥离,你剥离得了吗?任何东西都是有个度的,不是说不管怎么样我都可以包起来。所以我几次发言就说,建议我们的宏观管理部门,要研究经济调控当中的度的问题。在什么时候,应该怎么做,不能让它继续再发展下去了。这个度总归也是可以把握的。

  《南风窗》:这些意见很好。但我知道,您也曾在政府部门担任过重要职务,在那种位子上的人,行事风格会不会另有一番逻辑和定位?

  贺铿:现在从中央层面来看,风气较之过去应该是有很大的不同了。这种不同应该说是要比过去好了。那么作为各个具体部门,就应该像过去的忠臣一样,要敢于提出自己的看法。大家都是遮遮掩掩的,那肯定是不好的。我之所以说这个话,是希望一些重要的宏观管理部门根据研究的情况,敢于说一些实情,说一些实话,把中央提出来的科学决策、民主决策落到实处,减少一些错误。

(责任编辑:李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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