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60亿英镑遗产而战

　　一个亿万富翁死了，他毕生积累的财富打散了他一生聚拢的所有关系

　　刘志伟

　　安静的伦敦南部小镇萨里郡利兹海德突然热闹起来，下街庄园的大门外密密匝匝地排着奔驰和宝马，司机和保镖无事可做，簇成一群抽烟聊天。

　　他们的雇主们一律黑色西服，沿着大理石台阶走进已故格鲁吉亚亿万富翁阿尔卡季-巴德里-帕塔卡特齐什维利的豪宅中。

　　2008年情人节的前一天，用过晚餐后，52岁的巴德里突然昏倒在卧室里。妻子尹娜-古达瓦德兹完全没想到这一晕，他就再也没起来。在格鲁吉亚，有人称这个最富有公民是前苏联加盟共和国最大的慈善家。2001年，他为首都第比利斯支付了所有的天然气费用。他拥有格鲁吉亚最大的电视台之一， 是格鲁吉亚总统萨卡什维利反对派的主要财务支持者，并在一个月前宣布参加总统竞选。

　　巴德里去世的消息惊动了俄罗斯的流亡寡头。2001年普京当选总统前，亿万富翁们日子都过得不错。巴德里是协助普京升任总统的最大功臣之一。他和伙伴鲍里斯-别列佐夫斯基与罗曼-阿布拉莫维奇，在苏联崩溃之际摇身成为最富有的资本家，聚拢了包括媒体、工业和商业在内的庞大财富。巴德里的财富帝国，据称价值超过120亿美元。

　　葬礼上的不速之客

　　巴德里的伙伴阿布拉莫维奇没出现，但巴德里最亲密的朋友鲍里斯来了。

　　当时太悲伤了，而且吊唁的人很多，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进来，没人注意到。一个是约瑟夫·凯，很多客人都认识。凯是格鲁吉亚裔美国人，来自纽约，51岁，是巴德里的远房表弟，也是他信赖的商业顾问。另一个男子，大部分的人都不认识，凯说他是凯在纽约的律师，叫伊曼纽尔-泽尔策。

　　巴德里54岁的遗孀尹娜后来回忆说，泽尔策突然拉住她，要私下讨论巴德里的遗愿。他说他一直以来都是巴德里的律师，正在处理这位亿万富翁最后的遗嘱和其他生前签署的文件。他和凯作为遗嘱执行人，能全权执行所有遗产的处置。尹娜大吃一惊，她从来没有听丈夫说过曾经任命泽尔策为律师。

　　泽尔策和凯声称，2007年11月14日，巴德里在美国纽约市诺布餐厅就餐时，突然跑到隔壁的富兰克林餐厅签署了遗嘱。当时与他吃饭的同伴还在座位上，以为他不过是出去吸烟了。

　　紧接着，泽尔策告诉尹娜，作为巴德里29年的妻子， 她将继承丈夫的大部分遗产。但巴德里在莫斯科还有一个女人，和巴德里生了一个儿子，叫大卫，14岁了。

　　在巴德里去世后的19个月里，遗嘱是否属实，构成了这桩有史以来最大遗产争夺战的核心问题。很多熟悉巴德里的人都认为，泽尔策和凯提供的遗嘱是伪造的，虽然格鲁吉亚法院裁决认定凯是遗产的合法执行人。

　　遗产大战由此在世界各地的法庭开始，伦敦、纽约、第比利斯、莫斯科和直布罗陀，恐吓、偷窃和伪造都可能是被起诉的罪名。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老朋友之间的争斗，主角是鲍里斯和尹娜，因为鲍里斯声称巴德里的全球商业帝国应该有一半属于他。

　　巴德里的重婚也被揭了出来，11年前，他在莫斯科和另一个女人秘密结婚，泽尔策提供了他们在圣彼得堡婚礼的照片和结婚证书的副本。

　　当巴德里的顾问们清理文件时，惊奇地发现他的大量资产都不见了，只有空账套空账的信托财产，以及没有书面形式记录的重大交易。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列在巴德里名下，财产署名都是些童年时代的朋友，一般的熟人，甚至虚拟的陌生人，巴德里放在凯名下的资产价值数百万美元。曾与巴德里密切合作的前新闻集团执行董事马丁·蓬巴杜称，这“震惊了每一个熟悉他的人”。

　　“男人之间的伟大友谊”

　　63岁的鲍里斯最后一次见到最好朋友巴德里，是在他去世前4小时。他们和巴德里的律师在伦敦办事处开会，会议整整开了一天。律师是前英国总检察长皮特-戈德史密斯勋爵。晚上7点左右，他们各自回家，巴德里乘坐的是价值60万美元的迈巴赫，鲍里斯则开车回到自己的4000万美元豪宅。

　　第二天凌晨2时，鲍里斯接到报丧电话，马上用最快的速度赶往下街庄园，抵达时，警方已封锁了房子，并拒绝让他进入。在打电话通知其他朋友巴德里去世的消息时，鲍里斯流泪不止。

　　17年来，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见面，或者通话。鲍里斯是个矮个子、黑眼睛、热情、散发着强大能量的知识分子。巴德里则身材高大，满头白发，留着斯大林式的胡子，看上去安静而有洞察力。鲍里斯家人不少，一位妻子，一个长期伴侣，一个前妻，还有六个孩子，但他和巴德里异常亲密，每天会通四五次电话，“几乎就像恋人。”尹娜说“这是男人之间的伟大友谊”。

　　1987年巴德里和鲍里斯第一次见面。两人当时都靠工资谋生。数学博士鲍里斯在莫斯科一所著名的控制科学研究所工作，而巴德里是学工程的，在第比利斯的苏联汽车制造公司奥托瓦兹工作。1989年，鲍里斯和三个朋友凑了1.2万美元，合伙创立了名为Logovaz的公司。 Logovaz主要做从西德进口二手车的业务，利润颇丰。1993年，巴德里加入Logovaz两年后，他和鲍里斯通过一系列复杂的金融手段，控制了奥托瓦兹公司。

　　接下来的7年里，通过政府称为拍卖的私有化过程，两人接手的国有企业数量之多令人难以置信，包括国家航空公司、苏联民用航空总局、和俄罗斯的主要电视台ORT，以及出版公司科莫圣特。他们和阿布拉莫维奇联手，接管了主营石油和天然气的西伯利亚石油公司以及原苏联大部分的制铝企业，后来合并成一家叫俄罗斯铝业公司的企业实体。短短十年间，鲍里斯和巴德里，通过用较低价格购买国有公司，成为亿万富翁。鲍里斯、阿布拉莫维奇和巴德里用“区区1万美元”在1995年政府拍卖时“购买”的西伯利亚石油公司，两年后在公开市场上的估价为50亿美元。

　　叶利钦担任总统的几年里，寡头们成了潜伏在暗处的影子政府，鲍里斯则是这个影子政府的领导人。叶利钦在1996年再次当选，也是鲍里斯的功劳。

　　从1995年起，鲍里斯几乎把注意力全放在政治上，巴德里成为他平起平坐的伙伴，运行着他的商业帝国。鲍里斯负责战略问题，如确定扩张领域和为了发展获取政治支持；巴德里则处理其他一切事务，包括谈判协议和筹募经费。

　　巴德里曾为鲍里斯进入俄罗斯铝业提供政治支持，并在铝业大战中保护了他。鲍里斯在人群中抛头露面，而巴德里则是藏在身后的那个家伙。

　　鲍里斯对巴德里的猝死措手不及。他说，他们分开的财产只包括住宅、汽车、飞机和游艇，“50%对50%”。他们从未想过要订立什么书面协议，约瑟夫-凯和巴德里的关系，让鲍里斯彻底蒙了：“我没有注意我们到底有多少钱，这些钱被如何分配，巴德里如何管理合约，我完全不知道。”

　　全部财产被隔空转移

　　不是鲍里斯没留心眼，谁都说不清巴德里与凯的关系。他们的母亲是远房亲戚，童年都在第比利斯度过。凯出生在劳塞伯-卡克什维利，与家人一起在上世纪70年代中期移民美国，之后定居纽约，直到1991年前后，才和巴德里重新联系上。

　　凯曾在巴德里的莫斯科ORT电视台工作一年，离开后作为顾问继续为巴德里工作。巴德里圈子里的每个人都不喜欢凯。“鲍里斯讨厌他，每个人都讨厌他，”同事们问巴德里为什么信任他，“巴德里说，‘大伙儿别管了，我有我的理由。’”

　　有证据显示，巴德里开始严重依赖凯，是因为他遇到了麻烦。2000年中，普京在巴德里和鲍里斯的帮助下当选俄罗斯总统6个月后，开始打击国内寡头，警告他们要远离政治。鲍里斯不服气，最终成为普京的死对头。2000年底，鲍里斯和巴德里逃离俄罗斯。鲍里斯在英国定居，2003年获得政治庇护，巴德里则搬回格鲁吉亚。

　　为了能在俄罗斯继续经营，巴德里用注册离岸空壳公司的方法来掩盖自己的控制权，把财产放在其他人的名下，包括凯。2001年，在俄罗斯政府的压力下，几家西方银行拒绝吸纳巴德里的存款，他开始把数亿美元的现金转入凯的银行账户。根据尹娜的法庭案卷，随着时间推移，凯不仅能控制费舍尔岛，还能控制纽约有名的餐厅佛像酒吧和西班牙与摩洛哥的度假产业等巨额财产。而巴德里以为他能控制凯。

　　尹娜说，巴德里活着的时候很少提到凯，泽尔策她也只见过一次。但鲍里斯立即认出了泽尔策。1994年，他在纽约见过泽尔策，当时想找会说俄语的美国律师，曾考虑过聘请他，但鲍里斯不喜欢这个人。鲍里斯说巴德里没告诉他已经雇用了泽尔策。

　　没人知道凯和泽尔策是怎么遇上的，但2004年末，泽尔策和一个合伙人在特拉华州注册了一家名为JWL娱乐集团的公司。在那份有争议的遗嘱中，正是这家公司获得了巴德里所有财产的控制权，而公司是由凯负责的。按照泽尔策合伙人的说法，公司成立两年后的2006年12月14日，巴德里签署了授予泽尔策控制他所有财产的文件，包括他死后的财产。但事实上，当时巴德里还雇用了好几家顶尖的美国和英国律师事务所为其打理资产。

　　2006年2月，巴德里和鲍里斯公开宣称他们办理了财产分割手续。

　　仓促中签署的遗嘱

　　按尹娜所言，2007年秋天，巴德里在鲍里斯的鼓动下决定竞选格鲁吉亚总统，她和不少朋友认为这是灾难性的决定。2007年11月2日，巴德里在第比利斯举行大型集会，当时还算平静。但在他离开格鲁吉亚的5天后，反政府暴动开始，持续数天。当晚，警方把巴德里的Imedi电视台搜了个底朝天。两天后，格鲁吉亚总检察长宣布，正在对巴德里颠覆政府的阴谋进行调查。

　　一周后，据泽尔策和他同事的说法，巴德里签署遗嘱。11月14日早上，巴德里决定离开伦敦，在几位顾问的陪同下坐上了鲍里斯的庞巴迪全球快车号喷气式飞机。据泽尔策32岁的秘书弗拉德连娜-凡克说，起飞后不久，巴德里打电话给泽尔策，并传送了几份文件草稿，“他害怕，”担心他的两个家庭，希望“他的两位妻子都能够安全地生活”。他选择凯作为其遗嘱执行人，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担心尹娜会阻挠他的另一位妻子获得部分遗产。遗嘱很快签署好，大约是在晚上11点左右，当时巴德里从隔壁诺布餐厅的一个晚宴上短暂离开。凡克是官方证人之一，“巴德里很友善，还遗憾地说不能邀请我们一起去用餐。”

　　尹娜说一切来得太快了。根据一封作为法庭证物提交的电子邮件，巴德里死后不到24小时，凯就把巴德里的几个信托基金总值为1.28亿美元的财产转移走。一周之内，他就控制了Imedi电视台。一夜之间，格鲁吉亚政府也取消了对电视台股权的冻结，并允许凯接管被冻结财产的所有权。

　　随后登场的就是鲍里斯，他敦促尹娜签署文件，承认他拥有她丈夫一半的财产。处在惊恐之中的尹娜签署了文件，女儿们也签了名字，律师在家庭飞机上把文件递给她们，就在起飞去第比利斯参加葬礼之前。最近两年，鲍里斯一直说已经和巴德里分割了财产，而巴德里死后，鲍里斯宣称，“分割”不过是为了摆脱俄罗斯安全部门的骚扰而开展业务的权宜之计。

　　由于和巴德里之间没有任何书面合同，鲍里斯无法证明自己一半财产的所有权。此外还有遗嘱作证，虽然它授权凯作为遗嘱执行人，虽然凯也能控制所有的财产，但最终的受益者仍然是巴德里的两个妻子、他的三个子女和其他家庭成员，鲍里斯并不是受惠者。如果这份遗嘱属实，巴德里就没有留给他的长期业务伙伴和亲密朋友任何东西。

　　骗到明斯克关起来

　　2008年3月11日傍晚，泽尔策和秘书弗拉德连娜-凡克在鲍里斯伦敦办事处附近和他一起共进晚餐，午夜后他们搭乘鲍里斯的飞机去了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

　　飞机一降落，泽尔策和凡克就被捕，罪名是工业间谍和伪造文书罪。一次秘密审判后，泽尔策被判入狱3年，凡克1年，单独关押在白俄罗斯克格勃管理的刑事犯关押地。

　　就在此前的3月3日，鲍里斯的一位律师（同时也为尹娜服务）代表尹娜给白俄罗斯总检察长写信，指责泽尔策和凯“似乎在图谋获得巴德里先生在全球的资产，通过使用不当的??伪造文件。”2月27日晚，鲍里斯的飞机曾被拍摄到在明斯克的机场降落，两个星期后泽尔策和秘书凡克在白俄罗斯消失了。

　　泽尔策和凡克到底怎么上了飞机，至今仍是谜。凡克说，晚饭后与泽尔策和鲍里斯到附近的咖啡馆小坐。她不记得咖啡馆的名字，但记得鲍里斯离开餐桌，回来时拿着两杯咖啡，“我喝了一杯卡布奇诺后就意识不清了，”她说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已经在飞机上了”。

　　鲍里斯说凡克完全是在说谎。他说“压根没有咖啡馆”， 晚餐后凡克和泽尔策就匆匆赶往离伦敦约48公里的卢顿机场。他承认，是他的飞机把他们送往明斯克，但并没有强迫他们上飞机。他告诉泽尔策，巴德里在白俄罗斯有大笔资产，如果遗嘱属实，应该前往确定归属权。“如果是强迫的，怎么可能通过海关移民局的检查？”

　　凡克2009年3月被释放。经过美国政府的多次呼吁，泽尔策今年6月30日因病情严重也被提前释放。

　　把丈夫的好友请出去

　　和鲍里斯一样，尹娜也不相信遗嘱是真的。但两人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因为他们不再交谈。

　　巴德里去世后一个月，尹娜坚持财产分割早已完成，鲍里斯异常愤怒。在咨询过巴德里的律师和顾问后，尹娜说她发现有证据表明，鲍里斯和她的丈夫确实开始分割财产，而且巴德里已给这位长期合作伙伴付过款了。鲍里斯则对新闻界表示，尹娜否认之前签署的协议是因为她一直在俄罗斯政府的威胁之下。但尹娜说，那并非全部，她决定让鲍里斯和她的生活不再发生联系。

　　与鲍里斯决裂后，认识尹娜的朋友们说她变了很多。她以前是“细心、不会多说话的妻子”，一个 “站在背后的” 女人，现在她开始组织律师和财务顾问，进行战斗。她在纽约对凯和泽尔策提起诉讼，并向格鲁吉亚最高法院提出抗诉，反对上诉法院认定遗嘱为真的裁决。她还决心夺回Imedi电视台，为了对格鲁吉亚政府施压，尹娜雇用了公关公司游说欧盟。她还把官司打到联合国国际贸易法委员会。2008年夏天，她成功地使莫斯科的一家法庭认定巴德里的第二次婚姻无效。在索尔福德金融集团的帮助下，她已查明巴德里的大部分资产。在对凯和他手中遗嘱的斗争中，这些资产的大部分，价值数十亿美元，被有效冻结。

　　尹娜也在和鲍里斯斗争。2009年2月鲍里斯在伦敦提出上诉，试图要回他所声称的财产，法院冻结了尹娜的账户。如今，她不得不抵押下街庄园，靠借钱度日。鲍里斯也很苦恼，在官司尚未结束之前，他想要的3亿美元一分也拿不到。他没钱，妻子在伦敦要和他离婚，不得不变卖家产。

　　随着股市下跌和很多资产的下落不明，最终巴德里的财富可能只有约20亿美元，而且很多资产还不能转移。而官司，还在你死我活地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