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主持白燕升：一个选秀评委的心里话

　　旧时梨园里花钱买票的人就有砸戏园子的权利，《越女争锋》在剧场搞越剧超女，评委白燕升哭了

　　实习记者/王洋

　　侯宝林描绘的“旧社会戏园子”在这一刻灵魂附体，你喜欢这个角儿，我不喜欢，大家就打起来了。

　　2009年8月8日，杭州红星剧院里，越剧戏迷踩烂投票箱、推音箱、集体静坐、向评委扔瓶子、质疑、谩骂，为的是支持自己喜欢的演员，维护自己喜欢的流派。

　　“越女争锋”主办方被迫请110出警，30个保安围住观众，甚至不到1000人的观众席中还“潜伏”了便衣警察。

　　有点疯狂的戏迷挑战的是评委——央视戏曲频道主持人白燕升。他没想到自己的几句点评惹来了如此大的麻烦。

　　这是2009年8月8日下午，在杭州决赛的第二场，他对范派小生王柔桑的点评，“恕我直言，你今天的发挥不是特别好，但你的粉丝团的热情的确让我很有压力。”他接着说了一些题外话，“这是赛场，不是战场。”

　　他的“调侃”虽然赢得了现场的认同与掌声，却激怒了范派的戏迷。三五十个远道从上海而来的范派戏迷在下午的比赛结束后没有立即回沪，而是选择在红星剧院静坐，等待着白燕升的道歉。他们和白燕升一样，都没有吃晚饭，空着肚子较真儿。

　　最终白燕升表态：“我愿意看成是一场越剧的接力赛，传递的是自己的风采，传递的是对越剧的爱。因为越剧青年演员的艺术生命何止在乎这一场比赛的胜负，如果我们的观众只盯着他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只盯着他自己喜欢的那个人的分数，大家想想比赛的意义何在？所以，我特别对从上海赶来的范派越剧迷们说一句话，如果我的这番话真的触痛了你们，我愿意在这里道歉，请你相信我也是一个范派迷，我跟你一样爱越剧！谢谢大家！”红星剧院所有的摄像机镜头都对准了白燕升。

　　他激动地拿着戏迷扔给他的一张字条站起来，转过身，面向观众，叹了口气说：“算了，还是不念了。”又坐下了。观众高呼：“念”、“念出来”、“怎么不念啊？”白燕升背对着观众，用手托住下巴，沉思一下，抑制住眼泪。又无奈地站起来，读出了戏迷的“宣战”：“是你挑起了这场战争。你需要解释。”

　　白燕升坚持完杭州的几场比赛后，就退出了“越女”总决赛的评委席，他只能从他的朋友何赛飞、马兰那里了解后面赛事的一个个“插曲”。9月5日，总决赛那天晚上，评委一度不堪骚扰离场、赛事“暂停”7分钟、金奖由三对变成四对??直到比赛结束，才让所有人长舒一口气。

　　三年前，越剧百年庆，进行了第一次《越女争锋》。白燕升被总导演从新疆请到了上海，担任主持人，当时总决赛的每一场比赛都有戏迷闹事儿，但对于白燕升则是夹道欢送，拍掌送花。

　　三年后，坐在评委席的白燕升说，“我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以前那么地爱我，现在又那么疯狂地恨我。这种爱和恨，太恐怖了，我希望可以远离。”　

　　粉丝的爱恨最可怕

　　2006年，您担任《越女争锋》总决赛的主持工作时，情况是怎么样的？

　　上海《越女争锋》进入决赛阶段，几乎天天在闹事儿，我当时就是一个消防队员的角色。因为他们觉得我这么多年跟戏迷的一种交流、一种情感，觉得我去能够镇得住那个场子。

　　几乎每一场都有骚乱，少则五六次，多则七八次。但是每次都是在我的苦口婆心的规劝下，上海的戏迷给我面子。

　　作为主持人，需要在评委和戏迷之间做一些平衡吧。

　　两头都不能得罪。即便评委某种程度上也有问题，我能说吗？说了矛盾会更加激化。能一味地说戏迷吗？也不行。于是，我就找了各种各样的语言，各种各样的角度，那个时候，我真的是使劲浑身解数。那个时候上海的戏迷，包括范派戏迷，爱我没商量。前后门堵住了，骂着街，不让别人走，但是我出去了，有的喊：“白燕升老师，我们爱你！”还上来给我鲜花。

　　三年后，为什么会闹成这么大？

　　一开始，七八十人（在剧院门口静坐），有的人可能挨得太晚了，走了一些，最后剩下三五十人，集体让我道歉。我没有必要道歉，所有的人都不支持我道歉，包括组委会，包括所有的评委，“如果让白燕升老师去道歉，就证明是我们所有评委的错误。”

　　我当时一言不发，我自己在房间里。来劝我的，发短信的，他们在底下就开始协调。怎么都不成。当时所有的评委都支持我罢评。

　　我当时真的是顾全大局，8月8日晚上，我说我要在比赛开始的第一个点评的空挡，来作声明。事情的原委就是这样，事实上，我在作声明的时候，我一直控制着，其实是很不舒服的。但是我想毕竟是一个公开的场合，现场那么多的媒体还有摄像机，谈不上道歉，就是一种解释。

　　2006年，三年前，他爱你欲其生；2009年，他恨你欲其死。这是不正常的！

　　仅隔了三年，就这么的恨我。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爱我还是恨我，如果我有这样的一批支持者，我宁可不要，多恐怖啊！

　　我是被同事感动哭的

　　到底为什么流泪？

　　我解释完了没有流泪，坐下也没有流泪，是因为后面戏迷的一种支持，我同事上来拍我肩膀，我是被理解感动哭的。不是被“气”的，所有媒体上都写被“逼哭”、被“气哭”，不是的。

　　“流泪门”事件后，有没有做什么思考？

　　我觉得这个事情发生以后，我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我倒非常理解那些范派戏迷。你说他们大老远的，租的大轿子车，从上海赶到杭州，看完以后，你说他们高兴吗？他们也不高兴。他们好像也没吃饭，连夜就赶了回去。

　　这个事情发生了不是我想看到的，没有因果关系，不是因为发生了一个所谓的“流泪门”事件，白燕升退出总决赛了，根本不是直接的关系，根本不是因果的关系，根本不是我退出的原因，根本不是。

　　那为什么要退出评委席呢？

　　我觉得一方面今天可以心平气和地讲，我觉得比赛本身有漏洞，主办方的一些人驾驭能力欠缺；其次一点，极个别评委的做法，我不喜欢，我觉得我没必要去趟这个浑水了。我改变不了极个别比较重要的评委，重要位置的评委，为了地方的利益，为了个人的私利，在做一些手脚，我为什么要同流合污呢？！这是我真正不想做的。

　　要是没有这件强迫道歉的事呢？

　　我也会退出。这个事情只是让我迅速地做出了决定。

　　极个别的评委跟院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都是说不清楚的，也没必要说清楚，点到为止。我觉得我不能在这样的评委队伍中，那你承担的风险、罪名会更大。所以我就断然的，第二天我就跟组委会、跟总导演说，我坚持下来杭州的决赛，我退出上海的总决赛。

　　当初扔给您纸条的那个人，您还有印象吗？

　　我不认识。据说是他们中的一个头目，也是某演出商的朋友。所以我就想，如果我是被人操纵了，有点儿可怕，但是我个人觉得，一定是有想得到利益的人在这儿搅浑水，希望制造话题，希望制造事端。希望为接下来的上海总决赛推波助澜，吸引眼球，吸引观众。一定是这样的。

　　那么，戏迷，从这个意义上讲，是不是也被利用了呢？所以，我觉得很遗憾。所以，我已经预感到了，我一定不能进“逸夫”（上海的比赛场地）这个场子。事实上，所有人在今天看来都说，“燕升你的选择怎么那么对啊？”我说，我已经预感到了。

　　作为评委，您评判的标准是什么呢？

　　我就是看审美，大方向，审美，美不美？！另外，我要灌输的是加强理论修养，加强逻辑思维。我希望她们变得全面一些，不要说是一个演员，就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有趣的人。

　　这样引导，为什么还有人不乐意？

　　艺术见仁见智，它不是百米赛跑。我们要保证一个基本的，你不能离谱。但是这个比赛中，我看到几点不和谐，我就觉得不舒服了。

　　现场里的温度不管是冷和热，作为演员来讲，都不要在乎，都不重要，恰恰是有些年轻演员，经不住这样的诱惑。她们喜欢，我看她们很陶醉，这就更加助长了她们的粉丝团的热情，非常的狭隘，非常的偏执。

　　我恨不得都说白了，大家千万别盯着你喜欢的就必须是第一。事实上，越剧的一些戏迷就是这种心态。

　　我觉得我是一个不错的评委。我应该是最放松的人，可到最后我都不放松了，你说是不是现场有问题了？

　　那么评委的底线应该在哪里？

　　艺术修养和自己的良知，这是底线。不能违背这个，不能说明明不好，你还说他好，哪怕沉默也是一种态度，一个人坐在那儿，不能老是沉默啊，你还有一个引导啊，不能光当老好人啊，也不能只是给高分啊。我个人觉得我还是一个讲实话的人。我是一个比较敢讲实话和真话的人。

　　你把10个普通观众放到那儿，让他们评，结果也不会差到哪儿。没有那么难。评委不应成为争议的焦点。他只要有很好的艺术修养，有良知，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作为演员得引导戏迷

　　为什么偏偏是范派的戏迷，跟流派有关系吗？

　　我们应该冷静地分析和判断一下，如何看待自己喜欢的演员和自己喜欢的流派。从外人来看，他们分不清这派那派。他一听，就是越剧。谁红了都是越剧红了，谁火了都是越剧火了，这是多幸福的事儿啊？！为什么还要彼此内部自相残杀呢？我就觉得非常可笑。

　　我们的演员是不是应该对戏迷做更健康的引导？

　　我们的年轻演员，一定不能满足于现场的这一刻火爆。有些年轻演员很满足。有些人还雇人来，制造温度。不管是演出还是比赛，我见过一些，在剧场里制造这种躁动，盲目的繁华，或者泡沫的虚荣。就愿意这种，你说这是良性互动吗？

　　不要把责任全推给戏迷。

　　相比其他地方剧，越剧是最不缺乏观众的。

　　这也是一个最需要引导的剧种。如何有更高的品质，需要加入一种文化内涵。

　　戏曲人的心态有一些怪，很多人是有“自卑+自负”的综合人格。自己的理想、愿望和现实经常发生冲突，而又得不到很好的疏通和理解，于是状态很痛苦。那么在这样的一个大娱乐的圈子里，其实是边缘化的，但是他所具备的这种多年的熏陶，他又觉得，我是角儿，我应该站在舞台中间。所以，就很难摆正在大环境里的一个位置。

　　卖票选秀只会得不偿失

　　《越女争锋》节目，总导演认为是在“打造明星，而不是艺术家”，相反，评委之一的罗怀臻看法相反，认为“本工”才是最重要的，您怎么看？

　　两难，两种说法我都理解，戏曲在当今已经被边缘化了。那么，想吸引更多的眼球靠包装。我不知道这个导演是不是有意无意借鉴了“超女”的一些运作模式和游戏规则。但是我想可能是迎合观众的审美需求，打造了越剧最火的两个行当——小生和花旦的一个龙凤配的组合，或者说是规定这两个行当来进行越女争锋这样的活动。我想是为了更多的吸引眼球，本身没有错，这是戏曲的当务之急。

　　会不会因为过分娱乐化，忽视了本工？

　　至于说具体的环节，比如有一个环节到最后，以才艺来进行排位，我到现在都在打问号。哪怕你跟“本工”表演的分叠加过来，我觉得也可以理解。但是最后的排位，进入十强的选手只通过才艺来排位，我觉得过于娱乐化了。这也是点燃戏迷情绪的一个重要因素。

　　你也提到说比赛的赛制上存在着很多的漏洞，35位大众评委权力太大。

　　从某高校随机抽取35位大学生都要公正的多。据我了解，剧团有很多自己的人在买票，在这里投票。我感觉到了各个环节的欠缺。这又不是我能够仗义执言、振臂高呼，我能够解决得了的。

　　杭州有家媒体写的这个报道说，“白燕升的眼泪滴在越剧的暗疮上”，我很喜欢这个题目。谁也不会碰及的地方是“暗疮”，所以呢，这么多年，谁也没有关注过戏迷的这种偏执和疯狂。

　　赛事应该从哪里改进？

　　每个环节都需要改进。选择场地我就不建议放在浙江、上海，选也可以，放进演播室。从高校选择大众评委，而不要通过买票来决定。

　　要这点儿票房干嘛？谁得到了？演员得到了？评委得到了？把这个比赛拉到演播室好不好？什么问题都没了。因为这几十万的票房，演出商很活跃。演出商裹挟在戏迷闹事儿的人当中。希望有事端。推波助澜。我们被利用了。如果我们连这点儿都看不出来的话，第三届、第四届会重蹈覆辙。这就是经验，这就是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