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武

　　本报记者 林威 纽约报道

　　在G20匹兹堡峰会召开前夕，中国证券报记者在美国对耶鲁大学金融学教授陈志武进行独家专访，对G20的热点议题进行盘点，探讨世界经济复苏以及中国所扮演的角色。

　　中国证券报：G20匹兹堡峰会即将召开，您认为与会各国的主要诉求是什么？什么议题是目前最关键的？各方有可能达成什么共识？

　　陈志武：从中国的角度，当然是反对贸易保护主义，尽量阻止贸易保护主义的抬头，特别是应该提醒美国不能在针对中国轮胎的关税基础上继续往前走，适当的警告是必要的，另外就是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问题。

从美国的角度，就是呼吁各国继续刺激本国的经济，不要太早放弃或者停止经济刺激政策。从德国、法国的角度，就是要改革国际金融体系，具体就是提议对跨国金融交易征收交易税，以此为跨国金融监管机构提供监管运营经费，等等。各国的诉求不同。但是，最终，中国的反贸易保护主义、美国的呼吁各国继续促进经济复苏的议题，会成为大家的共识，其它的可能是以说为主，不容易有实质性的内容。特别是，危机已经过去，改革国际金融体系、改革国际货币体系的压力正在消失，或者说已经消失。

　　中国证券报：这么说早先的热点议题改革国际金融体系、改革国际货币体系将不会有实质性进展？

　　陈志武：其实，我们很多人之所以反对各国政府过多、过快地干预市场去解救危机，就是因为市场需要时间去做应该做的调整，这包括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这样的国际金融机构的改革。为了让这些机构能够做调整、让国际金融体系有改革的时间，就必须让危机的压力维持足够长的时间。否则，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如果各国政府都大刀阔斧地快速救市，结果，改革的压力会很快消失，于是，必要的跨国金融体系改革、IMF体系改革、各国国内金融制度改革都没有机会真正进行。

　　正因为这个原因，这次G20峰会之后，今后再开这种会议的兴趣或者说议题都会发生变化，达成一致改革意见的空间会越来越小。

　　中国证券报：现在开始经济刺激的退出计划是否合理？

　　陈志武：现在还稍早了一些，但也要看不同国家的情况。对于美国，经济衰退还刚结束，估计明年初之前难以改变政策方向。而中国的货币政策在上半年出现天量放贷之后，通胀风险显然增加很多，尽管还没有看到通胀，但是，央行等已经在信贷政策方面做适当微调，这是非常对的举措。中国针对国有企业的刺激措施应该尽快结束，但是，针对民营企业特别是中小民营企业的经济刺激措施应该放大，这些企业是中国社会就业、老百姓收入增长的关键所在，而且这些企业是前一年中被忽视的，下一步该重点帮助它们。

　　中国证券报：金融银行业的监管有什么变化吗？

　　陈志武：这次危机给金融银行业带来的最大变化可能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第一，银行、券商以及其它金融公司的财务杠杆会受到更明确的限制，被允许的杠杆率都会比以前低；第二，所有金融公司，包括对冲基金、证券公司，都会面对更多的信息披露要求，要披露的信息内容和信息量都会增加；第三，进入金融行业包括对冲基金、私人股权基金行业的门槛与成本都会增加，律师费用要增加、会计费用与审计费用增加，这样一来，在各国，政府关系的重要性会上升，普通家庭出身的人就越不容易进入金融业。这些都是加强监管后给社会带来的制度成本。

　　中国证券报：全球经济复苏的走势如何？

　　陈志武：世界经济在今年第三季度开始复苏，中国早一些，在第二季度增长速度就开始回升。尽管在未来几年调整会持续、甚至会有些小的波折，但复苏总体会继续。跟过去任何历史上的危机相比较，这次危机发生的背景，亦即全球经济发展水平、各国经济关联度以及资讯背景，都跟20世纪30年代、跟18与19世纪的时候大大不一样。

　　第一，因为工业技术和农业生产技术的成熟与普及，全球范围内产能过剩了。所以，这次危机从一开始就不像20世纪初以及之前的危机那样威胁人们的基本生存、威胁基本温饱，不像以前那样水深火热。我知道许多人在去年、今年初把事情说得那么水深火热，我去年就一直讲，这次危机对美国不是生存和温饱问题，而是财富型社会的财富感受到打击，不涉及基本生活问题。

　　第二，过去近30年的全球化把各国经济连在一起，使得危机的打击面史无前例地大，但是，协调起来的恢复力也可以很大。这种多国经济政策、金融政策协调以前是不能想象的。以前会来不来就以国家主权挡住外来对政策的干涉，但这次没有哪个国家从这种角度上纲上线，是很大的进步。其结果是，大家都能齐心协力把问题解决好，G20峰会的继续召开就是具体的体现。

　　第三，以前出现大危机时，没有电视和互联网这种即时视频传媒，世界上主要国家出现水深火热、出现饥荒局面时，其他地方会看不见，那时的报纸新闻不仅很慢，而且文字描述会很抽象，不能够活生生地把危机展现在眼前。但是，现在，多种视频媒体到处都是，一个国家有问题，其他的国家都能看见，这种资讯也大大增强了世界解救危机的意愿和紧迫性。

　　新的世界，既有新的挑战，也有新的机会。所以，对待危机以及经济周期等等老问题，规律、解决方式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中国证券报：在这个过程中，中国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陈志武：中国现在以及今后的政策还是必须以中国自己的利益排在第一，如果同时能带动世界经济，那当然好，但是那不应该作为首要目的。按名义汇率算，中国经济规模是世界GDP的7.3%，是欧美和日本经济体总和的十分之一左右，虽然按实际购买力算中国经济规模差不多是世界经济的16%左右，但规模还是有限，仅中国一个国家的经济还是难以带动全球经济增长，还需要发达国家的经济多少有些起色才行。

　　中国证券报：你如何预测明年的经济发展前景？

　　陈志武：明年世界经济会继续复苏，比今年要好。中国可能会以8%或更高点的速度增长，美国的增长速度会在3%左右，西欧的类似，其中德国会复苏更快些。巴西、印度会较好，特别是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