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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西郊河 被“捂”住的都市血管

2009年11月13日15:00

  保护河流很艰难,城市发展首先侵略的就是河流。究竟是河流重要还是道路重要,保护与破坏的反复起伏,体现出城市发展理念与现实利益的较量

  成都西郊河 被“捂”住的都市血管

  □本报记者 许夏颖 发自成都

  七八根钓竿,短短三四米长的迎仙桥上,一群中老年人站着。“有鱼么?”老人笑笑不语,或许在他看来,“钓胜于鱼”。

  正对面,市政工程的蓝色围挡内,茂密的黄葛树露出枝叶,这就是西郊河改造工程的施工现场。

  西郊河,这条开辟于唐代、汇入锦江的护城河,在明年或更短的时间内,将从地图上消失。

  “突然而至”的惊人消息

  杨帆最初是从报纸上得知这一令她吃惊的消息的。

  10月14日、15日,《成都日报》、《华西都市报》、《成都商报》等多家当地媒体先后发布,成都将建首座水上高架桥,西郊河加个“盖盖”变车道的消息。

  作为成都市河流研究会的工作人员,出于对河流的敏感和关注,杨帆急切地想了解西郊河改造的详细情况,但她和同事查阅相关部门网站后,没查到任何该工程有关的信息,如环境影响评价、工程设计图等。

  扬帆和同事紧急商议后,决定将10月17日原定走访沙河的“乐水行”活动,临时改为再访西郊河、饮马河。当天下午,杨帆和同事,以及十多名志愿者,到实地进行考察。

  “我们第一次去的时候,就已经有工人在围那种蓝色的、外面修路的铁的牌子,21号再去的时候已经截流了,有卡车在往里面填沙石,好像昨天已经在拆文化公园里的桥。”杨帆告诉影响力周刊记者。

  在西郊河附近居住的市民,大多并不十分清楚施工围挡里究竟在做什么,“是不是在整修河道哟?”有居民问道。“听说好像是要加个盖盖,修桥。”坐在百花潭公园凉亭里翻着当天报纸的李安和说。

  这样一个影响较大的市政工程,为何没进行公示,没有召开听证会?杨帆他们难以理解。在多方打听后,从规划局的朋友传来的消息是,去年年底或年初,规划局网站上好像曾有公示的,因为是部门网站,故知者寥寥。

  深感忧虑的他们,连夜执笔,撰写了《关于将成都古护城河西郊河变车道的紧急建议》,呼吁政府相关部门听取民众意见,暂停工程,保住西郊河。

  命运多舛的西郊河

  千余年前的唐朝,西川节度使高骈,在城西开辟西濠(即今之饮马河、西郊河),西濠与府河、南河一起构成了完整的护城河,形成了成都“二江抱城”的独特景观,并直至今日。

  上世纪60年代起,成都和全国其他地区一样,进入工业化改造、国民经济恢复时期。在“大三线建设”中,一批厂矿拔地而起,随之而来的,是城区河道、池塘被大量覆盖、占用,城区水系被严重破坏。

  到上世纪90年代,流经成都市区的70余条大小河流,河水已经变质,部分中小河流断流,西郊河亦是其中之一。御河、金河在文革中被改建为防空地道,三道河被截流,蒋家堰、砖头堰等或填埋,或被部分加盖。

  1999年,昔日的护城河西郊河、饮马河已破败不堪。饮马河南干流一段已埋入地下,污染十分严重。西郊河的COD(化学需氧量)为60mg/L左右,超出国家五类水标准数倍,鱼虾已然绝迹。

  2000年,继府南河整治工程后,政府对西郊河、饮马河进行了整治,修河堤,截污水,河边修了2米宽的人行道,并在两岸栽种树木。但由于经验缺乏,截污不彻底,以及固化的河岸使得河流缺少自净能力,河流水质仍没有根本性转变,水质仍为劣五类水。

  仿汉唐古街的琴台路竣工后,成为知名的景观点和餐饮地。客流的增加使商家为停车场的不足而烦恼。2005年,有人向政府部门提议,要在西郊河上加盖水泥板,改建成停车场。

  成都城市河流研究会得知此事后,连夜向市政府递交了《成都水资源配置与水环境保护问题》报告,挽救了西郊河。

  2009年4月,世界环境保护日之际,城市河流研究会组织志愿者,对饮马河西郊河的排污状况进行调查。他们将调查报告提交给市水务局、环保局及市长信箱,得到水务局排水设施处处长赞同,并获得葛红林市长的批复。

  岂料半年之后,西郊河却再次被“加盖”,这一次,它难以重演当年的幸运。

  人文及生态双重内涵

  成都市城市河流研究会秘书长田军指出,二江抱城景观,是成都作为历史文化名城的标志,而府河、南河、西郊河都是这条“翡翠项链”不可缺少的部分。

  “加上盖子,不见天日,那还是河流吗,阴沟和河流显然是不一样的。”田军说,“成都不是道路太少,而是河流太少。”

  公众人物陈飞(化名)在呼吁保卫西郊河的文章里指出,河流对市区的区域功能的分布、沿途景观布局、气候的调适、植物的生长、动植物的多样性等,对人居生活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西郊河与成都市区其它河流一样,水质受到污染、水量减少,但依旧对民众生活有着重要的影响。

  10月24日,受成都城市河流研究会的委托,成都观鸟会志愿者2009年10月24日,带领青少年观鸟爱好者,就西郊河十二桥至遇仙桥段生物多样性状况展开了一次小型调查。志愿者在一个小时的时间内,在河流及两岸流域内,观测到水蛇、鲤鱼、白鹭等多种生物。

  调查报告指出,西郊河生物多样性程度较高,生物之间的食物链关系密切,在该河段施工将会极大地影响此地的生物多样性,破坏生态平衡,影响市区气候和民众生活。

  退休前在成都市水务局工作的陈渭忠说,2005年,在搞生态修复与水环境修复时,西郊河被定为城市重要的生态河流。

  四川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巴蜀文化研究专家谭继和教授介绍,就在十多年前,一环路以外的浣花溪、杜甫草堂这一带都还是郊区。“成都东边、南边都有大河,但西边没有,这个地方的特点就是,‘江众多座桥’。”

  从唐宋直到近代,在青羊宫附近,都是浣花溪流域,还保留着“家家流水,户户炊烟”的景象。

  “成都西边,也就是少城,是成都城市文化之根,人居环境最好的地方。”谭继和教授说,“西郊河是扇形水系留下来的不可多得的物证,是文化积淀、历史积累的结果,具有生态和人文双重内涵。”

  “我们到过很多城市,为什么喜欢成都,就是因为成都有水面,有绿化,不会让你感到很压抑。”田军秘书长反复强调河流对城市的重要性。

  针对工程的质疑

  据该工程的业主单位,兴光华城市建设有限公司工程负责人严小舟表示,在西郊河会采用高架桥施工的方式,在河床上打桩建起桥墩,在桥面浇注沥青;改造后桥宽25米,设置为双向四车道。

  “虽然说是在上面架桥,我们去现场看了,因为不能拆除旁边的建筑物,而且路很短,只有七百米,不可能像高架桥一样有一个弧度上去再下来,在河里打的桩子的高度其实和河岸是差不多的,还是相当于把河给盖上了。”杨帆说。

  针对是否会对环境造成影响的疑问,严小舟称,在施工中,西郊河上游水闸会适时关闭,竣工后再重新放水,西郊河不会断流,也不会成为死水。

  严小舟还介绍说,由于西郊河的主要功能是收集沿岸雨水和排洪。竣工后,西郊河仍然发挥原有作用。在施工前,该项目专门委托专业机构做了环境影响评价和防洪论证。

  但在成都市政府信息公开网、成都市建设委员的会网站上,均没有关于“西郊河”的信息,杨帆和同事通过建委网站信息公开申请网页提请公开西郊河工程改造环境影响评价,近日得到回复是“请向环保部门提出申请”。

  “是不是做过环境评估的,就一定对环境没有影响?何况我们也没有看到公开的环境评估报告。”田军质疑道。

  四川大学环境工程与研究所所长,曾担任府南河综合整治工程顾问的艾南山教授也坚决表示对该工程的反对,“不能说水是臭的,就把河流加个盖子,这不能解决问题。”艾南山说,“西郊河是市区残存的几条河流之一,首先应进行整治,恢复河流的自净能力。”

  “关在水泥板底下,就成了厌氧环境,肯定会更臭!首先这绝对不是保护水质的方法。”艾南山教授补充道,“像郭家桥北一村那边,盖上半截,现在臭味熏天。”

  据市重大办负责人解释,之所以要实施这一工程,是根据成都市交通内环线单循环方案,要实现青羊宫到合江亭的内环线交通全线打通,青羊正街至西安南路是内环线最后一个堵点。该负责人还表示,河道一侧的琴台路,主要承担旅游步行街区功能,对改善内环线交通作用不大。

  “二十多年,成都市发展这么快,修了这么多条路,我们的交通拥堵问题缓解了吗?”田军指出,从西欧、北欧国家,包括成都已有的案例来看,道路修建远没有汽车增量快。

  谭继和及艾南山教授均表示,解决城市交通拥堵的办法可以是多样的,如发展公交、修建地铁、地下停车场等,并不一定非要给河流加盖不可。

  “当天我们也做了交通流量的检测,发现也不是像报纸所说的那样,堵得不得了,当然我们肯定不如专业交通部门所做的那么严密,但从普通人的感官上来说,觉得有必要严重到毁掉一条河来满足交通问题吗?”杨帆反问道。

  周五近六点时分,记者在琴台路与青羊正街交口观察亦发现,虽然正值下班、就餐高峰期,从琴台路驶来的车流不断,但远未达到拥堵不堪的程度。

  而在去年重大办公布的,从青羊宫到合江亭4.7公里的单循环方案中,也无从找到西郊河改建道路的相关信息。

  河流治理的成就与反思

  成都市在治理城市河流方面,曾经痛下决心,花费大力气,也取得了一定成就。

  1994年—1997年,成都市政府启动了锦江(府南河)综合整治工程,并于1998年获得联合国人居奖。

  田军说,她清楚地记得,民众当时对整治工程有个最好的评价,“政府给老百姓修了个透气的地方”。

  “锦江工程最大的成功,一是使城市中心的水系得到恢复;其次是城市中心水域,经济得到复苏;第三是城市中心的滨河地带,往往是贫民窟,而我们能够变成风景如画的府河、南河。”谭继和教授告诉本报记者。

  在《成都市城市总体规划》中,明确了主城区内的河流、湖泊、塘库的湿地等保护区,其中以河流水系为主,重点保护为“五江七河”。西郊河即在“七河”之列,属于禁止建设区。

  2003年,成都市建设委员会在《关于城市特色塑造及研究的几点建议》中,同样指出,在城市扩展及城市建设中,成都水域不断萎缩,成都都市水乡逐渐丧失的问题。

  2005年,在成都第七次规划委员会上,葛红林市长做出重要讲话。“严格保护现有河道,尽快启动成都水系规划”被写入会议纪要。

  “我们不能一面填湖埋河,一边又建人造景观。”谭继和教授说,天府广场的位置在若干年前曾是一个方圆数公里的天然湖。

  田军更担心的是,加盖西郊河会成为一个开始,“今天填西郊河,明天就会是填府河、南河。”

  “城市的出路并不在于此,应该把城市道路还给市民,而不是让给汽车,有车一族无论怎样都是少数,公共交通、公共资源该怎样配置的问题。”

  由于城市化进程,给“江众多座桥”的景观带来了破坏性影响,这是现代化带来的最大问题,成都水城的风貌,也受到开发性的破坏。

  谭继和教授指出,当城市化率在30%到70%之间时,是建设最快同时也是破坏最大的时期,是城市发展的阵痛期,我们现在应吸取欧美发达国家的前车之鉴,努力跳出这一城市建设周期律。

  “究竟有多少人知道才算信息公开了呢?政府有关部门的工作是否做到位了?可否加以改进,让我们能够获知有关的信息?”杨帆认为。

  同时身为市规划委员会顾问的谭继和教授,表示在此之前并未听说此事。

  “他们要盖就盖,没准哪天想揭就揭了,也不会通知,我们都习惯了。”李安和老人有些不以为然。

  “做这件事,先不说好不好,市民知道吗?市民在这里面不在,我觉得这是不可接受的。”陈飞表示。

  搜遍网络,唯一能找到的公示信息是关于该工程招标公告及中标候选人。这一工程在官方被称为内环线(通惠门路—青羊正街)道路工程。

  记者向成都市建委城建处,主管西郊河工程的谢处长了解工程情况时,谢处长表示,城建处只是起协调作用,具体向兴光华公司负责人咨询。

  “锦江工程竣工之时,就是破坏之始。”著名水利专家、锦江(府南河)综合整治工程顾问,熊达成老先生早有警惕。不幸的是,熊达成的预言在今天的西郊河成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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