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来夫妻老来伴(图)

何立伟

　　　　少来夫妻老来伴。儿时听我外婆念叨这句话，甚为不解。但是，也无须去解。这脑筋不是那样小小的年纪可以去动的。沿着日子朝前走，就走过少年，走过青年，如今又走过大半的中年，待望得到老年在人生末途中约隐约显遥遥招手时，忽然就省到这句老话实在是经验之谈，包含得人生不同阶段中夫妻的关系演变，百千年来皆是如此。少年夫妻自是百般恩爱，缠绵悱恻，耳鬓厮磨，视对方如饴糖，含着不咬，而不松口。及至中年，激情消退，却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恩爱退却的是热度，然并不退却长度。何况中年时且还每有第二春，如同南岳七十二峰，绵延下来，末了尚有咱们岳麓山上的云麓峰，矮是逐波逐波地矮下去，却也仍然有着情感上不低的海拔。然而到了老年，一生的气力用尽了，终归于安宁静好，那夫妻也就是相互依赖，相互搀扶，相与为伴，同舟共雨，所谓“携子之手，与子偕老”，虽颤颤巍巍，也仍以最平和的心情领略那生命的夕照黄昏。这岂非至美之人生画图么？

　　最近为新居搞装修，因为选择的是装饰公司不包主材，只做基础，我日日就同老婆同志去建材市场跑材料，选配饰，挑用具，买电器，百样琐细，千般主意，二人倒是有商有量，成对成双，同进同出，将长沙城所有与家居相关的市场逛了不晓得几多遍，事比平时要繁，话比平时要多，如此一来你少不得我，我少不得你，凡事二人俱往，二人斟酌，反倒觉得这样的时候，因为一桩家事的黏合，夫妻二人的关系比平时要密切了许多。有人说，你想两公婆吵架吗？闹不愉快吗？制造摩擦吗？唇枪舌剑吗？那你就去搞装修。但是，没有呵。因为这装修，我发现老婆挑选东西的品位甚是不俗，对色彩、线条、质感以及各种饰物的组合搭配，与我的意思极为接近，甚或更有启发，从来没有这样默契过。我就来想，这默契是怎样形成的呢？是时间，是岁月，是半生夫妻的磨合，相互浸润，相互渗透，相互影响，慢慢慢慢，日积月累而成的。这期间，就争论，就龃龉，就面红耳赤，如同潮水，涌了过来，终又退去。渐渐地就彼此走近了，彼此同化了，我中有了你，你中有了我。所以这一回的搞装修，并不吵架，并不冲突，破了一种陈说。这倒让我感到惊异，亦感到欣慰。也就在这样的时节，我才憬然觉到，我们夫妻二人，已走到了人生的另一里程。

　　人过了知命年，终于买了新宅，心想着一生搬了多少回家，这一回弄好了，就不再搬了。这样的想法，也不是若干年前所能有的。我是这样想，我老婆亦是这样想。这又是默契了。所以有一天，我们去选卫浴用品，在车上，我就同我老婆说，这一回跑市场，好像跑了我们的大半生，如今老婆呵，我们搞得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这是不是叫做少来夫妻老来伴呢？老婆亦深有同感，说她也是这样的感觉。夫妻了这么多年，越来越像是个相互离不开的伴了。只是末了，她又忽然说了一句，我们未必就老了啵？不——至——于吧！

　　是的是的，不至于，我们还不至于就老了。但是人生有些戏剧，提前排练难道不好么，排练好了，临到真正演出，才会精神，才会精彩，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