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公务车维修企业存众多猫腻 形成行业“潜规则”(图)

　　“维修企业的材料进货大部分无法核实,被抽查的多数维修企业不能提供反映配件明细价格的原始进货发票,难以进行有效监督。抽查还发现,有的中标维修企业按高于中标的材料管理费率计收材料管理费,如中标的材料管理费率15%,实际按大约30%计收,有的甚至高达55%；有的中标维修企业存在违反协议提高维修工时的情况。”

　　11月19日,深圳市人大常委会公开了2009年绩效审计的情况报告,公务车维修项目赫然在列。“我们从来没有收到过一起这方面的投诉,出现这样的漏洞我们很震惊。”市政府采购中心一负责人对记者表示。

　　震惊的不止他一人,深圳各大媒体都在显要位置报道了这一消息。更有人大代表指出,维修企业存在许多猫腻,已形成了一套行业“潜规则”,而审计报告中披露的问题只是冰山一角。

　　经过多方寻找,曾在深圳某知名修车厂工作过的刘方刚(化名)向记者证实了人大代表所言非虚,“中标修车厂如果完全按照竞标的工时价格和管理费率收费,不仅获利非常困难,支付人工和厂房租金都存在问题。”他坦陈,修车厂通过各种方式多报修车费已成为行业内的“潜规则”,甚至部分“管车”的公职人员也参与其中收取回扣。

　　-冰山浮现

　　惊爆四大“潜规则”

　　目前,深圳的公车维修费用主要由三大部分构成:工时费、材料进货费、材料管理费。刘方刚透露,目前深圳一类、二类修车厂工时费约120—150元,政府招标方案发布后,为取得中标资格,修车厂往往会将工时费降低,一般5折左右,更低的会到3折,折算之后,公示出来的工时费为50—80元。此外,作为中标条件的材料管理费率也会随之下调,一般修车厂的管理费率15%—18%,而与政府协议维修的修理厂最低可降到10%。

　　刘方刚根据多年浸淫修车行业的经验向记者介绍了修车厂玩猫腻的几种常见形式。

　　一是虚开结算单。如果政府部门一辆公务车车龄较长,甚至过了报废期,每年的维修次数自然会较多,如果司机提出维修申请,主管人员一般不大会怀疑,这就给司机可乘之机。有些公务车司机填了报修单,车辆被拉到修车厂放上一天之后,又原封不动地拉回去,修车厂和司机达成默契,修车厂开具一个合理的结算单,被“凭空”结算的维修费用最终流入到司机和修车厂。

　　二是维修配件以次充好。修车市场配件繁杂,如果不是专门从事修车行当,可能很难了解每种配件的价格。此外,一些汽车配件产品存在原厂和副厂生产的区别,比如汽车转向节,丰田原厂产的价格约500元,副厂产的价格不到100元。由于公务车维修不是司机买单,往往司机也不愿意去仔细核实,一些公务车司机对修车行当比较熟悉,对车辆上一些确实可以使用副厂配件的部位,他们会明确提出要求,随后却提出要用原厂产品的价格结算,这其中的差额每年结算下来也是一个大数目。

　　三是同一维修项目分拆结算。有些小部位出现问题,往往需要拆掉一个整件进行维修,按照正常的维修程序,可能维修工时只能按照一个项目来算,但如果将整件的各个部位进行分拆来算,最后可能算出三个项目的工时。此外,每个项目的配件全部更换一遍,也会多出很多维修费用。

　　四是重复维修。如果公务车辆比较新,某个部位出现问题之后一般不会在半年内重复维修。但部分车辆初次进修车厂时,更换的配件就是旧产品,也就是从其他车辆上更换下来的旧零件,稍微加工后又继续使用,因此,车辆难免不出现故障,然后再次进入修车厂。车辆维修次数越多,修车厂的利润越丰厚。

　　-多方求证

　　公务车维修行业乱象种种

　　“公务车维修行业门槛很低,只要有技术工人、有资金、有门面就能申请做工商登记,最少的10万元资金就够了,不排除有些小维修厂会出现猫腻。”位于振华路的一家政府公务车维修企业负责人肖先生说。

　　“不规范的情况肯定存在。”宝安北路一政府定点公务车维修点负责人王焕然(化名)印证了漏洞的存在,“维修配件以次充好、维修项目分拆结算这两种“猫腻”发生在公务车维修上的几率相对较大”。

　　王焕然透露,配件供货市场本身就比较混乱,既有品牌部件的瑕疵品流到市场以低价售卖,也有仿制品牌配件的山寨品,一个压缩机贵的卖七八千元,而几百元到几千元的同类产品也能找到,有的山寨品外观上跟真品几乎一样。而主厂生产还是副厂生产的配件一般也难以辨认,配件很容易出现猫腻。“小部分大企业会有网络管理,卖出的配件有记录,如公务车单位怀疑维修单位配件的来源,可打电话查证。但这也只能保证该厂生产了该配件,而该配件是否用到了该车上依然是个谜。”王焕然说,这些问题需企业自律和监管部门监督。

　　“有些维修厂可能会将作业项目拆分,以多赚取人工费,这个也比较好操作。”王焕然说。不过,对于刘方刚曝出的虚开结算单和重复维修大赚政府钱的形式,王焕然则表示操作难度很大,“我们要根据车辆维修实际情况记录入电脑系统,用了哪些材料、修了哪些部件、费用等一进入系统可以清楚地查到,而且要将每月的维修情况上报给市政府采购中心和车辆维修单位审核”。

　　此外,如果没有车辆维修单位负责人的签字确认,维修企业是不能擅自加修和多产生费用的。“重复维修也不大可能,所有中标维修企业都有一个保修期要求,在保修期内出现问题维修不需要费用。不过也不排除公务人员和维修厂人员勾结做猫腻的情况。”王焕然说。

　　对于公务车维修中存在很多猫腻的情况,深圳市政府采购中心并不认同。“政府每年补贴每辆公务车3万元,这其中包括了维修费、保险费、加油费,算下来维修费只占到其中的1/3,如果超支的话,政府部门要自己解决。”深圳市政府采购中心副主任麦庆发表示,公务车定点维修企业要大赚政府的钱并不容易。

　　针对审计报告披露的“多数维修企业不能提供反映配件明细价格的原始进货发票”的情况,记者走访的几家公务车维修企业负责人均大叫冤枉。

　　“我们与中标维修企业签订的公务车协议维修合同中,没有约定结算时必须提供反映材料进货价的有效凭证。”深圳市政府采购中心负责政府服务采购的采购三部部长郑可亮表示,汽车品牌型号2000多种,零配件的种类更是数以万计,生产销售渠道五花八门,且汽车维修企业采购零配件通常数月一结,一大批货一张发票,单件单票的情况极其罕见,这使得在实际操作中出现了一些企业虚增进货价格定结算的漏洞。

　　王焕然也表示,提供原材料进货单对于大型维修厂来说比较困难,“买一些小额的、零碎的东西,一般供货商不会按照每个材料开发票,而是开一个总额发票”。

　　-背后原因

　　政府苛刻“逼”企业铤而走险?

　　汽车维修行业竞争激烈,接受采访的不少维修企业负责人均有同感。而事实上,修理政府公务车比修理其他车要付出更多,要接送车、修好后要洗车,且要提供24小时拖车服务,这些都是免费的。

　　目前深圳一类维修企业100多家,二类维修企业600—700家,三类的维修企业1000多家。政府的招标只能让维修企业拥有了维修政府公务车辆的资质,但能否争取到客户,还需要这些中标企业竞争。

　　“政府可以同时选择几家维修公司。只有做到服务、质量、价格有保证才能争取到客户。”肖先生说。

　　王焕然则表示,即使在服务、质量、价格上做到位,客户也有每年递减的趋势,一些政府客户分流到更为灵活的二类维修点。

　　2006年初,国家调整税收政策,深圳大部分汽车维修企业从小规模纳税人调整为一般纳税人,导致增值税税率从6%大幅上调到17%,计税基数还包括了人工费,汽车维修企业经营利润骤然下降,而厂租、工资、社保及原材料等经营成本又有所增加,一些维修企业为了拿到政府定点维修的资质,竞相压低投标。2009年,一类维修企业的工时报价最低的仅63元,而2002年前的最低报价达100元。

　　深圳市政府采购中心负责人在向深圳市人大常委会汇报时也直言不讳:“有资深汽修专业人士断言,如此投标报价能盈利是自欺欺人,这也是少数中标企业铤而走险的一个客观因素。”

　　“政府是一个苛刻的买家,希望多节约财政资金,一些维修企业想做政府的生意,如果不让利就很难争取到。”市政府采购中心副主任麦庆发说,按定点维修企业现有上报数据看,大多数企业利润很薄,几乎无利可图；也有一些企业或因为经营压力铤而走险违规操作,但这些企业应该是很少数。

　　为何企业赔本都要参与竞标?麦庆发一语点出了其中的奥秘:很多企业是看中“政府定点维修”的招牌,认为这块招牌是优质服务、质量的象征,会带来企业客户、私家车主客户,才会不惜将竞标价格压得很低。据其透露,每家公务车定点维修企业中,政府车辆维修只占维修企业业务量的10%左右。

　　刘方刚表示,目前修车厂能够从公务车上赚钱的情况基本上只有两种:一是司机或部门内负责审批修车费用的负责人对修车行业不熟悉,缺乏必要的专业知识,导致公车维修成本难以控制,只能任由修车厂说了算；其二,某部门负责人对修车行业比较了解,且了解该行业的“潜规则”,主动采取“合谋”方式将维修资金“转移”到修车厂,修车厂也能从中渔利。

　　不过他同时强调,修车厂的这些手法如果用在单辆车上,可能获利的空间不大,如果操作不当,还容易引发纠纷,但由于政府公务车数量庞大,按照一年计算,累积起来的费用相对较大。据其透露,深圳某一类修车厂仅位于福田八卦岭的一个分厂,每月仅公务车的修车费用就超过50万元。

　　-整治风暴

　　3000元以上项目均网上竞价

　　“审计风暴”刮过,“这么多年来从未收到任何一单有效投诉”的公务车维修企业存在的问题暴露无遗。一场公务车维修市场“整治风暴”即将拉开序幕。深圳市政府采购中心将对全市公务车协议维修企业进行普查,要求企业签订《诚信履约承诺书》,发现问题、督促整改、堵塞漏洞,有价格违规的报请市财政委员会处罚,情节严重的取消协议维修资格。

　　这次新制定的《履约承诺书》中明确载明,维修企业不得给各修车单位送现金、购物卡和其他油价证券、支付凭证及贵重物品、不得将与维修无关的费用纳入维修管理范畴、不得虚报、虚高维修费用等。

　　针对无法出示进货有效发票的问题,麦庆发表示,“会补充完善协议维修服务相关合同条款”。而拟定中的新合同要求维修企业在结算时须主动出示反映材料进货单价的有效凭证,包括配件销售清单、有效发票等；维修企业须严格按规定建立公务车维修档案。

　　市政府采购中心还拟推行“维修竞价制度”。凡是超过3000元以上的维修项目须由车属单位在网上发布竞价信息,但不公布车属单位和接车企业。系统接收竞价信息后,向入围维修企业发送邀请报价短信,所有入围企业都可报价,计算机自动计分,确定中标企业。“这样可基本解决大宗维修项目的价格监管问题,实现公务车维修报价信息的公开透明,有效防止抬价、吃拿卡要和暗箱操作”。

　　对于报价太低、企业无利可图的抱怨,深圳市政府采购中心还拟建议下一轮(即2011年)公务车协议维修采用更加科学、合理、有效的招标方案,“取消报价,改由市交通运输委员会、市维修行业协会等相关部门协商后,分类确定维修企业的工时价和材料管理费率以提高服务质量,杜绝竞相压价和恶性竞争行为。”郑可亮说。

　　-治本之策

　　公务车改革仍未提上议程

　　对于公务车维修中的猫腻,一些专业人士直指,解决维修价格监管难题的根本是启动公务车改革。麦庆发、郑可亮均对此表示认可。市政府采购中心在向深圳市人大常委会汇报时也提出,公务车改革势在必行,届时维修价格监管难题也会迎刃而解。

　　十几年前,全国各地都在讨论车改,深圳曾3次提出方案并进行讨论,但目前车改仍未提上政府决策机构议程。“如果改革,改到哪一级干部、哪一级干部补贴多少钱,这些都是比较敏感的话题。现在的情况是没公务车用的希望改,有公务车用的可能不希望改,因为牵涉到利益关系,车改肯定有阻力。”一业内人士说。

　　郑可亮表示,香港的公车改革经验深圳可以学习。在香港,政府给公职人员按相应级别发放车辆补贴费用,对一小部分公务车辆进行严格管理,“公务车出去要记录出发点和目的地,中途路过家时回家都不允许”。(策划/统筹黄超撰文南方日报记者孙颖杨磊黄超实习生邬绵 摄影南方日报记者鲁力) (来源：南方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