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内在矛盾及变革趋势

　　美国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国际货币体系的内在矛盾和变革趋势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现行国际货币体系亦称“牙买加体系”,上世纪70年代中期创立。同以往的“布雷顿森林体系”相比,“牙买加体系”恢复了汇率调节国际收支的功能,克服了国际固定汇率制度僵化导致的种种弊端,促进了国际金融创新业务、资本国际流动及世界经济一体化的发展。但随着经济全球化、一体化、区域化的深入,牙买加体系潜在的矛盾日益深化,多次爆发的国际及区域金融危机便是牙买加体系内在矛盾激化的表现。国际区域货币的创立、国际区域货币合作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能缓和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内在矛盾,将成为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一个变革趋势。

　　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内在矛盾

　　其一,汇率自由波动与汇率波幅失控的矛盾。浮动汇率在成为国际收支失衡的自动调节器的同时,也为国际投机资本合法套取汇率差价获利提供了机会。随着国际游资规模的增大,巨额投机资本进出外汇市场导致汇率变动剧烈,汇率波幅增大,这反而使浮动汇率自动调节国际收支失衡的功能走向了反面,加剧了国际收支不平衡。理论上讲,浮动汇率制可使各国通过汇率波动机制实现该国国际收支自动平衡,而不必动用或过多动用外汇储备。但事实上,由于投机资金大量参与及各种复杂因素对汇率的影响,汇率的变动不仅频繁、剧烈,而且常与实体经济严重背离。为维护本国经济健康平稳发展,政府往往不得不动用巨额外汇储备干预市场,其干预的规模和频率甚至超出国际固定汇率制度时代。更为严重的是,当政府干预外汇市场的能量不足,以至于外汇耗尽仍干预无效而不得不放弃干预时,就会形成汇率波幅失控的危机。而这种失控带来的常常是一国货币危机、经济崩溃,进而导致周边国家和地区甚至是全球经济危机的连锁反应。这种情况也使国际浮动汇率制处于两难选择的境地:限定汇率波动会陷入汇率僵化的危机,允许汇率自由浮动又难以控制因投机导致的汇率剧烈波动以及由此形成的危机。可见,随着经济一体化的进展、国际热钱规模的增大、浮动汇率波幅失控以及钉住汇率制的破产,现行的国际货币制度越来越缺少有效的内部稳定机制,缺少维护汇率稳定的物质力量。

　　其二,资本自由流动与国际游资监管失控的矛盾。上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发达国家及后起的新兴工业国家金融自由化的推进,各国资本获得了在全球经济舞台上追逐利润、实现增殖的广阔发展空间,巨额国际资金能够在瞬间集聚和消散。这一方面极大地推进了世界经济的增长及一体化的进程,但同时,国际间资本自由流动特别是国际游资追逐投机利润的活动,也给各国乃至世界经济带来了巨大风险。一项政府宏观经济决策的失误甚至是一笔金融交易的失败,都会迅速传遍全球,引起资金的巨额流动,成为震撼世界经济的震源。现行国际货币制度处于对国际游资监管失控的危机中。这种状况表现在三方面:其一,资金实力不对等。各国政府能够用于干预外汇市场的外汇储备多则不过数千亿美元(日本、中国等),少则数百亿、几十亿美元,甚至外汇告馨,而国际游资是数万亿美元的规模,从而形成了强大的国际游资与微弱的政府干预的失衡状况。其二,资金来源不对等。各国政府用于干预外汇市场的外汇储备主要来自一国对外贸易的顺差和引进的外资,这种来源极其不易和有限。而用于投机交易的国际游资来源于自有资本和借贷资本,这种来源极其便利且规模巨大。这使得政府干预处于不利地位。其三,监管机构空缺。国际游资多以境外货币(境外美元、境外日元、境外欧元等)形态存在,这是一种脱离各发行国货币运行体系的货币,是不受监管的货币。无论是发行该货币的国家,还是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都无力对在全球股市、汇市上横冲直撞的国际游资实施有效监管,有时甚至连各国政府的联合干预亦不能奏效。

　　其三,世界货币承担双重角色的矛盾。在现行国际货币体系中,作为世界货币的主要是美、欧、日等发达国家货币,其中美元占国际经贸往来及各国外汇储备的60%-70%。美元作为美国货币和世界货币担负着既维持本国经济运转又维持世界经济运转的双重角色,这一结构潜在着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一是货币发行量的标准问题,其发行量是以本国经济发展规模为标准,还是以世界经济发展规模为标准?二是货币币值稳定的物质基础问题。世界货币把世界货币的币值稳定同发行国的经济实力连接在一起,当该国经济实力衰退时,必然造成世界货币贬值,使世界货币的币值稳定失去物质保障,其价格动荡又会引起全球经济动荡。三是国际收支逆差与顺差协调问题。在世界货币的双重角色的体系下,国与国之间的顺差和逆差是相对应的,一国对外收支的逆差,恰好构成与之相对应的另一国对外收支的顺差。从结构上看,如果执行世界货币职能的国家对外贸易处于顺差地位,其它国家就不会有充足的外汇储备。反之,如果其它国家的对外贸易收支处于顺差地位,且有充足外汇储备,则执行世界货币职能的国家国际收支的巨额赤字便不可逆转。也就是说,作为国际经贸往来的前提条件——世界各国持有充足的国际储备资产,是以执行世界货币角色的国家的国际收支巨额逆差为代价的,而持有巨额贸易赤字的世界货币是不稳定的货币。四是货币内外价格的协调问题。世界货币具有内外双重价格,即由国内通货膨胀率表示的国内价格和由汇率表示的国际价格。当货币的对内价格稳定与对外价格稳定发生矛盾时,世界货币发行国往往以本国经济利益为重而牺牲他国和世界经济的利益。最后,维持汇率稳定的国与国之间的收益与损害失衡的矛盾。在浮动汇率制度下,汇率是两种货币相交换时双方共同使用的变量。除了一种货币钉住另一种货币浮动以外,一国货币的贬值意味着同它相对应的另一种货币同时发生升值,反之亦然。因此,即使本币对内价格稳定,但由于外币自身的升值或贬值,本币的对外价格也会被动地相应升值和贬值,从而给一国经济带来因货币对外价格变动而引发的收益或损害。目前各国政府和央行的宏观调控大都基于本国经济利益,只有当汇率的过度波动同时影响双方经济或各国利益时,才会出现有力的国际协调,这给国际外汇市场汇率波动的国际协调增加了难度,而现行的国际货币制度缺少国与国之间维持汇率稳定的责任与损益的调节机制。

　　国际区域货币对现行国际货币体系内在矛盾的适度化解

　　欧元是人类历史上首创的国际区域货币,它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化解了牙买加体系固有的内在矛盾。

　　首先,在欧元经济区范围内化解了成员国之间的汇率波动与汇率波幅失控的矛盾。这种化解是通过消除区域内各国的主权货币、实施统一货币实现的。欧元的推出废除了各成员国的主权货币,成员国间的货币兑换不复存在,由货币兑换带给成员国的汇率波动风险、汇率调节的博弈以及汇率波幅失控的风险等矛盾都随之消失。从这个意义上说,欧元在流通区域内消除了牙买加体系下的汇率波动与汇率波幅失控的矛盾。

　　其次,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资本自由流动与国际游资监管失控的矛盾。这是通过将国际区域的经济总体实力做大做强实现的。“欧元经济区”、“欧洲统一大市场”使欧元区成为可同美国经济规模相媲美的世界最大的经济联合体,这使得欧元区整体抵抗国际游资冲击的能力大大增强,令国际游资的恶性投机望而却步。在允许投机资本套汇、套利的国际浮动汇率制度下,在国际游资监管机制空缺的现状下,要对付天文数字的国际游资的冲击,或者说化解资本自由流动与国际游资监管失控的矛盾,现阶段的有效方法是,建立一个足够大和足够强的国际经济区域,并在其中流通一种统一的货币。

　　第三,在欧元区内外化解和缓解了世界货币双重角色的矛盾。从区域内看,如果把欧元区扩大为一个世界,假定不存在美洲、亚洲、非洲等外部世界,那么欧元就是统一的既不依赖于黄金又不依赖于单一国家的世界货币,只承担世界货币的单一角色,因为它是区域内的共同货币。因此在欧元流通版图内,由货币双重角色带来的矛盾迎刃而解。从区域外看,当欧元成为国际货币时,便具有了既是国际区域货币又是世界货币的双重角色,这一双重角色产生的矛盾仍会存在,但欧元的出现促成了全球若干个货币共领风骚的鼎足之势,这会缓解由单一国家的货币执行世界货币职能的双重角色的矛盾。

　　第四,在欧元区范围内消除了成员国为维持汇率稳定而发生的收益或损害的非对称性矛盾。由于在国际区域内流通统一的货币不存在维持成员国内部汇率稳定的问题,因此为维持汇率稳定而形成的国与国之间的受损或获利的矛盾也将随之化解。

　　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变革趋势

　　从欧元的案例看,国际区域货币是浮动汇率制下降低国际经贸往来的成本和风险的有效工具,它使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内在矛盾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化解和缓解,从而揭示了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变革趋势,标志着国际货币制度及国际货币合作将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

　　欧元是一种现代信用纸币,故不依赖于黄金定值,欧元还是一种国际区域货币,但又不是区域内某一强势国家的货币。这一特色使我们有理由相信,创立一种既不依赖黄金本位,又不依附于单一国家货币本位的统一的世界货币仍是国际货币制度发展的必然趋势。然而从特别提款权(SDR)的发展状况看,虽然它一直被寄予承担全球统一货币角色之厚望,既不依赖于黄金,也不依赖于某一强国,但自创立以来,其发行量、使用范围、流动性、占国际储备资产的比重,都没有取得重大进展,原因就在于它缺少实体经济的支撑。这说明,创立统一的既不依赖黄金,又不依附于某一强国的世界货币还为时过早,条件尚不具备,还需要若干个相当长的发展阶段,并且有赖于全球经济的高度一体化及国际范围内强大统一的政治经济联合体的形成。

　　欧元的诞生无疑是国际货币合作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它向我们展现了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变革趋势———国际区域货币合作。目前国际区域货币合作的欧元模式初步形成,拉美和东亚的国际区域货币合作正不断推进,呈现出金融“稳定三岛”的鼎立之势,国际区域货币合作、国际区域货币创立、若干个国际区域货币并存及博弈的时代正在向我们走来。

　　(作者单位:东北师范大学) (来源：《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