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圣诞购物引发的违宪诉讼

　　德国人素来以其严谨的性格举世闻名，甚至有些时候他们表现出来的“刻板”一面让人感觉不近人情。最近，在德国就上演了这样一场“商店营业时间是否可以因为圣诞节而破例”的违宪诉讼，而通过法院的最终判决，也再次让世人感受到德国人在全球化的喧闹中依然坚守传统的性格

　　圣诞将至，作为这个在大多数欧美国家一年当中最为重要的节日，德国人自然也相当重视，甚至提前一两个月便会在街头商家的货架上和橱窗中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节日气氛。不过，与国内每逢周末或节庆商家都会展开的各种促销大战不同，德国人至今仍执着地固守着他们的传统习惯：“礼拜天”就是到教堂做礼拜的，休息日就是供老百姓休息的，这个源自宗教上的规矩历经千年雷打不动，甚至受到法律的明文保护———德国法律原则上就规定不允许商店星期日开门，即便圣诞节前夕也不能例外。

　　但是今年，柏林政府却破例宣布，人们可以在圣诞节前的四个星期日购物。很多人随即以为，德国今后对商店的营业时间或许会越来越放开，不再作过多的限制。未曾想，12月1日德国联邦宪法法院的一纸判决，给怀有这种期待的人们迎头泼上一盆冷水———联邦宪法法院宣布，柏林商店营业法中允许商店在圣诞节前的四个星期日营业与宪法不符，星期日作为受到宪法保护的休息日，原则上仍为商店的非营业日。

　　虽然出于各种考虑，法院最终还是允许柏林的商店今年仍然可以在这几个星期日营业，但这个判决却意味着，柏林政府必须对相关法律进行合宪性的修改，这就使得有些人原本期待的在星期日购物的愿望付诸东流了。柏林市市长沃维莱特在判决公布后称，柏林市政府当然会顺应宪法法院的判决，在2010年初通过一部新的商店营业法。尽管他同时也表示，这个判决是一个“确确实实的退步”，因为柏林作为一个旅游大都市，对星期日商店营业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经验。

　　于是，对于德国这样一个当今世上经济发达的民主国家来说，人们不禁要问，商店又不是厂矿企业，为什么法律对商店的营业时间会作出限制呢？事实上，对商店营业时间进行如此“苛刻”的规定在全世界都是罕见的。

　　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成立后，有关商店营业时间的立法由联邦负责，并于1956年通过了商店歇业法。这部适用于联邦各州的法律，主要规定了商店在哪些天以及在哪些时间必须歇业及其例外情况。依据这部法律，商店可以在星期一至星期五的7点至18：30以及星期六至14点营业，但星期日和法定休息日必须全天关门。这部法律同时也规定药店、报亭、加油站、自动售货机、客运站、机场和港口不受本法规定的普通商店关门时间的限制。此外在特定的地点(疗养地、旅游地、边境)和对特定的商品(鲜奶、面包、糕点、鲜花、报纸)，在周末也有特别的营业时间。

　　自1957年以来，这部法律历经了多次修改，而修改的趋势也是不断放宽对商店营业时间的限制。2003年的修改，对商店的营业时间再次延长，即使在星期六也允许商店营业到20点。

　　2006年，德意志联邦在对联邦制进行改革的范畴内，放弃了自己规定商店营业时间的立法权限，并把它转移给了各个州。自此除了巴伐利亚州外，其他的德国各州都通过州法律对本州的商店营业时间重新作出了规定。总体来说，从这一时期开始，虽然各州都放宽了对商店营业时间的限制，但原则上还是视星期日和节假日为非营业日。仅在有特别的出于公共利益需要的情况下，商店一年可以在3到6个星期日营业，并且大多数的相关州法里都没有明确确定哪些具体的星期日，而仅仅是设立了一些先决条件，要求行政机关行使其自由裁量权。此时，作为首都的柏林再次成为“自由化的先导”，在2006年11月17日生效的柏林商店营业法里，不仅给予商店权利可以在星期一至星期五每天24小时营业，而且也明确规定了圣诞节前的四个星期日商店可以从13点至20点营业。

　　虽然随着法律对商店营业时间限制的不断放宽，让很多商家和重视经济发展的相关人士感觉德国终于向前迈进了一步，但在德国社会并不是所有的社会群体都对此持欢迎态度。比如工会组织就认为这样会削减商店雇员要求休息的权利，造成了更多三班倒的现象，使得雇员的正常生活受到干扰。此外，很多小商业者也认为，他们由于没有足够的人员和财力能像大商场一样延长营业时间，从而让大商场拿走更多市场份额，造成了不平等的竞争机会。

　　但相比起来，对此最为气愤的还是教会组织。在此次柏林对商店星期日营业作出比其他各州松的规定后，立即惹恼了教会人士。柏林天主教大主教同柏林—勃兰登堡—西里西亚上劳齐茨地区的新教教会一起向联邦宪法法院提出了宪法起诉，认为上述规定侵犯了他们的宪法赋予的星期天不受干扰从事宗教活动的基本权利。也正因此，德国联邦宪法法院才于12月1日作出判决，宣布柏林商店营业法里作出的圣诞节前的四个星期日可以营业的规定与德国不符。

　　尽管判决看起来有些“墨守陈规”，但从这个侧面也恰恰能够体现出德国人所注重的价值。在这个判决公布后，大多数德国民众都没有对此感到大惊小怪，也就说明法院作出的判决是符合德国多数人的价值观的。我们由此不难看出，在当今全球商业化意识越来越浓的趋势下，德国人仍然愿意保留他们固有的生活和文化习惯。这次虽然是教会出来打官司，而且打赢了，但并不是说德国人仍然像在几个世纪前一样，到了星期天就去教会。而是受基督教文化的影响，德国人习惯了在星期天不再去忙碌。而且，由于德国的经济还算发达，普通市民生活也都小康，所以国家和个人都没有发展经济的紧迫感。因此，多数商店雇员宁愿少挣点钱去享受生活也不愿意为钱而舍弃生活。

　　人们常说，社会是法的基础，新的法律不可能产生于旧的社会基础之上，旧的法律也不可能在新的社会基础上生存和延续。如此看来，要想等到德国法律完全允许商店星期日营业的那一天，可能还很遥远。

　　(作者系德国汉堡大学法学硕士，持有德国律师资格，中德法律家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