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美国最年轻华裔市长罗达伦

罗达伦与兄长和父母在坎贝尔市政厅

美国最年轻的华裔市长罗达伦

　　专访美国最年轻华裔市长罗达伦--“从政就是我的最大爱好”

　　这是一个美国的“80后”、第四代华人，且属于另类的“LGBT”（女性、男性同性恋、双性恋和变性者）群体。他21岁开始投身政坛，在诞生过eBay、白人占七成人口的硅谷小城坎贝尔竞选市议员。初战落败后，两年后他再次出征，终于成功当选。2009年12月，他更上一层楼，被推举为市长，尽管此时他仍在为一个州议员打工，研究生也还没有毕业。不久前，这位创两项美国纪录的新科市长接受了《外滩画报》电话专访。

　　文/洪立，图片提供/罗达伦市长

　　就罗达伦选择的职业而言，他现在的最大新闻卖点，也是他的最大竞争劣势。

　　2009年12月1日，26岁的罗达伦（Evan Low）创造了两项纪录：美国最年轻的公开身份同性恋市长，以及美国最年轻的华裔市长。

　　当晚在加州坎贝尔市的市政议会上，这位“80后”市议员被另外4名同事推选为市长。湾区两大报纸《旧金山纪事报》和《圣荷塞信使报》很快对他作了详细报道。

　　其实早在3年前，新当选市议员的罗达伦就成了新闻人物，而且那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2004年他不成功的首度尝试。

　　与美国小城市的大多数同行一样，当市长并不是罗达伦的全职工作。他还兼任加州议会民主党议员方文忠（Paul Fong）的助理。实际上，他大学还没有毕业——仍在圣荷塞州立大学念公共管理专业硕士课程，尽管是最后一学期。

　　就任市长后不久，罗达伦在美国接受了《外滩画报》电话专访。

　　eBay发迹小城的管辖者

　　“我就任市长的第一个星期，就收到了大约500个电子邮件和电话。你可以想象出人们的关注度。”接听记者电话时，罗达伦不是自己的市长办公室，而是在他的另一个“老板”、州议员方文忠的办事处。

　　这两份工作都有报酬，但“两者未必会互相矛盾”，罗达伦告诉记者。“我很享受这些工作，当然也要投入很多时间。对于市长工作，我每周至少要投入30小时。”

　　接受采访时，这位少年得志的新市长似乎并不特别健谈，对提问的答复几乎都比较简短，话音也不高。

　　罗达伦管辖的城市坎贝尔（Campbell）坐落加州旧金山湾南部，位于硅谷第一重镇圣荷塞的西南郊。这座人口只有4万的城市更像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在整个湾区，大小城市总共有101个，但正是从这里，曾经走出像eBay这样的著名网络公司：1995年9月，法国出生、美国籍的伊朗裔程序员皮埃尔·奥米迪亚尔在他居住坎贝尔创办了电子湾拍卖网站。

　　从北部的旧金山，直到南部的圣荷塞，整个湾区遍布着像坎贝尔这样的小城。它们人口都只有数万，几乎看不到高楼——满眼望去尽是绿树，但这一带却是高技术产业的藏龙卧虎之地，谷歌、雅虎、Facebook、Twitter这些大名鼎鼎的网络公司总部都设在这里。

　　“市政雇员总共有300人左右，包括警察、消防队员、教师等等。市政府的年度预算规模大约是5000万美元。”罗达伦透露。

　　湾区小城的市政厅大多是看上去很普通的平房，与市图书馆等公共建筑相连。2008年美国总统大选期间，记者曾到过坎贝尔的西邻库柏蒂诺市——苹果公司所在地，拜访了市议员胡宜兰女士（Kris Wang；去年底第二次当选市长）。

　　不过，与亚裔比例全美最高（44.4%）的库柏蒂诺不同，白人在坎贝尔市人口中占了近7成。这一比例也反映在市议会的构成上：5名市议员中，除罗达伦之外都是白人。因此，罗达伦当选的难度可以想见。

　　投票给他的选民多数是白人

　　2004年，年仅21岁的罗达伦第一次竞选市议员，结果败下阵来。两年后他再次征战，当时一共有5人参选，争夺3个议席。

　　“我做的事情和其他所有参选人差不多，也是和人们交谈，了解他们的情况，讨论我所关注的议题……”在第二次竞选中，罗达伦总共花了大约3.5万美元的经费，这些钱大部分是他筹集来的。

　　由于在候选人中年纪最轻，他难免被认为缺乏经验；华裔出身是他的另一个不利因素。“我竞选时，我曾收到一些邮件说：我们要维护美国的利益，而不是中国的；我们要用英语办事，而不是中文。这些人认为，我大概不算真正的美国人。这些挑战我必须努力去克服。”罗达伦说。

　　选后的数据分析显示，超过7成的选民投了罗达伦的票，他们多数是白种人。其中尽管年轻人占了不少，但二十多岁年龄层的选民并不是主要群体。“那次竞选肯定是很有挑战性的；我是在打一场逆势之战。”他感慨地回忆说。

　　不过，坎贝尔市的一个特点大概也帮了罗达伦的忙：这是一座很年轻的城市，居民平均年龄只有35岁，以前曾选出一位年仅21岁的市长。

　　当上市长之后，罗达伦将平衡市政预算列为自己面临的最主要挑战。“这难度很大，特别是在经济不景气的形势下。目前我们市存在预算赤字，不过我们也有一笔储备金——景气时结余下来的。我们可以动用这笔钱来抵销赤字。”他告诉记者。

　　据报道，目前坎贝尔市的预算赤字约为一两百万美元。

　　他还向记者讲起自己从政后的一段趣事：“有一次我出席全美市长大会，会上大约9成的市长都是白人，而且都比我老。我走进去时，人们会问：噢，你给哪位当实习生？还有人会问：你知道洗手间在哪儿吗？他们不认为我也是个市长，因为我长着华人面孔，看上去又那么年轻。这算是一种好玩的经历吧。对于人们的想当然，我并不介意。”

　　“他就像扑面而来的一股清风”

　　1983年出生的罗达伦是祖籍广东的第四代移民，而且是百分之百的华裔血统。“我不会讲普通话，但会讲台山方言。我拜访过祖上居住的村庄，希望今年能再去中国。”他告诉记者。

　　按台山话的发音，“罗”姓在英文中的拼法为“Low”（意为“低，浅，低级”），为此罗达伦这辈子没少受过戏弄和调侃。

　　他父亲罗伯健（Arthur）是个眼科医生，2001年率全家从圣荷塞迁居坎贝尔后，他曾经担任当地商会会长。据《圣荷塞信使报》报道，罗达伦10岁时，父亲就察觉了他对社会活动和社区服务的兴趣。

　　当时罗医生试图培养两个儿子对保龄球、网球和钓鱼的兴趣，老大Ryan很快就迷上了这些，但Evan（罗达伦）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

　　于是，父亲便开始让小儿子帮自己组织商会的活动，例如筹办10月啤酒节、爵士音乐节等等，结果他乐此不疲，成天背着25磅重的冰桶（活动的食品保鲜用）却一点也不叫苦。“他告诉我：爸，我真的很喜欢干这些事。”

　　从此，罗达伦成了一名社区积极分子。上圣荷塞大学时，他选择了政治学专业，并获得学士学位。毕业后，他被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录取，接受了“州与地方政府高级管理人项目”培训。研究生课程他选择的还是公共管理学。

　　社区服务为罗达伦积累了从政所必需的经验，也为他赢得了荣耀和知名度。他曾被授予圣克拉拉县（硅谷所在地区）“亚裔美国人英雄奖”；旧金山市长盖文·纽森将2006年6月5日定为“罗达伦日”；2007年他被《On》杂志的读者评为“湾区最有影响力人物”。

　　在向《外滩画报》解释旧金山市长为什么会授予自己如此殊荣时，罗达伦说：“这是一种表彰社区领导者的方式，他应该鼓励是在年轻人对公益事业的参与。我没有问市长他这样做的原因，但我想部分理由之一，可能与2004年你参选市议员有关。你知道，像我这样的美国年轻人，一般不会去竞选公职。”

　　罗达伦还在上高中时，就认识了加州著名的日裔民主党国会众议员本田实（迈克尔·本田）。据美国媒体报道，他当选市长后，本田议员这样盛赞这位小友：“他是一个热情四射的人。在领导能力和虚心好学方面，他就像扑面而来的一股清风。”

　　罗达伦现在和哥哥Ryan住在一起——后者在邻近城市当警官。他向记者透露，自己现在没有固定交往的伴侣。

　　罗达伦的一年市长任期将于今年结束，他表示自己将竞选连任。至于更高的公职，“眼下我会把重点放在现在的岗位上。将来如果出现其他机会，我当然也会考虑。”他说。

　　电话采访过后不久，罗达伦个人网站的大标题，已经改成了“重新选举Evan Low当市长”。

　　对话坎贝尔市长罗达伦--“我从政是为了鼓励更多年轻人参与”

　　B=《外滩画报》

　　L=罗达伦（Evan Low）

　　B：2004年你竞选失败，第二次为什么能成功？

　　L：第一次人们并不了解我。经过这几年下来，他们对我开始熟悉了。

　　B：你现在还收到种族歧视的“仇恨邮件”吗？

　　L：以前这类邮件的数量也是只占一小部分，现在收到的更少了。绝大多数人都持肯定态度。对那些不喜欢华裔的人的反应，只会告诉我一点：我必须把工作干好，努力去改变他们的思维定势，让他们看到华人可以带来很多好处，可以为社区作很多贡献。

　　有些人不肯投票给我，就因为我是华人。我的反应是：每个人都有权按自己的想法投票；人们对不熟悉的事物会感到害怕。而我是本地第一个当选的华裔。如果我工作干得好，那么下一个竞选公职的亚裔或华裔就不会那么难了。

　　B：你为什么选择加入民主党？

　　L：因为民主党是一个理解多元化的重要性的政党，他们欢迎有色人种加入。而共和党的成员近7成都是白人，他们不像民主党那样欢迎多样化。当然，我也更认同民主党的理念。

　　B：迄今为止，政治让你喜欢吗？

　　L：我认为政治很重要。我认为，我们的民意代表应该反映我们的族群——市长、市议员应反映我们的多元化族群组成。我喜欢干这一行，喜欢帮助人们，喜欢当民意代表。我希望争取让其他人也参与进这一过程。我开始从政时，是华裔中的第一个。希望当我干完时，还会有其他人加入。不只是作作样子，而是真正参与。

　　B：现在奥巴马内阁中已经有了两个华裔部长。

　　L：对，本届内阁共有三名亚裔——还有日裔退伍军人事务部长埃里克·新关。这些人并不是偶然被选中的，他们长期以来一直很活跃。

　　我们有了一个新总统，很多人受了他的鼓舞。我也希望自己能激励其他亚裔和华裔参与进来。华裔族群一直不愿卷入政治，理想都是当律师或医生，赚一大笔钱。但政治非常重要，它关系到公共政策，会影响到每个人的生活。目前华裔对政治仍不很积极，我们还需继续努力。我们正在慢慢达到目标。这一现象只是近10年才出现了改观。

　　B：政治有没有让你不喜欢的东西？

　　L：我不喜欢的方面之一，就是让人们参与进来很难。在美国，很多人不投票。让这些人表达自己的观点很重要。如果人们不参与，社区就不能取得本应有的成果。关于这里的华裔族群，还有不少其他议题，例如电视新闻上你会看到有人说：中国和我们竞争生意，抢走了我们的饭碗。我们应该说：不要攻击中国，我们各族群互相合作有好处。因此，加强与各族群的关系很重要。

　　B：你竞选时被批评缺乏经验，白宫也有一个情况类似的人：奥巴马竞选时，有人批评他以前只当过社区组织者。他获得诺贝尔奖后，很多人又说他成就寥寥无几。你如何看？

　　L：我认为，很重要的是看一点：总统是否拥有作出良好决定所需的足够知识、对民众的理解力，以及与全国民众及世界各国的良好关系。重要的不仅是经验，还有良好的判断力。以小布什为例，他拥有很多经验，却作了如此糟的决策和判断。

　　B：如果有人称你为“小子”或“小孩”，你会如何反应？

　　L：我不在乎。在美国，其实还有比我更年轻的市长。如果人们不信任像我这样年龄的人，他们就不会选我。所以我认为很重要的是，让更多的年轻人参与进来。很多年轻人之所以不参与政治，是因为他们不认为那些政治家与自己完全不相干：样子和举止不像，说话的方式内容也相差很大。所以，有一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人代表整个城市，就可以触动他们参与。

　　B：你还有别的什么兴趣爱好吗？喜欢看什么电视节目？

　　L：对我来说，政治不是工作，而是一种极有乐趣的事；这是我的第一爱好。此外，我还喜欢旅行，尽管我没有很多时间用于旅行。我也经常打网球，尤其是在小时候。电视我常看新闻，像CNN和本地新闻，也看中国的新闻。

　　B：你用Facebook、Twitter这些社交工具吗？

　　L：哦，是的。我一直呆在Facebook上面，这也算是我的一种爱好吧。我通过它来与人们交谈，得到很多信息。现在我的Facebook追随者大概有两千多人吧。

　　B：你有朝一日会结婚吗？

　　L：我不知道。现在在加州，同性结婚并不合法。只有在2008年的几个月中短暂合法过。这部分与歧视有关，就像当年对华裔的歧视一样。

　　在我祖父母的时代，法律禁止华裔与白种人结婚，还有法律禁止华裔移民到美国；如果你买房子，在房产买卖契约上，甚至印有华人不得拥有房地产的字样。这一状况一直存在到1950年代。不管你走到哪里，歧视无所不在。我不能讲汉语的原因之一，是如果我们当众讲汉语，就会受到骚扰，因此父母不让我们学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