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深析丰田事件：一场不对称的较量
现在许多中国汽车商对美国市场跃跃欲试，万一其中某个碰到了丰田式的挑战--- 假如在国会听证会上，被听证的是一个中国企业老总，情况又会怎么样？
《望东方周刊》记者刘洪 | 美国华盛顿报道
2月24日下午2时许，当丰田章男终于出现在美国国会山的听证会现场时，听证会外的走廊里，已经挤满了坐不进现场的数十名记者。
低头入场，鞠躬，站立举手宣誓。按部就班的听证会程序后，丰田章男用英文朗读了一篇书面声明。他声音低沉，但还没等他说完开场白，主持听证会的美国众议院监督和政府改革委员会主席艾多弗斯·唐斯（Edolphus Towns）立刻就打断了他：“请声音大一点。”
丰田章男错愕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提高声调念着讲稿。
对这位53岁的丰田缔造者的后裔来说，暴风骤雨般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每一个回合，都暗藏玄机
听证会的每一个回合，都暗藏玄机。比如， 唐斯在质询阶段首先发难说，丰田会不会向所有车辆提供一个“刹车优先系统”，这样就可以有效防止汽车突然加速，而这正是丰田一系列召回事件的根源。
似乎没听懂的丰田章男和旁边的女翻译嘀咕了半天，然后用日语发表了很长一段看法，大概是在介绍丰田在刹车问题上的新举措，接着是女翻译开始用英语翻译。
但还没等她说上几句，不耐烦的唐斯当即打断说：“我只想知道答案是‘是’还是‘不是’⋯⋯”
坐在记者旁边的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电视台的女记者，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尴尬的女翻译不得不停止翻译，丰田章男则显得不知所措。
对这位53岁的日本老总来说，美国国会山的听证会，是一场不对称的较量。
向他频频发问的，是一群经过美国选战机器考验、可以说是“辩才无碍”的美国议员。在国会议员的车轮大战之下，丰田章男即便有口齿伶俐的女翻译相助，面对刁钻甚至暗藏陷阱的问题，他仍是难以招架。
道歉，道歉，再道歉
丰田车此次事件，在美国牵涉数十条人命。按照美国相关方面的统计，因为丰田汽车突然加速问题，已在美国造成34人死亡。
其中，去年在加州圣地亚哥，高速公路巡视员马克·赛勒（Mark Saylor）驾驶的一辆雷克萨斯突然加速，最终汽车坠入山谷，赛勒及妻子、妻弟，以及他的孩子四人都不幸丧生。
在听证会开幕式上，议员唐斯在发言时，引述了当时赛勒妻弟拨打911报警电话的场景。
“他在电话中呼叫：‘控制住⋯⋯控制住，祈祷⋯⋯祈祷！’这就是他最终的遗言！”唐斯说。他由此斥责丰田总是漠视或试图拖延解决问题，并试图淡而化之。
他提高声调指责说：“惊人的证据显示，这家公司（丰田）总是更关注利润，而不是消费者安全。”
因此，在这三个小时的听证会上，丰田章男除了偶尔对丰田安全问题进行解释，并承诺提高产品质量安全外，更核心的事情，就是道歉，道歉，再道歉。
按照原先的听证程序，遇害者赛勒的岳母将随后出庭。
考虑到这一点，丰田章男还特意加了一句：“对于圣地亚哥的事故，我特别要向赛勒家人表示我的哀悼和慰问。我将再次为他们祈祷，我将尽我全力确保这样的悲剧不会再次发生。”
但对于他的谦卑，美国议员根本不领情，连珠炮般的问题依然抛过来。
对于议员们紧抓住这起悲剧不放，在稍后的质询时，丰田章男再次道歉。他用日语说：“实事求是地说，真的，我对赛勒家人因丰田车结束了生命感到非常抱歉！我从心底表示最诚挚的慰问。”
但众议员伊利亚·康明斯（就斥责说：“有一件事，你还必须道歉。一次又一次显示（你们的）问题似乎得到了解决，但一次又一次发现它们似乎根本没有得到解决。”
他然后问道：“凭什么在现在的经济艰难时刻，我们美国人要将辛苦挣来的钱用到丰田汽车上？”
丰田章男没有回答，当然，康明斯也不需要他回答。
对丰田章男来说，三个多小时的拷问固然难熬，但原来安排的赛勒岳母出庭被取消了。本刊记者拿到了这位老人对丰田的控诉文本，可谓催人泪下。如果她出庭，特别是声泪俱下的表情出现在各大媒体上，丰田面临的可能是另一场新的灾难。
“美日历史上一个标志性时刻”
对这起听证会，《华尔街日报》评论说：“这是美日历史上一个标志性时刻：丰田公司是全球最成功的汽车厂商，在过去25年来打败了底特律，并迫使其改正自身缺陷，而现在，丰田汽车的总裁却在美国国会低声下气。”
在听证会上，丰田章男也坦承，过去几年丰田扩张太过迅速了，为一系列质量问题埋下了隐患。
最近一系列召回事件，不过是丰田累积质量问题的一个集中爆发，但这损失的将是丰田辛苦数十年积累的名声。
令事态更加严重的是，“踏板门”事件发生后，丰田的高管一直没有就此正式发表意见或声明，在美国交通部长拉胡德2月2日严辞批评丰田反应过于迟钝之后，丰田方宣布不惜代价从海外大规模召回车辆。
其间，美国媒体更披露说，2009年7月6日，丰田的高层在内部汇报会上吹嘘说，由于游说美国政府成功，丰田缩减了因突然加速而召回车辆的规模，从而节省了1亿美元。但正是这个行为，引发了后来更严重的后果。
尽管在听证会上饱受攻击，但丰田在一个问题上也咬紧不松口，那就是“召回”事件原因只有两个，一是脚垫问题，另一是油门踏板问题，与丰田的设计和线路板没有任何关系。
但美国议员们普遍持怀疑态度。美国运输部长拉胡德也强调，线路设计问题引发突然加速的可能性仍不可排除。但丰田章男一口表示，他对丰田没有设计问题“有充分信心”。
在日本人眼中，“这是在鞭打丰田或鞭打日本”
面对美国议员的咄咄逼人，丰田章男的娓娓道来，虽然看似以柔克刚，但实际却遭致议员更多的不满。因为在他们看来，丰田往往是答非所问，而且废话太多。
这里还存在着文化差异的问题。美国智库曼斯菲尔德基金会学者韦斯顿·柯尼什（Weston Konishi）说：“对日本人来说，直接发问似乎是一种责难，具有进攻性；而日本礼节性的娓娓道来，则可能触发美国国会部分议员的不满。”
在他看来，美国人和日本人对听证会的基本观点，对美国媒体来说，这不过是公共安全的问题；但在日本人眼中，这里面很可能有“阴谋”，“一些人认为这是在鞭打丰田或鞭打日本。”
但其实，有这种看法的也并非仅仅只有日本人。当记者从听证会现场走出来，坐上出租车时，发现司机也在收听听证会的直播。当记者问起他对听证会的看法时，这位黑人司机直截了当地说，今年是美国中期选举年，因此在许多媒体直播的听证会上，议员们都有政治考虑，“每个议员自然都希望借此表现一把，让选民能够继续选他（她）”。
在听证会结束后，作为危机公关的一部分，丰田章男马上接受了CNN名牌主持拉里·金（Larry King）的访谈。当拉里问他，在听证会上是否感到被公正对待了？丰田章男回答说：“我不确定是不是公平，但我怀疑究竟有多少人能够理解我奋力表述的内容。我做好准备，继续与人们对话，直至他们彻底理解我。”
肯塔基等多个州州长曾联名要求“公平对待”丰田
而议员以外的美国人，也并非如一般人所想象，对于丰田是一边倒的责难。丰田全国经销商顾问委员会主席保罗·阿特金森（Paul Atkinson）就因为“议员的咄咄逼人”向丰田章男道歉。
“假如比尔·盖茨在你的国家也遭受你现在这样的待遇，你可以想象会发生什么。我们真诚地道歉。”他说。
要知道，丰田可是许多议员的“金主”。按照美国媒体披露的资料，在负责调查丰田问题的三个委员会125名议员当中，40%以上的人在过去10年里从丰田公司拿到100万美元以上的政治献金。
此外，丰田也是美国工人的大雇主。作为美国市场第二大汽车商，丰田在美国有五大制造基地，雇有17.2万名工人，1200余家经销商。为避免丰田遭受太多麻烦从而影响地方就业，拥有丰田制造厂的肯塔基等多个州的州长曾联名写信给美国众议院，表示“丰田为当地创造了就业机会，活跃了地方经济，应当受到公平对待”。
因此，在听证会上，看到丰田章男仍显得难以招架而格外尴尬时，本刊记者联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些人。现在许多中国汽车商对美国市场跃跃欲试，万一其中某个碰到了丰田式的挑战---假如在国会听证会上，被听证的是一个中国企业老总，情况又会怎么样？
美国议员会不会更加咄咄逼人、上纲上线？他有哪怕是部分美国人的同情和支持吗？他会不会境遇比丰田章男更糟糕呢？中国企业在雄心勃勃地进军美国市场前，或许也应该对这些可能的问题，特别是美国政治操弄有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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