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冷战后的法国核战略

　　原载《现代军事》2008年1月刊

　　自冷战结束后．尤其是希拉克当选法国总统以来．法国的核战略发生了重大变化。除继续保持独立的核威慑外．为应付国际安全的不确定性和推动全面核禁试与防扩散．法国主张建立刚好够用的核威慑力量．并把冷战时期“三位一体”的核力量改变为依靠海军和空军的力量构成。法国强调核力量威慑的重点是武力威胁．尤其是对“无赖国家”．谋求用自己的核力量在欧洲防务与安全方面发挥作用．但是法国核战略遇到许多挑战，如美国导弹防御体系的建设．本国核技术相对落后．核政策与欧盟防务一体化格格不入等等．这些都考验着法国核战略的有效性。

　　当前法国的核力量

　　1994年．法国公布了冷战后的第一份《国防白皮书》．有史以来首次认为法国在其边界附近不再有直接的军事威胁．但在新国际格局尚未形成之时．国际安全环境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法国政府认为在可预见的将来．法国的安全风险最有可能是来自国际恐怖主义的非对称威胁、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等威胁。1 995年5月．当选为法国总统的希拉克—上台就着手进行军事改革．并于1996年2月公布法国的核计划．要求在较少的作战平台上发展核力量，也就是以海军舰船和空军的飞机为平台发展核力量．并着手研发新一代核武器。2002年9月法国通过了《2003～2008军事纲领法》．继续实施1996年以来所确定的核项目。

　　目前．法国拥有2个核武器运载发射系统，即弹道导弹核潜艇及潜射弹道导弹．以及“幻影2000N”与“超级军旗”战斗机及空地导弹。而在10多年前．法国核武器运载系统还包括陆基弹道导弹和战略轰炸机。

　　法国当前有4艘两个级别的弹道导弹核潜艇，包括1艘“可畏”级和3艘新型“凯旋”级潜艇。三艘“凯旋”级已经分别于1997年、1999年、2004年下水服役．并计划在2010年以第4艘“凯旋”级潜艇取代陈旧的“可畏”级潜艇。每艘潜艇配备16枚M4或M45弹道导弹．每枚导弹可以携带6枚核弹头。由于M4，M45的射程只有4000千米左右．扩大潜射弹道导弹的射程已经成为法国核力量发展的一个关键。目前法国正在研制新一代潜射弹道导弹——M51．其射程为6000-8000千米．如果携带单弹头．导弹射程将会更远。预计．新型导弹将与第4艘“凯旋”级潜艇于2010年同时服役。目前已经服役的3艘战略潜艇正在进行升级．为配备M51导弹做准备。法国计划到2014年．全部用M51导弹取代M45导弹．并配备新型核弹头TNO。

　　现在．法国核武器的空基发射系统主要由空军60架“幻影2000N—飞机和海军24架“超级军旗”飞机及其携带的ASMP超声速空地导弹(每枚ASMP可携带1枚TN一81核弹头)组成。目前．法国空军拥有45枚ASMP．海军拥有20枚。法国核武器的空基发射系统也正在换装，新一代多用途“阵风”战斗机和ASMP-A超声速空地导弹将取代以前的系统．而ASMP-A导弹也将携带法国的新一代核弹头—TNA。根据计划．法国只生产79枚ASMP-A和47枚TNA．而在这79枚导弹中．30枚将归空军所有．剩下的配备海军。

　　法国空军的“幻影2000N”将在2007-2008年被“幻影2000N K3”和“阵风”战斗机所取代．到2020年左右．将全部为“阵风”所取代。2005年法国已经组建了一个“阵风”战斗机中队．第二个战斗中队将于2008年具备核打击能力．至2020年．法国空军将拥有234架“阵风”战机。

　　法国是世界上唯一仍在航母上部署核武器的国家。2000年“福煦”号航母退役后．法国只有一艘核动力航母“戴高乐”号。该艘航母是一艘中型航母．能搭载30--40架飞机，其中的一个“超级军旗”中队携带着10枚ASMP核导弹。法国深感一艘航母不够用．一旦在”戴高乐”号航母处于维修或保养期间出现危机．法国将没有航母可用。为与“戴高乐”号相互配合．使法国的军事力量“永久地存在于公海上”．法国在长时间考虑后．计划开支20亿欧元．再建造一艘常规动力航母．由两艘航母分别携带部分核武器巡弋大洋．这艘航母已经于2005年开工建造。法国海军“阵风”舰载机中队曾于2001年12月～2002年6月间参加了美国在阿富汗进行的反恐战争．海军计划再装备2个“阵风”中队．使海军的“阵风”飞机数量在2020年达到60架．使之具备核打击能力，从而全部取代“超级军旗”。

　　法国核战略的内容

　　上述法国核力量的建设与发展，与法国在冷战后．尤其是希拉克当选为总统后进行的核战略调整密切相关．其核战略调整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强化维持独立的核威慑能力．扭转其国际地位下降的趋势。

　　1994年法国《国防白皮书》指出．“当前．法国没有任何明确的敌人．我们的战略仍是防御性的……核战争是威慑原则的基础”。在法国政府看来．核威慑力量依然是法国安全与国防政策的基础，是法国主权自由发挥和维护重要利益的保障．是法国作为大国地位的象征和体现。

　　法国在冷战结束后还要继续核威慑的理由与冷战时期有所不同。首先．法国认为世界格局尚未形成之际．国际关系仍由大国支配．“国际丛林”法则依然存在．没有核武器的撑腰．不仅在国际讲坛上底气不足．甚至连国家主权都维护不了。其次．一些国家也在谋求核武器．给法国的安全．利益带来了威胁。1999年10月．时任法国总理的若斯潘在巴黎国防高等研究院发表演讲时指出．亚洲核武器的增长成为法国和欧洲的心腹之患．让法国和欧洲忧心忡忡．法国的核威慑要能对付这些“来自远方的威胁”……第三．大规模杀伤武器，弹道导弹的扩散，也对法国的重要利益产生威胁。1996年希拉克在一次演讲中指出．“其他大陆已经存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核武器和其他类型的武器，不能排除他们终究有一天会影响我们的重要利益。在这种情况下．核威慑仍然是完全必要、紧迫的。”2001年6月8日．希拉克总统在法国国防高等研究院发表演讲中指出．法国的核威慑有三大任务：在面临重大威胁时确保国家的生存；使法国免受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较弱小国家的讹诈；为保护欧洲和北约的安全做出贡献。为此．希拉克总统于1995年6月宣布．恢复前总统密特朗中断3年多的核试验。法国从1995年9月到1996年1月．先后在南太平洋核试验场进行了6次核试验．用以验证新核弹头TN76／TNl00的有效性．为今后计算机模拟核试验提供必要的数据。其实早在1993年3月．希拉克前任——密特朗总统就任命了一个由朗赛德(Jacques Lanxade)上将为首的委员会．负责审查核试验问题。该委员会的报告于当年10月呈交密特朗总统，报告认为，法国需要额外的核试验为新型核弹头TN76／MNl00的研制提供数据．并为发展计算

　　机模拟技术提供数据。国民议会的国防委员会则在1 993年12月的报告中明确指出，法国至少需要再进行20次核试验．其中的10次用于验证远程导弹和新核弹头TN76／MNl00．另外10次用以发展计算机模拟技术。

　　维持刚好足够的核威慑力量

　　在冷战时期．法国追求的是全面的核威慑能力，仅要求拥有第一次和第二次核打击能力。为此．法国不仅大量生产核武器．同时发展多种核打击手段．形成了三位一体的核打击力量．并一直保持着世界第三的水平．但法国财政也为此背负了沉重的负担。

　　冷战结束以来．法国经济增长一直缓慢．失业率长期居高不下。在此情况下．法国开始改变冷战时期的庞大核威慑力量的政策，而是把核威慑维持在刚好足够的水平上。法国前总理若斯潘在1997年9月指出．“为处理可能失控的扩散灾难以及处理较大威胁泛起的风险．法国必须维持着可信的威慑力量．但只是刚好够用的水平。而希拉克总统在2000年接受《今日军队》的采访时称．法国的核武库“已被削减到一个刚好够用的水平”。

　　所谓的刚好足够原则包括行动战略和资源战略两个方面．行动战略就是在确保达成目标的前提下．最低限度地使用核军力．而资源战略表现为将包括核力量在内的整个军队的规模控制在最小且必要的范围内。

　　以全方位威慑取代以弱对强的威慑形式，重点威慑“无赖国家”。

　　冷战正盛时期法国奉行的是“有限核威慑战略”．即依靠本国独立的，具有足够威慑作用的有限核力量，遏制敌人可能对法国发动的进攻．其主要对象是前苏联．因此其核战略也被概括为“以弱对强”的核威慑。冷战后．法国逐渐改变这种威慑形式．代之以全方位的威慑。1990年后法国多次声明其核威慑不直接针对特定的任何一国．法国没有假想敌，威慑是为法国的独立服务。可以这样说．法国的核战略已经回到了戴高乐时代的全方位威慑而不针对特定的假想敌．打击的目标是”圆规上的所有点”(all points of the Compass(tous azimuts))。在1999-2001年进行的一次全面核评估基础上．左右共治的法国政府在国家核威慑政策方面达成了高度一致．表示在法国重大利益受到这些谋求大规模杀伤武器的地区和国家威胁时．法国的核武器应首先瞄准该国的政治、经济和军事中心。在距离停止室外核试验10周年还有几天的时候，希拉克前往法国战略空军所在的朗迪维肖．以及海洋战略力量的大本营长岛．表示要让使命和武器适应新威胁。上述这些都说明．法国核战略重点发生了变化，法国把地区武力威胁以及“无赖国家”作为法国的核威慑对象．表明法国所标榜的防御性核威慑正转变成为具有进攻性的核威慑。

　　推动全面核禁试、核裁军与调整核力量结构

　　作为对法国发展核武器的惩罚．美英曾对对法国实行过技术封锁．一定程度上造成法国在核技术方面落后于美英苏三国。为了保证核武器设计．制造等方面得到改进和完善．从试爆第一枚原子弹到1993年．法国从来没有中断过核武器的试验。包括希拉克任总统时期的6次核试验在内．法国官方公布的核试验总数达到206次(非官方统计为212次)，据估计是英国与中国的5倍．约占全球核试验总数的10％。法国进行核试验的目的包括：获得核武器能力，发展，验证并使核武器现代化．决定，评估核爆炸的效果：提高核弹头设计的安全性：为核装备工业保持、完善生产设施等等。为此．法国拒绝签署部分核禁试条约和全面核禁试条约。

　　冷战结束后．法国在对待核禁试、核裁军的态度上发生了巨大改变．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之一就是．美苏/俄于1987年后陆续签署了一系列削减或销毁核武器的协议或条约．包括START-I、START-II条约以及《全面核禁试条约》，如果法国不在这些方面有所表示．就会失去舆论的支持。1992年，法国加入《不扩散条约》：1996年法国宣布关闭南太平洋上的核试验基地；关闭里昂南部的皮埃尔拉特(Pierrelatte)的唯一能生产钚和武器级铀的工厂；签署了《全面核禁试条约》；最重要的是，法国永久性地关闭了裂变材料的生产基地。1997年．法国销毁了所有陆基核武器发射系统．并把核武器发射系统减少一半．从而使其苦心经营了30多年的三位一体的核威慑力量变成了依靠海军和空军的核威慑力量。为保持核威慑和核打击的有效性．法国积极研制新型核潜艇和飞机平台以及新型导弹运载系统替代老式核武器的载台和发射系统．如前所述。

　　谋求用法国核武器为欧洲安全提供核保护伞

　　1992年以前．法国拒绝用其核武器保护欧洲安全，认为用法国的核威慑为欧洲提供核保护伞与法国的战略现实和利益相矛盾。1972年的《国防白皮书》写道：“核威慑纯粹是国家问题。目前，这个风险不能(为其他国家)分担。”“不分担核风险”的理念成为冷战时期法国核战略的基石之一

　　冷战后法国的这一政策发生了改变。1992年1月．法国前总统密特朗开始考虑用法国的核威慑为欧洲提供安全保障．表示在欧洲建立联合防务之后．考虑建立联合的欧洲核原则。1994年的法国《国防白皮书》也触及此问题．指出，“在欧洲人考虑并理解需要用欧洲的核原则和核威慑保护欧洲的重要利益时，法国不会在任何借口下吝啬其国防资源”。希拉克任总统时明确提出．要用法国的核威慑为欧洲提供安全保障。当法国的核试验遭到欧洲普遍反对时．法国辩解说其核威慑不仅是保护法国．也是保护欧洲。1995年10月．希拉克和英国首相梅杰发表“法英核合作共同声明”．探讨在安全领域共同加强核威慑力量。在2001年6月8日的一次演讲中，希拉克声明．法国在决定使用核武器时．“都将考虑日益紧密团结的欧盟国家”。遭到否决的《欧盟宪法草案》中有相互安全保证的条款可以理解为法国核战略转变的一次有益尝试。

　　法国采取这种政策的原因，就是用核威慑来促进、平衡与统一后的德国的关系，同时旨在谋求用“欧洲化”的核威慑取代美国的核保护伞．希望欧盟成员国不要谋求自己的核力量建设，而是把更多的资金用于欧盟快速反应力量的建设．实现欧洲共同安全与防务政策。

　　法国核战略面临的挑战

　　首先法国的核威慑战略受到美国国家导弹防御计划的挑战。法国的刚好够用的威慑战略是建立在相互威慑的前提下．在美．苏，俄在削减有关弹道导弹，战略核武器的基础上确立的。但随着美国单方面退出《反导条约》．研制．部署导弹防御体系．法国的核威慑将失去效果。即使美国的导弹防御网存在漏洞．一些导弹或飞机能借此突破防御．但是法国需要多少枚核弹才算“刚好够用”．这一数字很难估算。为给其核威慑增加一些可靠性．法国强调也需要“战术”导弹防御．而这实际上与本国所主张的核裁军政策相矛盾．同时也反映了法国对美国的导弹防御建设持“谨慎反对”的态度。所谓“谨慎反对”表示法国既认可美国建立导弹防御的正当性．但同时认为此举破坏了国际战略稳定．使法国的核威慑失效。

　　其次．核技术的落后使法国的核威慑边缘化。法国一再强调，法国要对地区武力威胁进行核威慑．如果这些国家胆敢威胁法国的重大利益．法国就会扣动核扳机。实际上．法国核威慑能力不能与美国的核威慑同日而语。美国现在能制造200吨爆炸当量的小型核武器．正在研制超小型的核武器．而且正在改进钻地小型核炸弹．这几类核武器专门用来打击“无赖国家”的指挥中枢．伤亡附带较小．具有实战性．真正具有核威慑性。目前法国对“无赖国家”的核威慑依靠爆炸当量为10—30万吨的核武器．1945年爆炸当量只有1．3万吨的核武器就使广岛遭受重大损失．而10—30万吨爆炸当量的核武器一旦使用．就等于把该国的大量人口当作人质．这完全是不可信的。一旦可信性发生了动摇．核威慑也就发生了动摇。同时法国没有能力生产类似美国这样的小型核武器．正如前所述．法国已经关闭了生产核武器的工厂也永久性地停止了核裂变材料的生产即使能够依靠计算机模拟技术来设计小型核武器．但在技术上存在缺陷。这一点也体现在1996年法美签署的“分享”核武器设计技术的协议上．而且美国规定只有法国在关闭了核试验基地后．该协议才能生效。

　　再次．法国独立核政策与其积极推进欧盟防务一体化建设产生矛盾。根据欧盟防务一体化建设的客观要求．不仅需要成员国拿出最大的诚意．推进欧盟防务建设．而且也理应由欧盟共同管理，使用成员国的各种军事资源．努力打造欧盟军队。法国在欧盟军事建设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但作为军事资源一部分的核武器．也理应纳入欧盟共同管理，由欧盟成员国共同制定欧盟的核原则与核战略。但法国一直视独立的核威慑为国家主权自由发挥的象征和体现，不能让他国对自己的核武器及核战略指手画脚。尽管法国与英国发表了核合作的声明．但实质内容很少．何况两国并不能代表欧盟全体成员国：尽管法国也提及．在作出使用核武器决策时．要“考虑日益紧密团结的欧盟国家”的利益，但是欧盟其他成员国的意见只能作为法国决定使用核武器的参考．成员国并不能否决法国使用核武器的决定。法国独自控制自己核武器的立场．与成员国一道共同推进欧盟防务一体化建设的客观要求格格不入。这些减损了法国推进欧盟防务一体化的诚意．进而拖了欧盟安全与防务政策的后腿。

　　此外．法国财政也限制了法国核战略的实施。近年来，法国财政赤字增长很快．在欧盟严格的财政预算体制下．法国财政赤字比例受到了严格限制．法国投资国防领域的能力下降。尽管．希拉克任总统上任以来国防开支增加了不少．占GDP的2％以上，超过美国规定的2％标准．但是对核武器的投资受到严格限制．其预算只能占整个国防预算的10％左右。法国2003-2008年的核计划预算平均每年只有28亿欧元．能否实现其核武器现代化还是一个未知数．前述的三艘核动力弹道导弹潜艇都比原计划要落后许久（其中的第三艘“可怕”号比原计划晚2年服役)．都是受到资金短缺的拖累。

　　结论

　　就目前状况看．法国要想继续维持传统的独立核威慑只有一个方案可供选择，即发展既能对付“对称威胁”又能对付“非对称威胁”的核力量。就对付“对称威胁”而言．法国需要美国式的国家导弹防御或者类似俄罗斯的能突破美国导弹防御体系的导弹。就对付“非对称威胁”而言．法国应发展可用于实战的爆炸当量低小型，微型核武器。这两者都需要法国减少其他社会开支．极大增加国防预算．重新开启已关闭的核生产设计与核试验场。但对法国来说．这种方案风险极大。

　　摘自《现代军事》2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