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伦敦政治经济学院院长霍华德.戴维斯

　　专访伦敦政治经济学院院长霍华德.戴维斯--“我希望参与中国的金融变革”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校区.

　　霍华德.戴维斯是英国历史上第二次金融“大爆炸”的幕后推手，因为其在金融领域的杰出贡献，英国女王授予他“爵士”爵位。2003 年，霍华德出任伦敦政治经济学院院长，并兼任中国银监会和中国证监会的顾问。他说他希望参与中国的金融改革，谈到中国汇率问题，他表示： “汇率升值是一个经济问题，而不是政治问题。但现在很不幸，这次关于人民币升值的讨论已经演变成了一个政治问题，成为一个事关美国经济的讨论，而不单纯是中国经济。”

　　文/ 王瑶 图/ 肖翊

   “听说最近你经常来北京，我可以给你当助手或是导游吗？”一位刚拿到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录取通知书的学生对霍华德.戴维斯说，霍华德拍拍年轻人的肩膀，聊了几句，微笑着递给他一张写有自己联系方式的卡片。

　　几周前，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亚洲论坛上，记者见到已经59 岁、长着花白胡子的霍华德。在论坛现场，他正忙着和学生们交流。因为个子比较高，霍华德总习惯俯下身子倾听别人的说话，态度非常谦逊。

　　自从2003 年出任伦敦政治经济学院院长，霍华德就给学生们留下了幽默、不拘礼节的印象。伦敦政经学院的毕业生中流传着这样一个段子：在一次本科生毕业典礼上，霍华德大肆抨击所谓的大学排名。因为学生毕业后第一年的薪水是重要评分指标，恰好当年有些接受调查的毕业生去做义务的社会工作，他们的平均年收入在100 欧元以下，这导致了该学院当年的排名下降了5 位。所以在毕业典礼上，霍华德表示：“我以个人的名义请求你们，如果有调查员问你们薪水是多少，能填多高就多高，没人会去复查的。”

　　在场的学生家长愕然，但学生们却哄笑起来，这就是他们熟悉的霍华德。

　　一位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毕业生对记者说，霍华德的金融学公开课和讲座是学院最受欢迎的项目之一，课后总有学生拉着他合影。霍华德本科毕业于牛津大学文学系，硕士毕业于斯坦福大学经济学系，正是这种双重学术背景帮助了霍华德，让他的课不但非常有亲和力且浅显易懂。

　　学生们对于他的喜爱也基于他在学术上的贡献。曾任英国金融监管局局长的霍华德亲手设计并建立了英国金融监管局，这已成为全球金融市场模仿的范例。如今，霍华德不仅在课堂上传授自己的经验，还将自己对全球金融市场监管体系的设想集结成册，出版著作《全球金融监管》。该书不但是中国银监会推荐的经典丛书，英国首相布朗也借鉴其想法制定政策。

　　校友是学院的财富

　　“请叫我霍华德。”见到霍华德第一面，他就这样告诉记者，“请别叫我校长、爵士或者其他什么，在背后你们怎么称呼我都无所谓，那是你们的事情。”

　　霍华德拒绝在办公室门上使用英国女王授予他的荣誉头衔——“爵士”做铭牌。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位于伦敦闹市区，从上任第一天起，他就表示，街区上的人或者校友都可以到他的办公室拜访。这也让他异常忙碌，他的助手司马文（Brendan Smith）博士忍不住告诉记者：“我们校长实在太忙了，甚至连回邮件的时间都没有。”

　　除了日常工作，霍华德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保持学院在学术领域的领先地位的同时，让学院的声誉和资金提升到新的层次。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校友名单上有一群显赫的名字：美国前总统约翰.肯尼迪、丹麦女王玛格丽特二世、希腊首相潘德里欧、欧盟前主席普罗迪以及克鲁格曼等15 位诺贝尔奖得主。在西方，校友是学校的财富之一，他们不但决定着学校的声誉，还为学校提供大笔的捐款用作奖学金和学院运营的经费。

　　上任之初，霍华德面临的主要问题之一就是如何将这些校友团结起来。在他上任的第一年就忙着拜访多伦多、纽约、曼谷和悉尼，希望举办一些特殊的活动吸引校友的注意。“我认为校友们不会仅仅是‘过来喝一杯’，他们更感兴趣的是通过参加活动从而掌握某一领域的最新进展。”

　　举办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亚洲论坛就是霍华德计划的一部分，从2004 年开始，这一论坛已在曼谷、香港、新德里、新加坡、北京举办了五届，泰国前总理他信、新加坡总理李显龙等政要都曾来捧场。这次在北京，中国外交部长杨洁篪、银监会主席刘明康、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朱民等知名校友也到场交流。

　　很多亚洲校友自费赶来参会，一位来自新加坡的自由评论员告诉记者，她特地从新加坡赶来，就是希望获得学院在中国问题上的最新研究成果。

　　英国金融大爆炸的幕后推手

　　在成为伦敦政治经济学院院长之前，霍华德有一个更响亮的头衔—英国金融监管局的创立者和主席，这也是英国唯一的金融监管机构。在英国媒体中有一个有趣说法，霍华德因为得罪了布朗而被“贬”至此。

　　从1995 年起，霍华德担任英国央行——英格兰银行的副总裁。1997 年，在总裁换届之际，他是最有希望接替这一职位的候选人。但据英国媒体报道，霍华德对待时任工党政府财政大臣戈登.布朗有点傲慢，他总是对布朗的政策持异议；于是布朗投了反对票，总裁职位旁落他人。

　　但英国的《今日管理》杂志对这个故事有着另一种版本的解读——布朗三顾茅庐才请到霍华德出山。当时，一心想改革英国金融体系的布朗，剥离了英国央行金融监管的职能，他希望创办一个独立于政府之外的金融监管机构。

　　于是，他找到了霍华德。当时霍华德正在南美洲出差，布朗亲自飞过去游说霍华德，但后者最初的回应是“谢谢，但还是免了吧”。擅长游说的布朗最终还是赢得了霍华德，此次任命也引发了英国金融业的第二次“大爆炸”。

　　在英国历史上，有两次金融改革奠定了如今英国金融业繁荣的坚实基础。其一是1986 年以金融自由化为特征的第一次金融“大爆炸”，其二是上世纪90 年代末以混业监管体系为核心的第二次金融“大爆炸”。霍华德就是后者的主导者。

　　当时英国有包括央行在内的9 个监管机构，9 部门的“混合监管”，不仅增加了成本效益，而且也容易引发争议。

　　上任之初，霍华德就致力于统一这些机构。他不停地演讲、上书议会，他的团队也从最初的三个人，发展到2000人。“我希望公众恢复对英国金融体系和金融市场的信心。”最终，霍华德促使议会通过了《2000 年金融服务和市场法》，这部法律明确规定了一个统一的金融监管机构的权力、责任和义务，统一了监管标准，成为英国金融服务业的“基本法”。

　　霍华德的原则是，银行监管不可能杜绝银行倒闭，但可以减少银行倒闭的频率及其对市场的冲击。他主张市场本身是最好的监管者，而适当的资本标准则是监管的核心。

　　2000 年，因为霍华德在金融领域的杰出贡献，英国女王授予他“爵士”爵位。

　　此后，许多国家形成共识：央行不应该是商业银行的监管机构，因为监管职能会削弱央行制订货币政策的职能，商业银行丑闻还会损害央行的声誉。澳大利亚、荷兰、日本等国纷纷效仿英国，建立了统一的监管机构。

　　2003 年，在担任金融监管局主席7年后，霍华德婉拒了布朗再干5 年的邀约。他决定到学术界开创一片天地，于是，他接受了出任伦敦政治经济学院院长的邀请。

　　在2008 年金融危机爆发后，布朗出台新的“布朗方案”，其中有些理念比如建立全球共同监管机制，实际上就脱胎于霍华德的著述《全球金融监管》。然而霍华德仍然不改他直率的风格，经常撰文批评布朗的财政政策。在北京，他告诉记者，“我对布朗的财政政策感到不满，比如他降低了消费税，他应为今天英国陷入的财政困境负相当一部分责任。”

　　中国银监会的智囊

　　除了担任院长，另一份工作也引起了霍华德的兴趣，那就是出任中国银监会的顾问。

　　2003 年，中国银监会主席刘明康发出邀请，希望霍华德担任刚刚成立不久的银监会的顾问。作为刘明康多年的老朋友，霍华德欣然接受，并赶赴北京，他得到的头衔是中国银监会国际顾问委员会的委员，聘期为终身制。

　　当时与霍华德一起受聘的还包括前英国央行行长爱德华.乔治等6 名外国专家，他们被称为银监会的“外脑”。后来霍华德又成为中国证监会的顾问。

　　从2004 年开始，霍华德就不停地撰文建言中国金融改革，对银行系统、资本市场、金融监管等方面提供自己的见解。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他专程7 次飞赴北京，参加银监会的会议，在国有商业银行改革以及商业银行监管方面为中国提供了不少建议。

　　近年来，霍华德的学术研究也向中国倾斜。2007 年10 月1 日，刚刚卸任美联储主席的格林斯潘到访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并演讲。其间，他和霍华德花了大量时间讨论中国经济是否会面临通胀压力。演讲结束时，霍华德送给格林斯潘一份自己在中国买的礼物——一顶红军帽，格林斯潘立即戴到头上。

　　在这一届亚洲论坛上，霍华德还向他的老朋友、摩根士丹利亚洲区主席斯蒂芬.罗奇发难。“谈谈你怎么看中国汇率问题吧。” 罗奇想了一下，说：“喔，你可真是个麻烦制造者。”“我就是来这制造麻烦的。”霍华德这样回应他。

　　B= 外滩画报

　　H= 霍华德.戴维斯（Howard Davies）

　　“汇率问题已经演变成了一个政治问题”

　　B：你似乎对布朗的救市政策不满，是这样吗？

　　H：我的确对布朗的财政政策感到不满，我觉得他在这方面的政策太过放松。比如说2007 年，他降低了消费税，这是非常不合时宜的，所以布朗应为今天英国陷入的财政困境负相当一部分责任。我认为，英国的当务之急是改变财政赤字，现在英国财政赤字已达GDP的12％。不过，英国很快就要举行大选，所以政府必然会积极想办法解决这一问题。

　　B：现在汇率问题是一个热点，你认为人民币汇率被低估了吗？

　　H：我认为随着时间推移，人民币终将升值。因为我相信中国将保持强大的竞争力，中国很可能让它升值。但汇率升值是一个经济问题，而不是政治问题。然而，现在很不幸，这次关于人民币升值的讨论已经演变成了一个政治问题，成为一个事关美国经济的讨论，而不单纯是中国经济。

　　B：作为中国经济领域的顾问，你怎么看待中国的财政刺激计划？

　　H：我认为，中国推出的财政刺激计划有效地防止了中国经济下滑，但是钱似乎花得快了点，比如在基础设施建设、银行借贷、国企资本投入方面，花得非常快，所以可能导致在部分行业出现泡沫或资产估价过高的现象，这从中长期来说有相当风险，但我觉得中国政府已意识到这一点。

　　B：现在国际上对于中国房地产泡沫有很大的担心，有国外的相关人士认为，中国的资产泡沫比迪拜还要大1000 倍，你认同这个观点吗？

　　H：我想中国的房地产确实存在泡沫化危险，中国官方现在需要在未来几个月内开始调整进程，降低这方面的信贷数量，并增大房贷首付比例。中国银监会主席刘明康也跟我谈到了这方面的问题。我认为中国会进一步收紧信贷政策，以防泡沫问题扩大。

　　B：作为金融领域的专家，你怎么看中国现在的金融改革？

　　H：虽然这次金融危机对中国造成一定影响，但是中国从中汲取了一个重大教训，那就是要让需求增长来源多样化。在过去20 年里，中国严重依赖出口，与美国存在“共生关系”，这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中国经济的脆弱性。中国需要更多的金融业改革，目前中国过度依赖银行放贷，大约2/3 的信贷来自银行，而英国的这一比例为30％，美国为25％。中国最好改变这种以银行和出口为中心的经济增长模式，不过我相信这会给中国带来一些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