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证券报
□本报记者 李晓辉
“人民币不会说涨就涨，而原材料价格在继续上涨。如果两方面因素叠加，那么将有大量外贸企业关停。”
远虑升值近忧成本 纺织业复苏路长且艰
——人民币升值预期下纺织业压力调查之绍兴柯桥镇样本
本报记者 李晓辉
乍暖还寒的4月，人民币升值与否的讨论不绝于耳，人民币升值预期挥之不去。
纺织行业3%-5%的微薄利润率能经得起人民币升值冲击吗？在人民币升值预期强烈、原材料价格上涨的当下，纺织行业又在怎样地未雨绸缪呢？
4月上旬，中国证券报记者到中国纺织重镇——绍兴县柯桥镇实地调查发现，大多数绍兴纺织企业开始走出国际金融危机的阴影，持续高涨的原材料价格和人民币升值预期成为纺织业巩固复苏势头的的双重压力。
“今年外贸出口情势很复杂，各种政策和外围环境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中国轻纺城建设管理委员会主任周如生坦言，人民币升值对纺织业的压力肯定是很大的，届时出口肯定会随之下降。绍兴纺织业的主管部门，生产、贸易企业都认为，去年是触底大反弹，今年的日子会比去年难过，如何在今年众多不确定因素中看清未来是最大的困惑。眼下，尽管人民币升值压力暗流涌动，但企业最大的威胁并不在此，而是原材料价格上涨。
艰难回暖 订单饱和难掩升值隐忧
提要：“我们的订单很饱满，生产线100%开工，有些单子做都做不过来。”
“不仅要想着昨天、今天、明天‘三天’，还要盯紧原材料、市场、汇率‘三头’。”每当企业碰到困难时，浙江宝纺印染有限公司总经理高建章都会想起国务院总理温家宝的这番谆谆叮嘱。
在金融危机对实体经济影响颇大的2008年11月，温家宝总理到绍兴考察纺织业生存状况，视察了处境艰难的宝纺印染。当时，这家在绍兴县出口排行榜上名列第三的印染企业订单大幅减少，收入汇兑损失严重。
“去年12月以来，我们的订单很饱满，生产线100%开工，有些单子做都做不过来。”高建章对中国证券报记者表示，包括公司在内的绍兴大部分纺织企业都已走出了金融危机的阴影。不过，现在大家又面临原材料价格上涨的现实冲击和人民升值预期的潜在压力。
目前，绍兴县生产着全国四分之一的面料、30%的印染产品、全球四分之一的化纤面料。绍兴县柯桥镇已成为中国乃至亚洲最大的纺织品集散地，在金柯桥大道附近密布着五大轻纺市场，每天的交易额高达数亿元，这仅是通过网络交易的规模。各种纺织品货物每天通过104条国内运输快线运送到港口，再发到全球各地。
中国证券报记者在东升路轻纺城看到，轻纺城看起来并不像外界所想象的那样车流如梭、人流如织。轻纺城建管委下属的柯桥指数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老蒋说，现在的经营模式变了，是先把样品发出去，然后再下订单，而不是靠2008年以前那样的人气带动。从去年11月以来，这里的生意是持续火爆。
“这几个月我们的生意好得很，有些单子都不敢接，主要是印染厂忙不过来。”在东升路轻纺城，一家专门经营印花布出口到中东迪拜的王姓老板对中国证券报记者表示。
老蒋已在中国轻纺城工作了20年，他的工作是每天统计和观察这个市场的各种价格变化，然后与同事制定完成由商务部认可的柯桥指数。
柯桥指数包括纺织品价格指数、景气指数和外贸指数，前者每周发布一次，后两者每月发布一次。柯桥指数办公室负责人徐红萍表示，我们主要采集1200个商户、100家规模以上纺织企业的样本，价格每天采集一次。编制指数后，每周一早上10点前上报商务部，经商务部确认后，周二正式发布。
柯桥纺织指数行业景气指数去年10月达到1790点，创1年多来新高。截至3月25日，行业景气指数为1557.91点，环比上涨0.6个百分点。价格指数则从2月以来持续上涨。
浙江省现代纺织工业研究院企业服务部部长金关秀表示，绍兴纺织产品仍以涤纶织物为主，偏中低档，现在应该说没有恢复到最高峰，但绍兴纺织行业的整体经济质量高于之前，产品结构发生了明显变化。
在金柯桥大道的另一端，除了去年5月份刚刚落成的创意大厦外，鳞次栉比地坐落着国贸中心、中央大厦、财富大厦、钻石大厦、东方大厦。轻纺城建管委会展宣传处副处长马周勇介绍，这些20-30层的大厦都是这几年新建的，出租率高达80%-90%，全是纺织类公司，还有数百家外国公司的常驻机构。
离绍兴县城20多公里的滨海工业区是绍兴纺织印染企业的聚集地，工业区里有生产纺织业上游原料PTA的华联三鑫以及聚酯化纤的远东石化等大型企业。滨海工业区管委会的工作人员介绍，目前园区内企业都满负荷生产，大多数公司经营状况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全面好转，除了江龙等几家实施重组的公司外，没有其他厂子倒掉。在滨海工业区里，一位常年做短途驳运的司机王师傅说，今年以来，稍有规模的工厂尤其是印染企业的订单多得做不完，繁荣景象跟2008年之前差不多。
表面上看，整个绍兴纺织业似乎没有受到金融危机的影响。老蒋道出其中缘由：“一是外销档次高的品种大都转为内销消化了，而中东国家对一些档次较低品种的需求仍然比较旺盛；二是从2008年四季度开始，国际原材料价格大幅走低，生产成本大幅降低。”
2009年绍兴县轻纺城市场群实现成交额708亿元，同比增长11.5%；今年一季度，轻纺城市场群实现成交额188.17亿元，同比增长达22.8%。
周如生表示，现在市场这么好一方面是欧美等地区之前的库存已经逐渐消化，经济转好就必须补充库存，这是刚性需求；另一方面，国际国内经济形势不确定性因素还有很多，趁现在出口回暖，企业希望尽量多出口。
在滨海工业区里的印染企业，虽然没有工人难求的招工难情况，但已出现用工紧缺局面。绍兴梦瑞纺织有限公司业务经理刘兰介绍，现在到印染厂去下单，要么加钱，要么比原来的周期再多等半个月，不然你就找别家。
老蒋对中国证券报记者表示，现在市场供需两旺，估计5月份还要更好一些，除了国外市场确实回暖外，有一些国外采购商基于价格上涨预期而拼命下单。对于身经百战的绍兴纺织业大军来说，持续高涨的原材料价格和人民币升值预期成为巩固复苏势头的双重压力。
双重压力 成本汇率考验复苏前景
提要：“人民币不会说涨就涨，而原材料价格在继续上涨。如果两方面因素叠加，那么将有大量外贸企业关停。”
中国纺织工业协会副会长陈树津表示，目前中国纺织业利润率仅为4%左右，人民币升值将造成纺织品出口企业大量破产，企业将难以承受。
对此，王欣感同身受。他是绍兴一家小型纺织贸易公司的普通业务员，但他对汇率问题颇为专业。王欣对中国证券报记者算了一笔帐：公司利润水平在7%-8%，如果人民币从6.8元升值到6.5元，利润就减少近50%，生意就没法做了。
绍兴县对外经济贸易合作局办公室主任李国刚对中国证券报记者表示，人民币升值对绍兴纺织业是个极大的负面因素，但这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目前汇率仍未实质性变动，现在还不好做总体评估。
就在这两个月，中国纺织工业协会和各地的纺织协会忙得不可开交，都在与商务部、人民银行等相关部门以及纺织企业召开会议讨论人民币升值压力下的影响以及对策等问题。
在4月中旬纺织工业协会的一次交流会上，众多纺织企业认为，人民币升值压力给纺织企业的产品报价、订单承接将带来很大的不确定性，不敢接单将直接降低行业的开工率。另外，人民币升值削弱了纺织产品的出口竞争力，价格上升则导致订单流失。目前，已出现不少外商订单流向越南、柬埔寨、印度等国的现象。
中国纺织工业协会副会长高勇表示，作为一个出口比例比较高的行业，人民币升值的影响肯定是显而易见的。2007年7月以来，人民币累计升值20%多，整个纺织行业在人民币升值状态下，保持了一个比较高的增长速度，但去年因为金融危机，整个出口少了将近180亿美元。一般来说，每减少1亿美元可能就有几千名工人失业，如果人民币继续升值，纺织企业承受能力可能越来越低。
“家底都在路上了。我不可能跟客户说人民币要升值，对方不可能考虑。”高建章说，常规而言，做国际贸易业务，在发货前都已确定好了价格，但结算大都有1-2个月的滞后期。如果人民币突然大幅升值，出口企业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在管理着轻纺城2万家企业的周如生看来，人民币升值对一些没有溢价能力和品牌产品的企业影响特别大，这部分企业的日子将非常艰难。企业最为担心的问题就是国外客户破产倒闭收不回货款。
实际上，一些中小型贸易商并不愿意过多地考虑人民币升值问题。绍兴纺织企业一个颇为典型的观点是，如果完全考虑到升值压力，想都不敢想，那么单子就不用接了。
周如生显得很乐观：“即使面对百年一遇的经济危机，轻纺城也没遭遇太长的寒冬。如果人民币真有较大幅度升值，那么绍兴纺织出口肯定会下降。如果外销不行，还可以走内销，绍兴纺织业对政策、消费需求把握很快。”
“人民币升值不会引起绍兴纺织企业的倒闭潮，这里的企业经过多年的历练，市场敏感性很强，很容易掉头。”金关秀对中国证券报记者表示，人民币升值肯定是一个趋势，从原来的8.3元到现在的6.8元左右，很多企业都经受过来的，整个市场观念也在不断转变。
“人民币不会说涨就涨，而原材料价格在继续上涨，一些小型公司今年的日子会比去年金融危机时还要难过。如果两方面因素叠加，那么将有大量的外贸企业关停。”高建章已经直接感受到了原料上涨的疼痛。
高建章对中国证券报记者表示，作为原材料的面纱坯布已从去年11月的4.2元/米涨到现在的5.2元/米。“就以这样的价格，拿货都比较困难，今年开年后涨得更凶。”另外，印染行业用得比较多的松香也从去年10月的7000元/吨涨到现在的1.4万元/吨，这几天还在涨，报价已经到了1.55万元/吨。
绍兴梦瑞纺织有限公司业务经理刘兰表示，今年公司的业务没有去年同期好。现在原料价格一路上涨，卖价又上不去，生意不好做，都胶着在价格上无法达成协议。梦瑞纺织出口一种有弹性的印花布到南美和非洲，尽管产品出口价格已从去年11月的5.3-5.4元/公斤涨到现在的6.7-6.8元/公斤，但因为染料、纱线等成本价格上升，公司利润反而有略微下降。
据当地一位业内人士介绍，作为全球最大的化纤供应商，BP和杜邦公司在轻纺城都设有信息情报站，只要绍兴当地的化纤面料涨价，情报站将直接反馈信息到这些国际巨头的总部，酝酿同步提价。
升级转型 转战中高端迫在眉睫
提要：“我们也在反思，应该创新发展模式，比如技术创新、营销创新、品牌创新，整合整个产业链，打造中国的纺织创意中心。”
在成本上涨的现实压力和人民币升值的潜在压力之下，纺织企业路在何方？
从外销转内销是绍兴很多反应敏锐的纺织企业求生存的必然举措。这在金融危机期间表现尤甚。中国证券报记者调查发现，去年绍兴纺织业的外贸需求并未大幅下滑，而是出现了结构性调整。在2008年四季度金融危机全面爆发之前，绍兴纺织业的外销和内销比例是45%:55%，去年外销市场萎缩到30%-40%。周如生介绍：“我们给国际大品牌的供应减少了，但是销往中东、非洲等地的中低端产品并未受到明显影响。”
在老蒋看来，这种从外销转内销的企业很多，也有一些企业直接调整产品档次结构，比如原本这种25元/米的中高档产品不好卖，那么就转为15-20元的中档产品，“企业的反应快，都以市场实际的需求为导向。”
“我们也在反思，应该创新发展模式，比如技术创新、营销创新、品牌创新，整合整个产业链，打造中国的纺织创意中心。”周如生表示。
高建章的宝纺印染正是在去年金融危机下通过营销创新成功转型的一个典型例子。其中，汇率的变化直接决定高建章的决策。
从2008年9月开始，金融危机使非洲一些国家的货币大幅贬值。“2008年9月下旬，119西非法郎:1美元，2008年底则是145西非法郎:1美元，2009年4月下旬变成了185西非法郎:1美元，这种汇率变化，怎么做生意？过一个晚上，1000多万没了。”高建章回忆说，那段时间，并不是非洲市场没有需求，而是客户不敢下单，下多少，亏多少。宝纺印染全部产品都是出口非洲，从下单到最后交货结款总共需要45-60天，汇率的大幅波动将直接侵蚀企业利润。“这样的汇率变化，没有人敢做生意，减产、停产就在所难免。”
在这次金融危机之前，宝纺印染和绍兴95%以上的企业一样都是以加工订单为主，只管生产、不管销售，能挣一份不算高但稳定的利润。按高建章的话说，“这样赚钱容易，省事。”
面对难以预料的汇率风险，高建章和公司的股东决定，打造自主品牌，注册自己的商标，将销售部直接开到一线市场去，由被动接单转为主动布网。高建章介绍，截至去年底，公司总共在非洲市场开了25家区域代理店，这样可以控制价格，也可以规避汇率风险。目前，这25家店的销量已占公司订单的70%。“企业打品牌是对的，如果销售总是外包，利润就会很低，而且受制于人。”
在金关秀看来，企业的各种创新大多是市场环境的逼迫。“绍兴的一些纺织企业是成也市场，败也市场。以往很多企业只要有单子做就能赚钱，这就造成不愿意动脑筋创新。”在市场好的时候，金关秀所在的现代纺织工业研究院召开的创新论坛，企业根本就没人愿意来，不过在市场环境不好的时候，企业参加的热情空前高涨。
金关秀介绍，去年企业主动找上门来委托设计的单子大幅增加，研究院仅卖设计图纸就入账300多万元。同时，很多稍有意识和实力的企业已在招募自己的设计师，自主设计花色和面料。因为大家都明白只有自己有了好方案，主动出击，才能赚取超额利润。
就在轻纺城城建管委会所在的创意大厦里，当地政府免费提供场地，半年时间引进了40多家创意工作室。其中，一家贸易公司拥有一个包括印度人、韩国人在内的10多人的设计师队伍。“我想要去参观，都没法进去，人家那是商业机密。”周如生对中国证券报记者笑言，尽管轻纺城离创意中心的目标还有距离，但这种趋势日益明显。
周如生曾去参观过意大利一家纺织企业。“它们号称用过的废水能直接养鱼，这有些夸张，但说明环保做得比较好了。”他说，人家的化纤布能卖到每米15欧元，利润能高达5欧元，而我们的产品每米相对应大都只能卖到15元人民币。
“我们也要开发高附加值的产品，这样环保、利润都不是问题。”周如生认为，绍兴纺织业要实现从制造到创造的跨越，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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