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焦波：用爱照亮地震孤儿的光影路

　　5月12日，汶川地震两周年祭。

　　5月6日，“晨光里的孩子——汶川地震孤儿摄影展”在北京金融街举行揭幕仪式。影展展出了廖岑等6位受中国人寿资助的地震孤儿拍摄的60多幅记录震后日常学习、生活的摄影作品。

　　他们是：四川省绵竹市汉旺镇廖岑（13岁），四川省北川县擂鼓镇刘明富（14岁）、王晰 （14岁）王梦奕（8岁）兄妹，四川省郫县新民场镇何文东（13岁）何美君（11岁）兄妹。

　　引他们走上摄影路的就是焦波。

　　初衷：希望相机给没有爹娘的孩子带去快乐

　　记者：您在汶川接触的第一个孤儿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焦波：我是尝试先从刘明富开始的。刘明富这个孩子一直很拒绝我，他很有个性，是擂鼓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当我找到他家以后，我到哪儿他就往外跑。他父母和他姐姐三个人都在赶集的路上，在面包车里遇难的。那天在影展开幕会场，我首先把他拽过来介绍的那个，小小的，眉毛挺浓的，单眼皮，那个孩子不愿意笑，不愿意言谈。他越拒绝我，我越有种不说探秘吧，我就越想揭开他心里的秘密。越喜欢他，喜欢他那种倔强。反倒如果他很顺从地来接受我采访，可能还不会引起我那么大的注意。他越这样，尤其听说他家里死了三个人，我很理解他的心情。以后我还知道，他在很长的时间里不说话，在地震的时候，他从学校出来他首先往家跑去找他家里人。所以说对他，我觉得他不是没有情感，只是他埋在心里边。他心里边有。所以我就理解他。我就不断地跑过去，摸摸他的头，跟他说说话，有时候他会挣脱，还是继续跑开到外边玩去了，他玩滑板我就拍他滑板，他下棋我就拍他下棋。我看他跟别的孩子在一块儿有时候还有说有笑的。但是跟我他就是特别拒绝我，他就躲。

　　有一天我就想这样，我带着相机在他家门口，有个小女孩在那儿，我说“刘明富，我们合张影吧”，这个他还是不拒绝。我就叫那个小女孩“你用我的相机，给我跟刘明富照张相”。跟刘明富一般大的小女孩，就给我们拍一张照片，我说“哎，拍得挺好的。很清楚，你看”。我说“刘明富，你肯定也能拍，而且肯定拍得不差，我看你很聪明”，我作为一个摄影家，这么多年来看人，一个人聪明不聪明我能看得出来。我说“你肯定也能拍，而且准保拍得好。”

　　感受：这些孩子的情感，波动很大

　　记者：您当时真是这么认为，还是鼓励他的话？

　　焦波：我觉得他的确是很聪明，看得出来。当然，更重要也是鼓励。主要是看他能不能接过相机来给我拍。当时我也做好准备，拍得太不好我也鼓励他“拍得可以这照片”。我就把相机直接挂在他脖子上去，我说“刘明富，我这台相机6万多块钱呢，专业记者相机，你试试，你给我拍张照片，好吗？这个小姐姐拍得多好啊，你也能拍得挺好，说不定更好。”结果他拿起来对着我啪啪啪就揿快门，这家伙很聪明，他观察你怎么拍什么的。

　　记者：对，而且他不怕，不怵新东西。

　　焦波：他就拍了几张。拿过来一看，确实拍得不差，确实挺好。上下留的位置都合适，挺好的，作为一个纪念照挺好的。我说“太好了刘明富，这样，你再给那个老奶奶拍一张好吗？”结果他啪又拍一张，拍得很好。我说“刘明富，我教这么多学生，有的教好长时间都没你拍得这么好”。我说以后我好好教你好吗？以后你到北京，咱们好好学摄影，长大了你当个像我一样的摄影记者，走遍全国。

　　这个时候他脸上就开始不紧张了。随后我给他家拍了一个“全家福”。

　　我跟他说：这次就这样，过几天我再来的时候……那就快到，我们要做夏令营了。我跟他家人说，我推荐他去参加夏令营，他还很高兴。但这些孩子啊，从刘明富身上，我感受最大的就是他们情感的那种波动，波动很大。到第二次去看，他又不再说话了。又不愿理人了。

　　收徒：引领六个孩子走上摄影路

　　记者：您接触这些孤儿大致都是这么一个情况吗？ 焦波：有时候就这样。包括最活泼的那个廖岑，他在夏令营多好了，再回去，我们再见的时候，又有点儿沉默寡言了。

　　再次见到刘明富的时候，我跟他说明天给你好好拍张照片。结果第二天他大伯说他走亲戚去了。我说昨天说好了他在家等我，他答应了的。到晚上他大伯打电话说，刘明富说什么也不回来，说宁愿不去北京夏令营，他也不回来拍照片。当时一下子我心里边那个情感，我说不出来是对谁不满。当时跟他说夏令营的时候，他一家人简直是高兴得不得了啊，到北京去。他没用语言表达出来，但那种神情，他能到北京去了。确实我是极力把他推荐去夏令营。他很高兴啊。我说咱们还要多拍点照片。他答应过的，但突然跟我说那么一句话，我心里边真是特别难受，觉得这孩子真是没有父母了，要有父母的话，像北京夏令营这种机会，能让孩子轻易地放过吗？他们就是给人送礼求情也得让孩子出去锻炼锻炼。我当时就跟他大伯说：大哥，你知道到北京夏令营去费了这么多心思，总算给他争取一个名额，你能知道到北京这一次对他人生能有多大的影响吗？好了，这样吧，不说了，您看着办吧。我就挂电话了，那一夜我很难受。

　　记者：后来您问过他吗，他为什么这样？

　　焦波：没问过他。但第二天早上他回来了，回来高兴得呀，背着我的包在那废墟里边跑来跑去。我那个包很大，我说“今天你给我当通讯员，背着我的包”，叫他怎么拍怎么拍。怎么怎么都行。你想拍他什么样他都愿意拍。而且还主动找其他的小朋友过来，配合我拍。

　　就是那天他拍了这张照片，这是王梦奕、王晰，我后来的徒弟，一对兄妹。当时我还没有收他们当徒弟。一对孤儿，当时在废墟那儿玩，妹妹正往下跳，我说“刘明富你拍这个”，我把相机给他，啪就拍了这张，我说“哎呀这个构图太完整了，而且瞬间抓得特别好，正好人衬托在蓝天之上，展翅飞翔的小燕子一样。”

　　记者：这些图您都没有裁过吧。

　　焦波：一点儿都没有裁过。所以我当时说“刘明富，这就是搞艺术创作啊，抓拍得很好呀”，我就鼓励他，所以这张照片回来就发表了。

　　还有那个用左手拍照的女孩何美君，她4岁的时候发烧，抽骨髓，结果右手就抬不起来了，残疾了，6岁的时候被一只狗把她的左眼睛给咬坏了，但没有失明。再8岁，父母就走了。

　　我见她之后，觉得特别爱怜。我说“你以后跟我拍照片。”就把我的相机放在她手里边，她右手残疾啊，她就用左手抓着那相机，用右手托着，当时我看她手在颤抖。我说“你拍一张”，她就用左手拿着相机，拿右手揿，这就是她自己拿相机的方法

　　今年清明节到她家，拍了她给父母上坟。这回影展她拿来一沓画，我看的时候发现，在4月6日这一天，她画了十几张，全是妈妈。都是色彩非常鲜艳美丽，搭配得也特别好，她心目中美丽的妈妈，在跳舞。我觉得这孩子很有天赋，视觉这方面她还是有独到天分的。她那几张照片也是，看着感觉特别好。《亲吻春天》是代表作。里面这个小女孩是她姑婆婆，就是外婆的妹妹的孩子，天天跟她在一块儿。

　　记者：您可以把他们一生的故事拍下来。看看他们以后怎么样。

　　焦波：我肯定是这样啊。照相机对于他们人生的作用，已经让他们快乐了，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记者：以后会是他们生活中一个重要的内容。

　　焦波：包括成绩最好的王晰，他曾经告诉我“焦老师，以后我不想拍”。我说“好，办完影展后，照相作为你的一个爱好，你就平时记录下来你的生活。不喜欢就不一定要做一个摄影师。”后来我说你给我写句话，他写的是：“我的理想是考清华大学”。我说“我就在北京等着你，一旦你考了清华大学，我给你请客。那比你成为一个摄影师还要好，你喜欢就是最好的。”

　　我对孩子们的期望，实际上也不是他们都像我一样将来拿相机，以后在这一行里成长。

　　记者：您只是希望他们快乐。

　　焦波：只要快乐，以后他们适合走哪条路，都行。 (来源：《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