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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非世界杯:黑人热情白人冷静?

来源:中国新闻网
2010年06月17日14:16
  (声明:刊用《中国新闻周刊》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曼德拉拯救了南非足球,足球也为南非做了很多事

  本刊特约撰稿/陈君

  “这小子很棒,我见过他几次,他是足球的天才。”南非一家少年足球训练学校的教练埃里克如此评价国家队前锋查巴拉拉,正是他贡献了本届世界杯第一粒进球。

  26岁的查巴拉拉土生土长在约翰内斯堡西南方向16公里处的“黑人城”索维托,这里是约堡最贫困的地区,也是曼德拉的家乡。

  上世纪40年代,约翰内斯堡政府需要将市内最大一块黑人聚居区征用,就在城市西南郊建立了“西南城区”安置黑人劳工。索维托(Soweto)就来自英文“西南城镇”(South Western Townships)的缩写连拼。

  到1967年,索维托就已经是百万黑人的聚居区。“很少有白人来这里,即便现在这里的治安和基础设施建设等有很大改善,但那种"罪恶之城"的印象还是令白人远离。”埃里克介绍说,“我来这里上课、办事,也带着枪。”

  6月12日下午,居住在约堡富人区——桑顿区的埃里克正要离开家,驱车去“足球城体育场”,看阿根廷对阵尼日利亚的比赛。后座放着南非球迷的利器,长喇叭“喔喔祖拉”。

  “曼德拉总统拯救了南非足球。足球也为南非做了很多事。”埃里克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你应该知道,曼德拉说过他的偶像是卢卡斯·拉德贝,他是南非最伟大的球星,在球场上见证了南非从种族隔离的噩梦中走出来。他的老家也在索维托。”

  在两次代表南非出征世界杯的拉德贝看来,索维托的“足球城体育场”记载着几代南非足球人的梦想,“足球团结了黑人和白人,把南非放在了世界版图。”

  由于工作关系,埃里克多次到索维托一些黑人学校教授足球,“人们都说这里是约堡最乱的地区,实际情况确实好不到哪儿去。我是白人,但我不害怕,我在这儿有朋友,也有学生,他们中会有未来的巨星。”

  拉德贝:漫长的希望

  曼德拉最终还是没能出现在“足球城”的看台上,拉德贝感到遗憾,但南非色彩浓重的世界杯开幕式还是令41岁的他激动万分,尤其听到曼德拉填词、南非歌手莫洛伊演唱的《希望》时,拉德贝泪光闪闪。

  足球曾经抛弃过南非。今天,让南非赢得整个世界的热情。“只是绿茵场上少了我,我不应该在看台上,不应该在电视机前的,如果不是因为膝伤??”利兹联“酋长”拉德贝常常抱怨,也总会想起12年前的自己。

  1998年法国世界杯,在英伦俱乐部利兹联效力的拉德贝担任南非国家队队长,表现神勇。这一年,曼德拉访问英国利兹时,对着媒体说,“拉德贝是我心中的偶像。”

  这句话为拉德贝的足球生涯提前画上了圆满句号。尽管后来他又在欧冠赛场上成为后场悍将,把利兹联送入联赛半决赛;2002年韩日世界杯上又为国家建功。

  作为南非历史上第一位国际球星,拉德贝的人生是从索维托贫民窟起步的,他有10个兄弟姐妹,童年艰辛,“逃跑”记忆烙印深刻。

  “我在种族隔离的制度下长大,随着年龄增长我逐渐意识到这种制度的存在,但了解并不是很多,因为我们没有路径去了解外面的世界,只知道索维托这个地方,只要你在这里,就不会有麻烦。我也听父母讲过,有一些人在街道上遇到陌生人就会跑。”

  “我们当时生活的希望就是要踢足球。”拉德贝眼睛一亮,“有大片的土地,这里是我们天然的训练场??我们在泥地上练球,在垃圾堆旁边,都无所谓。我们进不了城,那里有围栏圈起来的是标准训练场,有白人在打橄榄球。这就是那时的南非,没有交流和沟通,只有指责和对抗。”拉德贝对《中国新闻周刊》说,那时候周围好像有两种空气,是两个世界。

  人类的通用“语言”足球,也无法弥合两个世界的巨大鸿沟。

  南非足协新闻发言人乌则拉6月12日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种族隔离时代的足协管理得非常混乱,甚至没有管理,他们还打压一些黑人俱乐部。

  尽管当时的南非政府逐渐允许不同肤色人种的足球俱乐部之间进行比赛,但在现实生活和社会规范中,“黑”“白”依然格格不入。

  “1950~1960年代,南非球队的情况可以说是相当不好的。”乌则拉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说,“缺少国际交流,组织松散的黑人球队闭门造车。倒也创造出有南非特色的脚法,包括戏谑对方。”

  在舆论配合和市场迎合下,越来越多的白人认为规则复杂的橄榄球比足球更能体现男人的力量与战略头脑。喜欢足球的白人越来越少,即便白人踢球也从来不找黑人,否则会被骂作叛徒,被孤立,黑人也一样。

  白人教练埃里克说,“我就因此被人骂过。”

  索维托人凯萨·摩特昂是那个时代的球星。1968年,他从南非最老牌的强队奥兰多海盗队,转会到美国亚特兰大酋长队,成为南非第一个走向海外的球员。临行前,球迷自发为他选购最高档的衣物,以向美国人展示品位。同一年,在索维托一个小镇上,未来的南非头号球星卢卡斯·拉德贝降生。

  成立于1937年的奥兰多海盗队,以索维托为大本营。

  当年,呼吁废止种族隔离制度的曼德拉,就在离索维托不远的罗本岛,被判处终身监禁。“我唯一接触世界杯的方式就是收听广播,包括直播的足球比赛。这是我唯一乐趣所在。”在南非世界杯的承办陈述中,曼德拉动情地说。也许因为这一句,反对者们投了南非一票。

  为什么一定要让世界杯来到彩虹之国?2000年,曼德拉向球王贝利颁发终身成就奖时的一番话,可以当做答案,“体育具有改变世界的力量。体育的力量无与伦比,它能激励人民,团结人民。要打破种族藩篱,体育的力量胜过各国政府。”

  时光回到1970年,“海归”摩特昂回到家乡,从海盗队挖来了几名优秀球员,创办了约翰内斯堡凯撒酋长俱乐部。从此,这两支同样诞生在索维托的球队,成为南非乃至非洲足球界最大的一对冤家。

  1990年,21岁的拉德贝开始足球职业生涯,起点就是凯撒酋长。

  这一年的2月11日,曼德拉在世界关注的目光中走出监狱,在“足球城”发表了首场著名演讲,超过12万黑人高呼着他的名字,宣告南非曼德拉时代的到来。

  拉德贝的足球时代也开启了,“我天生好像就只会踢足球,吃足球,喝足球,足球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他回忆说,球队的白人球员总是很少,“但我们配合的都很好。训练中也有一些争论,也会开玩笑,或者有些小问题,但我好像没有什么不愉快的记忆,足球是我们共同的欢乐和语言。”

  经历了凯撒酋长队的系统训练和大小数百场实战,拉德贝成长为一名出色后卫。曼德拉的魅力和对国家前途担忧,也引导着他当“前锋”,为非国大募集资金、传递情报和组织罢工,期间受枪伤却幸未断送足球生涯??拉德贝很快成为年轻一代黑人的榜样。传记中描写道:结束训练的拉德贝,随身总佩有刀剑和皮鞭,参加反政府运动,毫不畏缩。

  时过境迁,对于这段经历,他不愿过多提及。

  “还是说足球吧。”1992年7月7日,历史上第一支不同种族、肤色球员组成的南非国家队正式亮相国际足坛。“能够成为其中一员,是我的荣幸。”拉德贝现在回想起来仍难掩激动,“那真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在曼德拉精神感召下,种族隔离的阴影一点点褪去。”

  就在那一年,南非总统德克勒克第一次在南非之外会见了曼德拉和另一位黑人领袖曼戈苏图·布特莱齐,这次聚首标志南非的政治转型。

  而南非足球的“翻身仗”也打得非常漂亮。在索维托 “足球城”,南非队以1:0击败非洲劲旅喀麦隆。这场比赛意义不凡,南非不仅在离开世界赛场20余年后首次出战就取得胜利,国家队从此获得“Bafana Bafana”(祖鲁语意为“小伙子”)的爱称。

  此赛是拉德贝在国际赛场的处女秀。他开始受到欧洲联赛俱乐部关注。

  “比赛开始前,曼德拉给我们打气,结束后又来看我们。”拉德贝回忆说,“很多人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施行种族隔离制度的南非当局不许刊登他的照片,我们只知道他年轻时的样子。但他进门时,我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没有一个人能够让我这样,让我流泪。但他如此谦卑,过来和你握手。从此,只要曼德拉来南非队更衣室,我们就从不输球,我们把这个叫做Madiba magic(曼德拉的魔力)!”

  “种族隔离制度宣告死亡,国际足联自然解除了南非的禁令,1992年的这一场比赛是南非足球新起点。”南非足协官员乌则拉说,非国大等黑人政党在组织方面起到重要作用。

  马克·费什捧起非洲杯

  开幕战打平的成绩并不能让前辈拉德贝满意,他恨不得自己上场,“绿茵场才是我该去的地方。我们踢足球都是光着脚的,其实也不叫什么足球了,就是一个干瘪的圆球,甚至是他们不要的橄榄球。”拉德贝回忆说。“他们”是指白人。

  在南非,足球是黑人的慰藉,橄榄球则是白人的最爱。“当时总有外国橄榄球队来南非比赛,不多的黑人观众只给外国球队喝彩。我们的"跳羚"输球了,他们才叫好。”埃里克说,“现在这种状况大大改变了。但对橄榄球和足球喜爱还是泾渭分明的。”

  “跳羚”是南非国家橄榄球队的称呼,由白人组成。1991年岁末,当国际体坛取消对南非制裁,率先走出国门的是板球队和橄榄球队。

  而橄榄球场也成了白人宣泄不满和对抗情绪的场所。这正是曼德拉担心的。在上世纪90年代最初几年,白人自认为失去权力,游行示威此起彼伏,而黑人右翼组织也主张分裂,南非面临内战危机。

  如果说索维托的足球城体育场是南非足球和全体黑人的圣地,那么约翰内斯堡的埃利斯公园体育场则是白人橄榄球的家园。

  1992年8月,“跳羚”队在埃利斯公园体育场与新西兰队比赛。本来非国大和白人改革派政府希望这场赛事能成为种族和解的仪式,但体育场里充斥了种族隔离时代的南非旧国旗和旧国歌。

  “当时那种对抗的气氛,就像电影《成事在人》(Invictus)中描写的那样。”埃里克说。

  黑人足球则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南非世界杯形象大使、前国脚马克·费什不同意“黑人足球”这种说法,“种族隔离的年代结束了,足球和橄榄球都是南非人的。”他也承认,新旧南非磨合期,或多或少影响了一些俱乐部的训练,“比起其他公司或政府机关,球队情况稍好一些,不过,一下子失去"主人"的权力和地位,一些白人确实无所适从。”

  梦想成为拳击手的曼德拉要改变这一切。借助国际大赛弥合社会矛盾、提振国家经济,成了他的急迫选择。

  在非国大努力下,南非于1993年获得橄榄球世界杯举办权。一年后,非国大在南非首次不分种族的大选中获胜,曼德拉成为第一位黑人总统。

  拉德贝也告别了家乡,前往英国利兹联效力,最终成为这一知名俱乐部唯一的南非籍队长。“因为旧体制被打破了,南非开始民主进程,我才能离开索维托,才有机会参与国际比赛。”拉德贝说。

  1995年6月,橄榄球世界杯如期在南非举行。决赛开始前,曼德拉穿着“跳羚”队的绿色队服来到现场。15比12,南非战胜新西兰队,全场黑人和白人观众一起喝彩,挥舞着南非新国旗。埃里克当时就坐在看台上,“曼德拉说过,"跳羚"不是白人的,也不是黑人的,是南非人的,我到什么时候都记得他说的这句话。”

  拉德贝是在电视中看到比赛的,“曼德拉总统给他们的队长颁奖,改变了局面,我们开始接受橄榄球,国家开始统一,我们知道我们和白人都是一样的,但我当时确实对橄榄球不太感兴趣。”

  凝聚国民之心的另一大盛举出现在1996年。是年,非洲杯足球赛在南非举行,拉德贝、马克·费什领衔的南非队打入决赛,2比0战胜突尼斯,第一次捧得非洲杯!

  在颁奖的电视图像上,世界各地的观众看到,索维托“足球城”又一次成为欢乐海洋。马克·费什高举着沉沉的奖杯,和战友们一起接受人们的欢呼和呐喊。

  作为南非为数不多的白人足球运动员,他的“举杯”意义深刻。而目睹球场上那么多的白人和黑人一起享受足球胜利的快乐,也令马克·费什感慨良多。

  “为什么非要强调肤色呢?我不是一个种族主义者,在南非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1973年出生的马克·费什家境殷实,在约翰内斯堡读书时开始足球生涯,曾在意甲拉齐奥、英超查尔顿队效力,是当时身价最高的非洲球员。

  如今,南非世界杯开幕了,作为形象大使,他可以暂时结束周游世界的工作了,陪儿子看球赛、练球,成了最大享受。费什的好友、奥兰多海盗队前黑人队员蒙塔里也常加入其中。

  年少时,费什在首都比勒陀利亚的白人学校上学,课余时间去俱乐部踢球。当费什在市中心球场踢球的时候,蒙塔里只能在市郊的空地上练球。

  “当时黑人是不允许到这里来的,现在这些全都结束了。”马克·费什说,他要在左手臂文一个曼德拉的画像,他告诉儿子,“喜欢足球,享受足球,就在一起踢,把球传给队友的时候——无论白人还是黑人,都要保持微笑。”

  “保持着客气的冷静”

  在那支创造非洲杯历史的南非国家队中,有3名白人球员。14年过去了,今天的南非国家队中白人球员只有一人——以头球见长的中后卫马休·布斯(Matthew Booth),还没有出现在开幕战首发阵营中。

  1977年出生的布斯17岁时便在职业联赛亮相了。2006年,他迎娶了首届南非小姐索尼娅-博尼文提娅,一时间让南非民众津津乐道。

  出众的球技加上和睦美满的家庭,让布斯成为了南非球迷的新偶像。每当他在场上触球时,球迷总喜欢高喊他的姓氏“Booth”,让很多不知情者误以为在“嘘”他。这一幕也成为南非足坛特有风景。

  2010年6月3日,在世界杯开赛前,92岁的老人曼德拉又一次来到南非队的训练营,新一代球星皮纳尔、布斯等握着曼德拉柔软的手,同样感受到拉德贝、费什曾感受的力量。

  当记者询问布斯与黑人队友合作是否愉快时,他只简单地回应了一个“很好”。

  南非《星报》曾采访布斯的黑人妻子索尼娅,她说丈夫的“白人肤色”不应该引起人们对他入选国家队的质疑,“人们早就变得更加开明和宽容。布斯在俄罗斯踢球时,我们遇到过一点肤色上的好奇问题,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和马休之间的关系。我从小就生活在争议中。作为生活在南非的黑人,因为我长得漂亮,个子高,我妈妈甚至强迫把我的长发剪短,让我低调。后来我鼓足勇气参加南非小姐比赛,获得第二名。我得到了应有的评价。”

  与足球国家队的情况类似:当2007年南非橄榄球队在法国再次成为世界冠军时,首发出场的15名球员中也只有两名黑人球员。

  开普敦大学教授沃康纳提醒《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南非的足球已经回归到足球的本来面目了,为什么还要纠缠什么肤色呢?”

  不过,他也发现,对于世界杯来到南非,他的大多数黑人同事和朋友都欣喜不已,“男女老少,懂球的,不懂球的,都给予很高热情。相约到现场助威,或者早早结束工作去酒吧为足球狂欢。”而在白人圈里,很多人对这次黑人的嘉年华 “保持着客气的冷静”。

  “现在的南非,不是种族隔离时期,也不是曼德拉时代了。很多遗留问题没有解决,新的问题也出现了,反映在种族问题上,反映在阶层问题上。所以,还是保留一些简单的快乐吧,比如足球。”沃康纳说。
(责任编辑:reny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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