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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冠中,两个心愿都完成了

来源:《环球人物》杂志
2010年07月08日09:28

  捐画给国家,讲出真话

  吴冠中,两个心愿都完成了

  一盈

  直到今天,我的手机里依然珍藏着那条短信:“是一盈吗?访谈已经收悉,文章写得很好,才思灵动,吴老很喜欢……”

  这是吴冠中委托助手发来的,随后他还专门打来电话小叙,开朗的笑声如同邻家老人一般,然而如今这一切都成为历史。6月25日晚,他溘然长逝,艺术大家的人生至此落幕。或许生命的终结总能给生者某种程度的反思,而吴老带给我的,除了猝不及防的震惊,更多的却是深沉的难过与长久的遗憾了。

  不做“荣誉的囚犯”

  今年开春,我试探性地拨通吴老电话,说明采访意图。没想到他很痛快地答应了,甚至主动问,你哪天有时间呢?如此大师,如此谦和,是我采访生涯中头一次遇到。采访的路上,看到花店里红鹤喜人,滴翠的叶,火红的掌,心中一动,为先生买下。

  先生住在北京南城方庄一幢老式公寓楼里。问起路人,都大吃一惊,就连看电梯的妇女都半信半疑,真有一位画值千金的艺术大师天天乘坐自己看管的电梯?

  先生91岁了,瘦而清癯,发如灿银,没有丝毫耄耋(音同“帽蝶”)老相,反倒耳聪目明,思维敏捷。看到我手中的植物,先生欣喜地笑了,双手捧过并放在客厅阳光洒满处。几案上的绿茶,已经泡得很酽了。

  夫人朱碧琴躺在一张长沙发上,看到我来,很艰难地站起来表示欢迎。先生小心翼翼地再扶她躺下,并且解释,脑血栓多年了,躺着才能降低脑压,所以只好大部分时间躺着了。这对相濡以沫的伉俪,携手走过了大半个世纪,言行举止间,满是浓浓的怜爱与深情。风烛晚年,他们对爱情的理解当有我辈无法企及的深邃与刻骨吧。

  先生的居室极其寒素。四壁皆白墙,客厅一壁有幅绣作,此外再无装饰。家具是拼凑的,书架是简易的。画室很小,光线一般,只能画些小画了,非要作大画时,就只好卷着画。

  先生晚年生活清冷。他对养花玩鸟遛狗全无兴趣,下棋打牌更不会,甚至从不过节、不办寿。去年孩子们央求为父亲办90大寿,先生坚拒,认为“没意思”。相熟的邻居说,先生经常去街心花园的林荫小道上,花两元钱找个“蹲摊”的理发师剃头,并且笑谈,自己只是“纸上谈兵”,而街头巷尾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行为艺术家。

  说起艺术,先生显出与年岁不符的激烈。都说天年应该颐养,然而他却是越老越敏锐,越老越激情。身体的老化与精神的亢奋,令他时常深陷无法名状的矛盾中,苦痛自知。所以,他晚年的画风剧变,没有往昔的恬淡诗意,却是浓墨重彩,慷慨悲情!

  对于大师而言,风格的剧变意味着风险,甚至意味着“晚节不保”。他无惧,因为不要做“荣誉的囚犯”。

  1998年,他创作油画《苦瓜家园》,并且解释,“这一生,苦,永远缠绕着我”;在散文集《吴带当风》里,他更是直言:“如果再给我一生,依然选择这苦难的艺术。”无限荣耀的丹青画笔,褪去艺术圣殿的光芒后,是一条怎样苦苦跋涉的道路?

  极其厌恶谈及画价

  1919年,吴冠中生于江苏宜兴。水田、桑园、竹林……是鲁迅笔下的风景,亦是吴冠中的乡愁。吴冠中从小热爱文学,但为了“不饿饭”,只好学工科。1935年,已考入大学的他与友人朱德群游览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看到前所未见的图画及雕像。他形容自己:“如同婴儿睁眼初见的光景,一头扑向这神异的艺术之美。”这一扑,便是漫漫一生。

  1947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赴法公费留学,师从巴黎艺术巨擘苏弗尔皮教授,如饥似渴地汲取世界艺术精华。教授常说“小路艺术娱人,大路艺术撼人”,这成为他秉持一生的艺术信念。新中国成立后,他放弃法国舒适的生活,回国任教。课堂上,他把西方艺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学生;课下,他带学生外出写生,足迹遍布大江南北。

  然而,旋即而来的文艺界整风运动令他深受其害。他成了放毒者,被批判、改造;再批判、再改造……“四清”运动时,他被下放到偏远农村,精神的苦闷令他严重失眠,甚至染上肝炎。人生百无聊赖,他选择一死了之。

  为了速死,他不再求医问药,而是疯狂作画,试图耗尽生命。他用老乡的高把粪筐作画架,画玉米、高粱……自嘲是“粪筐画派”。那些年,每每空闲,他便背着沉重的画具四处作画,从东海之角到西藏雪域,从高昌古城到海边小岛,住渔家院、工棚、破庙……直到晚年,他额头的皱纹依然是令人惊奇的白色,那是因为常年在酷暑中写生,太阳射不进皱纹的结果。他的画越来越多,画功日趋炉火纯青。不过最可喜的是,肝炎竟然在忘我的作画中不治而愈。

  吴冠中渐渐名贯东西。1987年,“吴冠中回顾展”在香港展出,香港报纸报道了那种盛况:买楼排队的事有,为买画排队的事尚属首例,有些人为了买画,竟然把店门的玻璃都挤碎了。2002年,他被世界艺术最高殿堂法兰西学院艺术院授为院士。

  “金钱”是世人描述吴冠中作品时的关键词。吴冠中作为“中国最值钱艺术家”的地位从来不曾被撼动。据雅昌艺术网统计,吴冠中画作总成交额达20.4亿元,在国内在世画家中排名第一。然而,他却极其厌恶谈及画价。一次伦敦拍卖会上,他的某幅作品被拍出数千万元,记者朋友从现场打电话报喜,他却道:“这是拍卖市场的心电图不准确!”相比金钱,他更愿意作品由历史来定价。

  痛之深,是缘于爱之切

  虽然没有从文,但吴冠中始终保持鲁迅式的斗志与真情。他这一生,都在为“说真话”付出沉痛代价。

  留学归来,他因力劝有天赋的学生不要参军,好好画画,最终被无情揭发、严厉批斗,直至逐出课堂。“文革”时,他坚决不跟从当时一窝蜂的现实主义创作洪流,不画工农兵绘画。于是,他又一次被打入美术界的“另册”,被斥为“资产阶级形式主义的堡垒”。晚年时,他发表“笔墨等于零”的观点,甚至直言“中国大部分画家的文化水平都不高,他们的作品情怀和境界上不来!”此语一出,他即刻成为靶子,孤身一人面对口诛笔伐、冷言暗箭。

  20多年前,吴冠中便开始大规模“毁画”,不忍下手时,便让家人抱下楼用火烧……有人讥讽他“作秀”,他却说:“盛名之下,不愿意劣品招摇过市,不愿谬种流传!”

  2008年春天,身为大师的他竟然“屈尊”把画展办到青年艺术家聚集的798艺术工厂,不剪彩,不请领导,不收门票。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再次疾呼:“取消美协、取消画院等官僚机构。因为艺术是野生的,不是家养的!”

  他越来越老了,却没有老人的淡定,反倒更多伤痛。痛之深,是缘于爱之切。最近几年,他一直忙着做两件事:捐画给国家、说真话。就在他去世前一天,还捐出了5件作品。“我的艺术是属于人民的”,他目光炯炯,“如果我讲出了那些真话,那么我将死得很宁静。”

  佳酿晚晴熟,霜叶吐血红。说真话和捐画,这两者先生都做到了。相信,他走得很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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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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