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蒙田的政治学》到《随笔集》

　　冯塔纳对蒙田政治思想(更确切地说，是蒙田思想)的解读，不会是也不必是唯一的正解；而本书出版以来，也在英语和法语的学术圈内引起了新的争论。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为这个时代的读者、特别是中国读者解读《随笔集》这部意蕴无穷的伟大经典铺就了一块新的和重要的基石

　　陈咏熙

　　研究《随笔集》的新视角

　　《随笔集》不仅是欧洲文学史上的丰碑，也是西方思想史上的巨著，成为了西方人文研究乃至社会科学研究中长盛不衰的主题。20世纪以来，国外几乎每隔数年就有探讨蒙田的专著问世，相关的学术论文更可谓汗牛充栋，论题从蒙田的家族史到《随笔集》各个版本的比较，从某位古典作家的思想对蒙田的影响到蒙田对异邦文化的研究方法，不一而足。文献之中，以文学研究为主，史学和哲学次之，直到近几十年，始有人聚焦于蒙田的政治思想及其影响。笔者希望通过翻译本书，让译介蒙田研究优秀文献的工作赓续下去，填补国内在探讨蒙田的政治思想方面的空白，为西方

　　政治思想史的研究提供新的素材，同时也为喜爱蒙田的中国读者提供解读《随笔集》的新视角。

　　对蒙田“同情的理解”

　　《蒙田的政治学》一书不但呈现了蒙田政治思想研究的最新成果，也运用了全新的研究方法。作者冯塔纳开宗明义地指出，人们对蒙田的理解有偏颇之处，“作为作家的蒙田享有崇高的地位，并已为庞大的且日益增长的文学研究群体所确认，而作为一个道德家、哲学家以及他所处时代的社会与政治现实的观察家的蒙田，声誉却游移不定”。针对认为蒙田只沉醉于自我而逃避公共事务、在政治上是对一切改革抱怀疑态度的保守主义者的传统看法，她向读者展示了蒙田积极参与当时的政治活动的例证，并证明了蒙田虽然没有创设明确的政治理论，甚至质疑所谓的“治理的艺术”，但他仍通过对社会现实和政治、法律实践的精辟评论，提出了值得后人严肃对待的政治和法律思想，包括增进宽容、自由的政治变革主张。作者更大胆地认为，《随笔集》早在孟德斯鸠、狄罗德等启蒙思想家之前就对“旧制度”进行了批判，也是一部对权威进行全方位深刻批判的巨著。

　　在书中，我们能读到蒙田关于法律和司法体制的教导，他对所处的时代美德衰落原因的反思，他针对宗教战争提出的实用主义倾向的宗教宽容主张；我们还能看到蒙田如何通过分析人信念的不确定性来探讨舆论与政治权威的关系，强调信任对于结束争战、重建共同体生活的重要性，以及他怎样呼吁人们保持反思的头脑，从经验中学习作为实践的政治。透过冯塔纳的滤镜，我们看到的是这样一个蒙田：他是天主教徒，却认为凡人的美德最为重要；他对打着教义旗号、造成无数暴虐的战争深感不满，对天主教和新教两边的狂热思想都敬而远之；为了结束这场不必要的战争，他默默地参与斡旋，赢得了两个敌对阵营的领袖的认可，被选为波尔多市长，任内竭力保证一方平安，也因为没有宏伟突出的政绩而受到讥讽；他还支持“异教徒”亨利当上法国国王，因为他相信这位王公有赢得人民信任、结束社会分裂的魄力。正是因为他在文章中表现得不温不火，在政治立场上力主调和，在教义问题上不置可否，蒙田逃脱不了被误解、指责的命运，然而，宗教的狂热和政治的阴谋终究被淹没在历史之中，而蒙田的思想却穿越了四百年，不仅激励了孟德斯鸠、伏尔泰等后世伟人，更停留在许多普通人的枕边，被誉为善良人的“软枕头”。

　　搭建学者研究的桥梁

　　当然，“一千个读者，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冯塔纳对蒙田政治思想(更确切地说，是蒙田思想)的解读，不会是也不必是唯一的正解；而本书出版以来，也在英语和法语的学术圈内引起了新的争论。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为这个时代的读者、特别是中国读者解读《随笔集》这部意蕴无穷的伟大经典铺就了一块新的和重要的基石。她宽广的视野、敏锐的触觉、严谨的研究方法和恪守学术规训的态度，为学人提供了“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好例子。

　　尤其是，作者动用的文献涵盖了极为广博的范围，从蒙田的阅读史到《随笔集》成书的复杂过程，从蒙田接受的法律训练、执业历程到他与到各派政治势力的交往，从文艺复兴思想家伊拉斯谟、博丹、马基雅维利等人的治学方法到蒙田的好友拉博埃西、帕斯基耶的政见，从法国宗教战争中各个阵营的策略、重要人物的行动到法国政治、司法体制的积弊、各个社会阶层的缺陷，这显示出作者对蒙田研究的文献和中世纪后法国乃至欧洲的政治思想史、制度史、宗教史都有全面的把握，具备打通专业壁垒、灵活运用史料论证观点的深厚功力。因此，《蒙田的政治学》可以遥接博克的《蒙田》，成为帮助国内学界接触国外蒙田研究文献的新向导。而对于普通读者来说，它可以充当《随笔集》在政治、法律和伦理方面的论述的精华集锦和阅读索引。

　　(本文为《蒙田的政治学：〈随笔集〉中的权威与治理》译后记，【瑞士】冯塔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