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代表与恩宁路的命运

2010年9月初，恩宁路社区的卫生环境有所改善，空置房子基本用砖头封住门窗，防止流浪汉进入。据居民反映，仍有不少偷盗建筑垃圾的像。

　　人大代表与恩宁路的命运

　　■策划统筹：何姗 ■采写：新快报记者 何姗 陈文 实习生 谭嘉颖 摄影 黎湛均

　　深读指引

　　她走街串巷调查恩宁路拆迁乱象，她邀请市长亲临恩宁路解决问题，她使街坊多次上访、媒体反复报道、公众争议极大的恩宁路改造出现转机，她是什么人？她为何关注恩宁路改造？她为何有如此大的能量？

　　9月15日，刚从外地考察回来的广州市人大代表陈安薇一上班，就看到了由荔湾区政府专门发给她的《关于恩宁路旧城改造工作情况的函》。这是针对8月25日陈安薇代表向万庆良市长反映“恩宁路拆迁‘烂尾’，卫生、治安状况较差”等问题后，根据收到的“市府办公厅《交办通知》（穗府办督字（2101）35号）”，由荔湾区政府发给她的答复。

　　答复称：“针对出现的问题，荔湾区迅速组织人力物力，通过清理、围蔽等多种方式对拆迁现场进行整治，并制定长效管理措施，防止此类问题再次发生。”

　　函中列举的具体措施包括：“组织城管执法队员每天对拆迁地块进行不间断的巡检、整治；已动用环卫人员100人次，清运垃圾约50吨；进行了‘四害’及病媒生物消杀；清理空置房屋并封闭待拆空屋门窗，避免流动人员入住；平整拆迁地块围蔽场地。”

　　取得的成果包括：“拆迁场地砌筑围墙约600平方米，围蔽5小片施工场地3500平方米，将其与居民日常生活区隔离，实施封闭管理。增派城管执法和公安干警执法力量，维护该地块周边治安稳定，力求彻底根治恩宁路拆迁地块环境治安问题，巩固整治成果。目前，恩宁路地块环境卫生和治安状况已得到明显改善。”

　　给陈安薇的函中最后表示，荔湾区将学习北京、上海、苏州、扬州等城市的先进经验，探索新的旧城改造模式，确保文化大发展、民生大改善。同时希望与陈安薇进一步沟通。

　　恩宁路出现转机的10分钟

　　上月24日起，《新快报》关于市人大代表陈安薇深入走访广州恩宁路拆迁区域，调查恩宁路拆迁烂尾的系列报道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同时，广州市长万庆良在听取陈安薇的汇报、考察恩宁路并作出指示后，恩宁路拆迁区域脏乱差的状况得到了改善。广州市荔湾区更新办、规划局等部门更首次通过媒体向公众承认当初恩宁路规划走了弯路、拆迁受阻，并表示将尽快解决恩宁路拆迁遗留的各种问题。从深入恩宁路调查，到向市长进言，恩宁路拆迁以来遇到的规划滞后、补偿安置不到位、历史文化保护、拆迁脏乱差等一系列问题第一次受到市政府的高度重视，并得到了实质性的改进。而此前，尽管恩宁路街坊多次向街道、区政府、市政府相关部门反映、上访，媒体也多次报道，情况并未引起重视。

　　一个普通的市人大代表，为什么有这样大的能量？她经过了怎样的努力，使拖延四年，历经波折的恩宁路改造出现转机？

　　向市人大反映恩宁路乱象

　　8月12日，在听到恩宁路街坊的情况反映后，陈安薇就顶着炙热的烈日，在恩宁路走街串巷了解情况，从下午一点多钟直到下午5点多钟，在恩宁路拆迁区域的至宝大街、多宝坊、土安街、元和街、吉祥坊、大地旧街等10余条街巷，走访了20余位居民，还与街道工作人员进行了交谈。

　　她发现，恩宁路拆迁烂尾的现状与广州提倡“迎接亚运会，创造新生活”的精神相去甚远，感到问题的紧迫性，她旋即向荔湾区人大作了汇报。

　　8月16日，荔湾区人大常委会常务副主任邵卫红、副主任莫伟琼等也前往恩宁路进行实地查看，并表示将立即与相关部门协调、沟通，争取在“亚运”前尽快解决目前的脏乱差问题。

　　8月17日，邵卫红副主任向荔湾区政府反映了相关情况后，荔湾区政府高度重视，副区长郭兴荣约见了陈安薇，表示要立即拨款用人手清理垃圾，改善治安。

　　8月19日，恰逢广州市人大召开“迎亚运”座谈会，陈安薇反映了包括恩宁路在内的广州各种施工工程存在的混乱问题，希望市人大尽快督促市政府做好迎亚运工程收尾工作。

　　从8月24日起连续三天，《新快报》独家报道了市人大代表陈安薇对恩宁路拆迁区域的走访和其中存在的问题，（详见《恩宁路如何迎亚运》、《恩宁路成拆迁主题公园》、《恩宁路空屋成贼屋》、《这里可拍唐山大地震》、《恩宁路拆迁为何烂尾》等系列报道），引起社会强烈反响与高度关注。

　　8月24日当天，荔湾区委宣传部向《新快报》表示感谢媒体的报道，并称已派环卫工清理恩宁路的垃圾，并将召开新闻发布会回应相关问题。

　　被人大推荐参加市长座谈会

　　8月25日，恰逢市政府召开“迎接亚运会，创造新生活”专题座谈会上，会议安排两位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政府参事、残联、妇联、团委等代表参加，由于陈安薇在此前的市人大座谈会谈及迎亚运工程收尾的存在问题，她被市人大作为两名人大代表之一推荐参加了座谈会。

　　尽管每人发言时间只有8到10分钟，陈安薇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对亚运前城市整治工程提出了多项针对性很强的建议，她重点说到了恩宁路改造存在的问题，她说：“恩宁路首先是没有规划先行，而且补偿安置不到位不合理，拆迁施工多头管理等，使恩宁路拆迁进展缓慢。亚运前，恩宁路拆迁是赶不及了，恩宁路这个局部的问题折射出我们城市管理上的问题。”

　　她对万庆良市长发出了邀请说：“希望亚运会时恩宁路有一个比较整洁的面貌，希望万市长到现场看一下，如果你来绝对会对事情有一个推进。”

　　这时候，有市领导说：“这位代表可能之前没有去过恩宁路，对情况不了解……”

　　陈安薇马上说：“我是恩宁路第一小学毕业的。我提这些绝不是指责政府，只是希望通过这个教训对城市管理有一个改进。”万庆良市长接着说：“最近这两天的报纸我都看过了，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8月26日，《新快报》刊出《市长：我一定要去恩宁路看看》的报道。

　　当天下午，广州市荔湾区更新办、规划局等部门首次通过媒体向公众承认当初恩宁路规划走了弯路、拆迁受阻，并表示将组织专家、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及被拆迁户征求意见。

　　4天后市长亲临恩宁路

　　8月29日下午四时许，万庆良市长与常务副市长苏泽群、市规划局局长王东一行出现在恩宁路拆迁现场，并接受了居民的公开信。万庆良市长表示，恩宁路新的规划方案一定会把文化保护放在首位。

　　他随后提出了恩宁路改造要坚持“先统筹后实施”、“先保护后开发”、“先安置后拆迁”的三大工作原则。并强调要“规划先行”。

　　8月30日，荔湾区多宝街道办召开居民代表座谈会，党工委副书记马友国和城管负责人与恩宁路的20多名居民代表面对面进行沟通。马友国表示，对于街坊向陈安薇代表反映的问题，街道会尽力解决，而他也坦承，以前与街坊面对面的沟通还是比较少，有些问题还是第一次知道。

　　11部门负责人汇报整治情况

　　8月31日，按照副市长苏泽群、区委书记周亚伟的批示“要尽快见到陈代表，给陈代表一个答复”，荔湾区宣传部、建设园林局、文化局、更新办、道路扩建办、人居办、昌华街道办、城建科等部门的11位工作人员，与陈安薇代表座谈，向她解释、介绍了恩宁路改造拆迁的情况。陈安薇再次就荔湾区在亚运前的城市整治赶工保质量问题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建设局等单位表示，将邀请陈安薇再去恩宁路现场看一看，听取她的建议。

　　对话

　　人大代表影响公共事件的范例

　　陈安薇走访恩宁路的报道见报后，许多读者来电，对人大代表陈安薇的走访与建议，表示支持和肯定。不少街坊看到报道后纷纷向《新快报》记者表示，《新快报》的这组报道内容详实，不仅加强了人大与公众的联系，让大家进一步认识了人大代表的作用，同时也真实全面反映了恩宁路拆迁的乱象。恩宁路居民梁伯看到报道后激动地说："这组报道太好了，陈安薇代表反映的情况非常及时，她说的就是我们想说的。"

　　如果说恩宁路改造是旧城改造的一个镜鉴，那么人大代表陈安薇的出现，可以说是人大代表在关涉公共利益的公共事件中发挥作用的一个范例，但是，有多少像陈安薇这样深入基层、听取民意、敢于直言的人大代表？

　　什么事要搞到市长出面才能解决，其实就是一种悲哀

　　新快报：刚好有这个座谈会，你才能及时把恩宁路的情况向市长反映？如果没有这个会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响？

　　陈安薇：对，是的。

　　新快报：如果没有这个座谈会，你会有什么机会向市长反映选民的意见？

　　陈安薇：两会期间市长会到一些代表团听发言。但是闭会期间只能写建议。但是这种影响力绝对不会这么大，这次是比较好的机会，因为亚运，各个部门都比较重视。

　　新快报：当你提出请万市长去恩宁路看一下，他很快就去了，你觉得意外吗？

　　陈安薇：对，我很意外，万市长说他看了这两天的报纸，当时只有你们的报道。然后就去了，真的有点雷厉风行。

　　新快报：你觉得是否直接面对市长，直接反映民意和社会问题，效果是最好的？

　　陈安薇：我觉得如果各个管理部门真正能够把人大代表的意见和群众的意见听得进去，就不一定要上到市长这个层面。什么事要搞到市长出面才能解决，其实就是一种悲哀。

　　人大代表当官的很多，对基层的情况了解不多

　　新快报：在公众眼里，人大代表密切联系选民、包括对公共事件发挥作用并不多，为什么？

　　陈安薇：最关键的首先一个是兼职问题。按目前的国情，专职的确很难行得通，但兼职的呢，很多时候忙于自己的本职工作，容易忽略社会上的问题。另一个原因是人大代表当官的很多，很少是从基层上去的，对基层的情况了解不多。举个例子，社区医疗已经成为社会的一个大趋势。卫生界的代表中没有一个是社区医生代表。

　　新快报：代表是当官的，会不会首先考虑的不是选民，而是自己的官位？会不会怕人大监督会得罪别的官？

　　陈安薇：不排除有人明哲保身。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

　　新快报：如果你现在还是副院长，遇到恩宁路这个问题，你还会不会这么做呢？

　　陈安薇：我会，我始终一个宗旨：不是指责而是共同解决问题，把这件事推进而已。我只是把现象摆出来。在当副院长的八年，我一样提了很多建议。

　　新快报：如果你还是院长，你还会在座谈会上跟市长提恩宁路这个问题？

　　陈安薇：会，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指责他，我只是把现象摆出来，这些都是事实。大家一起去改好，有什么问题呢？

　　人大联络委应增加代表与群众的沟通渠道

　　新快报：像你说的兼职问题，目前中国这样一个体制下，你觉得怎么能够改变这个现状呢？让人大代表发挥更多作用？

　　陈安薇：人大一直在探讨这个问题，都希望做得更好，但目前为止，我没看到太好的一些做法或者建议。这个真的得凭自己做人大代表的责任感，有没有那种要帮群众的意识。现在人大代表每一年都要进行履职报告。

　　新快报：你平时通过什么渠道了解民意，发现问题？

　　陈安薇：主要是本职工作范围内，还有就是业界的一些医生都会向我反映情况，或者其他一些人大代表向我反映。

　　新快报：你觉得怎么能够加强代表与选民的联系和沟通？老百姓现在有什么事除了上访只能找媒体，还有什么更好的渠道让选民联系代表呢？

　　陈安薇：可不可以通过选区的人大联络委，这个联络委负责联络人大代表日常的工作会议等，在闭会期间，可不可以增加人大与百姓之间的沟通渠道，包括常委会与代表，代表与选民，代表与管理部门。如果有百姓到人大信访，信访也应该交给相关行业的人大代表，代表应该是政府与群众之间的桥梁，既能向上反政映民意，又能对政府建言，帮助政府做好工作。

　　政府对人大的看法很微妙。有些时候，政府能够通过人大做些事，他们也很支持的，有时候觉得你在给我挑刺，就会有点戒备心态。人大与政府的关系很微妙的。

　　政府越来越重视人大代表意见

　　新快报：政府对人大代表提出的问题真正重视、解决的有多少？

　　陈安薇：政府的确是越来越重视人大代表的意见了，上世纪90年代可以说是忽悠，答复的都是官样文字，"我们已经做了很多的工作，你提的意见很好我们会继续改进的，好像他是先知先觉，提了意见后也没问是否满意。我妈妈是60年代人大代表，我爸是80年代的人大代表，以前写了建议就石沉大海"。

　　现在忽悠的成分越来越少。除了议案外，其他建议真的要很具体，落实到具体部门。

　　新快报：人大代表监督是最有效的，你今后还会一直关注恩宁路吗？

　　陈安薇：广州市留下的老城痕迹已经少之又少了，跟国宝大熊猫似的，看到目前的状况，我觉得很有必要把它好好地规划起来，建成一个新的广州市的名片。

　　人物档案

　　陈安薇：我有西关情结

　　名门望族之后 父母皆为人大代表

　　陈安薇出生于西关世家，是个地地道道的老西关。

　　其祖父陈廉仲是广州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西关买办巨商"陈氏兄弟"中的弟弟，陈廉仲的祖父是我国近代第一个民族资本家陈启沅。现在荔湾路上的荔湾博物馆就是陈廉仲的故居。

　　陈安薇的母亲是上世纪60年代的人大代表，父亲是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初代的人大代表。陈安薇在1993年起成为第八、第九届广东省人大代表。之后，她又成为了广州市人大代表。

　　陈安薇是广州医学院的教授、广州医学院第三附属医院的主任医师，曾担任过广医三院的副院长，民革广州市委委员。

　　陈安薇工作了30多年的广医三院就在多宝路上，与恩宁路仅一路之隔，她的家也一直在广医里。每天推开家里的窗户，都能看见恩宁路蜿蜒的老街古巷，都能望到绿荫掩映下的骑楼与满洲窗。

　　"我有西关情结。"陈安薇说，对于恩宁路的改造她没法不关心。

　　建议使广州第一个将血友病列入医保

　　作为人大代表，陈安薇每年两会都会提议案或建议，她的议案或者建议总是充满了悲悯爱民的情怀。

　　2007年，陈安薇提出的建议使广州成为全国第一个将"血友病"列入"医保"范围的城市，被评为当年的"优秀建议"。同时，她还根据国家政策，为广州市的一位生活困难的"血友病"患者争取到每月近三千元的生活补贴。

　　而早在2004年，她就提出了"为流浪伤病员设立绿色通道"建议，她甚至提议为流浪人员建专门医院。陈安薇还多次提出建议，由政府对"院前急救"进行财政支持。

　　2006年，陈安薇建议尽快把番禺、南沙、花都纳入市急救指挥中心管理范围，统一调度，统一急救标准，合理调配和利用资源，以抢救更多公民的生命。

　　对恩宁路拆迁乱象提出建议后，她又投入到忙碌的代表事务中。

　　9月13日前往市卫生局听取关于其所提亚运医疗急救建议的答复。

　　9月14日，她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准备在广州市人大常委会举行的《广州市社会急救医疗管理条例修订草案》立法听证会上的发言，与相关专家密切沟通。

　　9月15日，陈安薇作为听证代表出现在《广州市社会急救医疗管理条例修订草案》立法听证会上。

　　9月16日，她再次出现在卫生局，就亚运医疗急救的建议，与卫生部门进行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