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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寻找北洋水师遗物

来源:《环球人物》杂志
2010年09月28日10:35

  在日本寻找北洋水师遗物

  镇远舰的铁锚被供于神社;定远舰的残骸被建成别墅,舵轮改成了咖啡桌

  《环球人物》杂志驻日本特约记者 萨苏

  1895年4月17日, 中国在甲午战争中战败,清政府被迫签订了中日《马关条约》。此后半个多世纪,中国几乎彻底丧失了对周边海权的博弈能力。

  在那场战争中,被视为中国近代海军骄傲的北洋水师几乎全军覆没,数十艘大小战舰烟消云散,成为中国海军历史上的一大恨事。

  时隔100余年,环球人物杂志特约记者在日本偶然查阅到一本上世纪60年代的旧杂志,惊讶地看到,北洋水师的旗舰定远舰的残骸,竟被日本人改建为一座别墅;进一步搜寻后,记者发现,在横须贺日本纪念舰三笠号的旁边,完整地保存着镇远舰的炮弹;随后,记者又找到致远舰的机关炮……这些遗物,大多是北洋水师战败后,被日军掳到东瀛的。

  记者越来越好奇:北洋水师,这支当年东亚第一大舰队,到底有多少遗物被掠到日本?这些本属于中国的珍贵文物流落他乡后,命运如何?2010年8月21日,记者陪同中国海军史研究会会长陈悦等一行5人,在日本7个府县对北洋水师遗物展开全面考察。

  定远馆里的“幽灵传说”

  第一站,记者一行来到位于日本福冈县的定远馆。这里,就是记者当初发现的、用定远舰的残骸建造的别墅。两扇大门,是定远舰的装甲钢板制成,上面的弹洞依然如当日般狰狞。触摸到这两块钢板,记者吃惊地发现,它们竟然是温暖的,恰似人的体温。虽然记者知道,或许只是下午阳光的余温,让百年的残骸仿佛有了生命的感觉。

  根据日本舰船模型学会理事秋山红叶1961年发表的《定远馆始末记》一文所述,定远馆落成以后,有人到那里住宿,半夜里看到有穿着中国水兵服的人在里面走动。还曾有盗贼在进到这里面时,突然听到有声音威严地责问,发音是“税”,恰是中国胶东话里“谁”的谐音。秋山写道: “北洋水师的幽灵一直在这里游荡。”作者记录了这些以后感慨道:定远舰的官兵都是和敌人死战到最后的勇士,这样善战的定远舰的后身,有如此神奇的传说,不是正常的吗?

  定远馆的主人专门设立了灵位,要为“那些尽管是敌人,但只要不葬身鱼腹就开炮不止,对国家忠诚勇武的官兵们的冥福而祈祷”。此后,他将这座别墅献给了神社。

  雨中寻铁锚

  8月30日,冈山县郊一处荒僻的山岭上,记者和同行的专家努力寻找着这一站的目标——北洋水师装甲舰镇远舰的铁锚。

  对于镇远舰在甲午海战中的表现,陈悦曾在他的著作《北洋海军舰船志》中有过描述:“黄海海战中,‘定远’、‘镇远’二舰结为姊妹,互相支援,不稍退避,多次命中敌舰……(1894年9月17日下午)3时30分,‘镇远’305毫米巨炮命中日本旗舰‘松岛’,引发大爆炸,日方死伤近百人,‘松岛’失去战斗力……观战的英国‘中国舰队’司令评价,‘(日方)不能全扫乎华军者,则以有巍巍铁甲船两大艘也’……”

  记者查阅史料后了解到,1894年11月14日凌晨,镇远舰在进入威海湾时不慎触到水雷浮标,舰体擦伤8处。因为国内唯一能执行大型军舰修复任务的旅顺船坞失陷,加之天气寒冷,镇远舰最终无法出海修复。1895年2月11日,镇远舰代理舰长杨用霖在舰舱内吟诵“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绝命诗后,用手枪从口中自击殉国。之后,镇远舰被俘,并被日军使用、解体。舰上的铁锚,也随之流落异国。

  镇远舰本该有两具锚,均来自德国伏尔铿造船厂。其中一具,在抗日战争胜利后,由国民党从日本索回,现存于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另一具则至今留存日本,也就是记者此次寻访的目标。

  镇远铁锚的寻访过程十分艰难。除了从一份材料中了解到,现存于冈山县郊一座神社中的巨锚的确属于镇远舰,再无其他线索。记者和专家们只能一路寻访,一路打听,但当地居民也大多对巨锚没有任何印象。好在一个曾在日本“驴友”照片中出现的路标,让记者找到了方向。

  上山的公路,狭窄得只能容一辆车通行。从中途的一条岔道走到尽头,便是神社了。这个神社里供奉的并非神或人,而是4只被屠宰的牛。爱吃牛肉的日本人希望,每年3月的祭祀能让那些被吃掉的牛的灵魂升上天界,不要怨恨。

  神社并不大,一进门,记者一眼就找到了目标——重达4.5吨的镇远铁锚,就在神台的上方。一位知情人告诉记者,船锚之所以被供奉在这里,是因为它的锚冠部分从正面看像极了牛的鼻子。铁锚保存得相当完好,征战的痕迹仍清晰可辨——锚的头部,是一枚清晰的弹痕;锚臂上有折裂后修复的痕迹,陈悦推测,正是这一损伤使日本海军没有继续使用这只锚,而将它送进了神社。

  镇远铁锚的敦实厚重,给了记者一种无形的感动,以至于完全忘了天气的闷热,围着铁锚一阵猛拍、细记,直到工作结束,才意识到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

  完成了对铁锚尺寸的测量,记者和陈悦从神台上倒退着准备离去。突然,陈悦无意中触碰到铁锚的尾部,一声如晨钟般清越的梵音传了出来,那种声音让人难以将其与一具重达数吨的巨锚联系起来。几乎就在同时,天空中飘出了点点雨丝,酷暑在一瞬间远去——北洋水师的覆灭,已经在上上个世纪,难道,那一代中国海军的灵魂,还在这里等待着我们这些故乡的人?

  在冈山,记者一行还发现了几乎与人齐肩高的平远号战舰的主炮炮弹。百余年前,这发260毫米巨弹准确地命中了日舰西京丸的船腹,却没有爆炸!电影《甲午风云》中邓世昌从打不响的炮弹中摸出一把沙子的镜头,仿佛就在眼前。一番仔细的检查后,记者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一发用于支援陆军、杀伤地面敌军的子母弹,为何会在西京丸的船腹中发现?随后,记者又在一瞬间想起,史书曾记载,甲午海战中,北洋水师一直打到弹尽力竭。平远舰的炮弹正是在告诉我们当时的情景——满是血与火的战场上,已经快没有弹药的北洋水师,依然在英勇奋战,水兵们把所有能打的炮弹都射向了敌舰……

  英国商人家中存放的咖啡桌

  寻访开始前,记者得到信息,在长崎的观光胜地、旧格拉巴宅邸公园中,存放着定远舰的一具舵轮。宅邸当年的主人是英国商人格拉巴,他曾在“明治维新”中向日本各藩走私武器,娶了日本妻子后定居长崎。因为与日本海军交往甚密,甲午战争中日本联合舰队司令伊东佑亨专门将一具定远舰的舵轮赠给他作纪念。拿到巨大的舵轮后,格拉巴将它改造为一个咖啡桌,直到他儿子这一代都还在使用。

  记者一行原本计划拜访格拉巴宅邸,可到了宅邸才被告知,这具舵轮已经不再公开展出。当年,它是以对外战争战利品的身份被带回日本的,但长崎遭原子弹轰炸后,反战思想一直在当地占主导地位,当局迫于压力,不得不下令停止对这一文物的展出,转而将其存放到格拉巴宅邸的仓库中。这次,听说我们这些中国人有意拜访,长崎市文化遗产保管部门以“担心中国朋友看了感觉不好”为由婉拒了。

  最终,在中国领事馆的帮助下,记者一行才得到参观许可。走进闷热的仓库,记者终于触摸到这具舵轮的真实脉搏——直径超过2米,由优秀的非洲柚木制作,至今仍闪着幽光。它平放在那里,上下各有一片透明的玻璃板,构成咖啡桌的桌面,一根高1.2米的独脚支撑在舵轮的轴心,周围的舵柄恰好可以隔开不同的客人,简明而优美。舵轮的轮心上,环刻着“鹏程万里由之安 故清国军舰定远号舵机”的字样。舵轮基本完好,只有一只舵柄已经松动,被放置在一旁。

  这样大的舵轮,在定远舰上是怎样操作的?同行的专家钟云飞先生向记者介绍说,从定远舰的复原图能了解到,和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类似的舵轮,在定远舰上共有3具,串联着放在甲板后部,又称 “人力舵轮”或“备用舵轮”,需6名水兵(每具舵轮两侧各站1名)同心协力,在统一口令下操作才能转动。平日,重达7000余吨的定远舰主要依靠水压舵机操纵主舵机,这3具舵轮只是水压舵机被摧毁后的备用。从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这3具舵轮都有去向可查。其中一具,在甲午海战中被日舰炮弹命中击毁,已不复存在;第二具,在定远舰沉没后被日方缴获并送往靖国神社;我们眼前这个,便是第三具了。

  舵轮上所镌刻的“鹏程万里由之安”,一般被认为是伊东佑亨所题,代表着日本海军的腾飞起于战胜北洋水师。但据宅邸管理员高桥先生介绍,当年,格拉巴的宅邸更像一个海员俱乐部,不少外国航海人士常在这里聚集。坐在咖啡桌前,定远的舵轮和“鹏程万里由之安”的铭刻,被他们视作一种水手精神的向往,日军炫耀战功的意味,反而被忽略了。

  百年不归墓

  在考察清单上,有一个大家公认的必去之处——大阪真田山陆军墓地。6名在甲午海战中被俘的清军将士,已在这里长眠100余年。

  2007年清明时节,记者偶然听说大阪郊区的玉造车站附近,一处墓园里竟葬有甲午战争时的清军士兵,曾前往实地探访。从玉造车站向西走不多远,便能看见一座神社。绕过神社,五六千个墓碑在草木的掩映下连成一片。墓地很干净,四周有很多樱树环绕。这些墓的主人多是在战争中死去的日本士兵,也有部分外国战俘。

  因为无从寻觅清军官兵的墓,记者不得不在密密麻麻的墓碑间徘徊,恰好一位守墓人推着车经过,记者赶紧上前打探。守墓人客气地告诉记者:“葬在这里的清军官兵,是北洋陆军官兵,人数不多,都在那一片。”说罢,他伸出手,指了指墓地的最北端。在守墓人的指点下,记者顺利地在墓地最北端的一排,找到了清军的墓地。

  3年后的再次寻访,多了份凭吊的意味。记者给每个清军的墓地带去了一束花、一盒香。想来,葬在这里的清军官兵是不常有人来看望的,也许连他们的家人都不知道他们最后的归宿。

  记者和专家们按图索骥,很快便找到目标。首先找到的墓碑上,刻着“故清国”的字样,墓主的名字是“西方诊”。这块墓碑的前面,还有两块并排的墓碑,一块刻着“清国 刘起得”,另一块则是“清国 吕文凤”。它们对面的另一块墓碑上,文字已经斑驳,只依稀能辨认出“故清国 杨永宽”的字样。它们的后方,则是“清国 刘汉中”的墓,其名字旁还刻着“清马队五品顶戴”。据说还有一位名为李金福的号手也葬在此地,但记者一直没能找到他的墓碑。

  5块墓碑,用料都是当地最普通的石灰岩,只有1米多高,有些部分已经酥化。看来,从立在这里的那一天起,百余年间都不曾更换。让记者琢磨不透的是,这5块墓碑上,都有一块约30厘米长的斑白痕迹,附近日本军人的墓碑上却没有。

  这白色的痕迹原来是什么字?后来为何又被凿去了?记者再次找到守墓人,几番问询才了解到,被凿去的,有的是“降卒”二字,有的是“捕俘”或“俘”字。原来,日本战败前,这片墓地归日本陆军管辖,里面葬的除了中国战俘,还有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德国战俘。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日德关系日渐融洽,当地德国领事请求将德国士兵墓碑上的“捕俘”等侮辱性字样去掉。日方遵照办理后,也曾考虑将清军将士的墓碑按同样的方法处理,却迟迟没有落实。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战败后,听说有位中国将军要来收集、索还甲午战争时被日军掠去的物品,墓地的管理部门忙将清军将士墓的情况造册上报东京和中方。因为担心“降卒”等侮辱性字句引起中方愤怒,他们火速将其凿去。不过,中国将军最终没来……

  记者在查阅了大量史料后了解到,传闻中要到日本办理此事的并非什么将军,而是海军少校钟汉波。1945年,他曾借接受日本受降舰艇的机会,自作主张“雪甲午耻”,将日军掠走的定远、靖远两舰的铁锚、锚链送回中国,成就了中国海军的一大壮举。但很快,中国再次爆发激烈的内战,海军也被卷入其中,再无精力、经费继续此事。就连定远、靖远两舰的锚链,都被某些贪婪的部员以废铁的价格卖给铁匠铺。如今,唯一留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的定远铁锚上,仍有被盗卖者砸断的痕迹,所幸,它被人民解放军从废品中挽救回来。

  不能被湮没的历史

  考察进行得很细致,且不断有新的发现:记者一行在福冈发现了定远舰舰长使用过的办公桌;在香山县三峰郡发现了镇远舰的船钟;在长崎县佐世保市发现了清军的火炮……一个世纪的斑驳历史,给每一件遗物打上时光的烙印,但当记者走在它们面前,百年的历史,却仿佛只是一个闪回。

  那几天,一直在下雨,仰望天空,那是谁在流泪?是裹创喋血的提督丁汝昌,是“苟丧舰,必自裁”的总兵刘步蟾,还是与舰同沉的蹈海英雄邓世昌、林永升、黄建勋、林履中……

  不止一次,有人追问记者,为何执着于在日本探访北洋水师的遗物?

  133年前,曾有一批年轻的中国人前往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他们在临别词中写道:“此去西洋,深知中国自强之计,舍此无所他求,背负国家之未来,取尽洋人之科学。赴七万里长途,别祖国父母之邦,奋然无悔!”若干年后,北洋水师正是自他们手中建立起来的。

  115年前的那次战败后,这批年轻人中有不少选择了殉国。但“雪甲午耻”的信念,从未在中国人心头抹去。

  今天,记者和几位专家所追寻的,绝不仅仅是流落在日本的北洋水师遗物,更是那个时代为富国强兵而努力的中国人的灵魂。他们虽然失败,却曾为了自己的国家矢忠尽职、浴血奋战。 今天的人们更不应该忘记先人为了富国强兵所做的每一次努力。

  国防大学教授张召忠也认为:“北洋水师曾是中国骄傲的象征,但就是这样一支舰队,却首战失利,全军覆没于黄海,这无疑也是中国近代史上的耻辱。定远、镇远两舰是这支队伍、乃至整个中国海军的图腾,百余年后,这个图腾的碎片在哪里?它们在等待什么?呼唤什么?我觉得,我们应该继续寻找下去。” 北洋水师的英勇作战,不该被历史湮没——当他们的战斗被重新发掘,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英雄魂魄在中国军人身上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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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高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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