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曾：五次前往伊拉克 从战地采访到和平行走

非军事记者的唐师曾在海湾战争爆发前，主动申请去海湾地区采访。此为刊登于1991年-2月3日《人民日报》上的唐师曾戎装工作照。　　新华社记者-黄文摄

2000年11月8日首个“中国记者节”，解海龙、唐师曾、罗京一起登台，代表记者接受崇高荣誉。

作为2008年北京奥运火炬手的唐师曾。　　新华社记者-邢广利摄

　　编者按

　　2000年11月8日首个“中国记者节”，解海龙（希望工程大眼睛）、唐师曾（海湾战争）、罗京（CCTV）一起登台，代表记者接受崇高荣誉。如今，罗京走了，解海龙退了，唐师曾还扛着照相机“一个人在战斗”吗？

　　新华社摄影记者唐师曾，当年被大家戏称为唐老鸭，季羡林生前甚至曾撰文《我要为唐老鸭大唱赞歌》。现在，唐师曾则把自己比喻成一只和平鸭——

　　36岁被“血疑”

　　克林顿夫人希拉里在新出的《亲历历史》第258页写道：“我注意到一个最令人苦恼心碎的问题——那就是海湾战争综合症。1991年沙漠风暴，数千名赴海湾作战的男女军人为各种疾病所苦恼……为此我呼吁对海湾战争综合症全面调查……以防止未来发生类似问题。我还建议比尔（克林顿）任命一个总统顾问委员会检讨这个问题……发放伤残抚恤金给合乎条件、病因不明的海湾退伍军人，指示退伍军人管理局完善对老兵的掩护和监控系统……”

　　我是在36岁时被“再生障碍性贫血”击倒的，此前我强壮得像头大牲口。1998年一个月内，我撅着屁股在北京医院、301医院、北京军区总医院连续三次骨穿、一次活检、一次活体培植……显示特征俱为“再生障碍性贫血”，就是山口百惠《血疑》中的“不治之症”。医生诊断我遭核辐射伤及骨髓，巨幼细胞增多，造血机能不全。我不断变换卧姿，幻想有个林妹妹跳出来让我敲骨吸髓。北大医院、北京医院、协和医院、302医院、301医院、北京军区总医院……最残酷的是，医生说我还能再活4个月。我没领巴格达常驻外国人的“海湾战争赔偿金”，因为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为在咽气之前“其言也善”，我转院到北京军区总医院，只为靠近世界知识出版社，求编辑任幼强学姐，帮我完成《我从战场归来》、《我钻进了金字塔》。

　　五次前往伊拉克

　　从1990年12月到2000年6月，我先后5次去伊拉克，最长的一次住了3个多月。由于对体力过分自信，我把伊拉克能去的地方都跑了一遍，当地人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当地人怎么住，我就怎么住。

　　我看不起那些依赖矿泉水的大爷大奶奶，如果连当地的生活都无法适应，那就干脆别去给世界添乱。就为这个原因，安拉开始惩罚我，首先我的右腿受伤不治，大腿周长右腿比左腿细两寸多。以后发现我的心肺肝胆都与常人不同，1990年可可西里探险造成“右心室肥大，红细胞增多”，所以我整天满脸潮红。301医院让我摘去萎缩的胆囊，人可以没心没肺，就是不能没胆！X光、B超……肝胆相照之后我肝火上升，白血球仅为2600，血小板不足5万，还不到正常人的一半。

　　1992年我在中东当摄影记者时，就被开罗和平医院诊断为“持续紧张压力综合症”，每天吃60毫克的Mirtazapine，这是中东间谍才依赖的精神药物。由于身体透支，我不到30岁就双手发抖，拍出的照片越来越虚，摄影部主任徐佑珠警告我“不要疯掉”。当年的中东总分社领导周泽新见我手臂发抖，反复追问是不是有帕金森氏症……可我当时年轻力壮，除承认自己1988年在秦岭追熊猫右踝骨韧带撕裂，一条腿粗一条腿细之外，结实得赛过金刚。

　　谈铀色变

　　贫铀是铀235的衰变提取物，密度18.7克／立方厘米，是钢的2.5倍，军事上用于摧毁坚固物体。1976年至1979年，美国Aerojet和Honeywell为Ａ－10生产了1000万发30毫米GAU－8航空炮弹，其中47%为贫铀弹芯。1991年海湾战争美军用30毫米GAU－8和120毫米坦克贫铀穿甲弹，把700毫米的穿甲厚度提高到1000毫米。

　　人们之所以谈铀色变，主要是其弹片、碎屑、粉尘和氧化物造成的污染将持续4000至5000年。通过食道、呼吸道进入人体，形成远期内辐射，伤害人的肺、肝、肾，半衰期为71亿年。美军30毫米航炮每秒钟射出16至20千克铀合金，且呈大面积散布。击中目标瞬间高温造成大量贫铀氧化烟尘附着地面，污染食物链和饮用水。我的一位好友就因海湾战争综合症，最终导致家庭悲剧。

　　1998年12月2日新华社巴格达电：到当时为止，多国部队已经在伊拉克投掷发射了700至800吨贫铀弹……由于受到贫铀污染，出现许多奇怪的疾病。大批儿童患血液病，白血球、血小板降低；脱发、流鼻血、记忆力下降、免疫力丧失……

　　2000年9月10日《北京晨报》：法国保护海湾战争受害者利益协会8日致信法国总理若斯潘，目前已有155名参加过海湾战争的老兵不同程度地患上了“海湾战争综合症”，其中55人症状明显……

　　从战地采访到和平行走

　　我一直觉得男人必须身体健康、精神自由，是家庭的顶梁柱。身体衰变不仅令我失去横行世界的工作机会，也由疑神疑鬼到“重度抑郁”。CCTV《实话实说》的海啸、小崔，把我押到昆明云大医院精神科，每天喂我大把的镇静剂……就像《追捕》中的横路敬二——到处都是慢镜头，置身事外，宠辱不惊。

　　出院后，我以私人身份自费重返巴格达，看望和我一样生病的各国弟兄。我的鲁莽受到国际和平人士的欢迎，连萨达姆总统都在我背去的袁熙坤画作上亲笔签名。

　　每次远行，占据我心头的都不是眼前的大好河山，而是远方看不见的父母、多病的前妻和年幼的儿子。我的身体随大吉普上下颠簸，心中充满了对亲人的牵挂、爱和感激……只是我天性急躁、粗鲁而不善表达。

　　20年前我瘦高、苗条、一件红色防寒服，即使三天不吃饭、只要睡上半小时，仍行走如飞。现而今我是近50岁的老男人，生活绝望，妻离子散，一听响动就地卧倒。恶魔般的性格一旦发病，抄起摸到的东西，能把世界砸个稀巴烂。我的病已经给家人带来巨大伤害，由于永无痊愈之日，肯定还会给亲人带来更大麻烦。确实，海湾战争造成的精神伤害使我离群索居，独享神仙、野兽才喜欢的孤独，就像临死的家猫不愿死在自己家里一样。“和平鸭”走遍世界只为传达一个信息，那就是“缔造和平”。

　　唐师曾的三三感言

　　■我择业有三要素：要喜欢，要擅长，要能养活自己。

　　■我工作有三必须：我原创，我自主，我不可替代。

　　■我人生最大的感怀是：记者这个职业可以使自己跟感兴趣的东西一起成长。一个人一生如果一定要有个职业的话，我的选择就是做记者；如果现在让我重新选择的话，我的选择仍然是做记者！

　　作者其人

　　唐师曾，1961年生，江苏无锡人，新华社摄影记者，在大学加入中国共产党。1979年在北京大学学生会接触摄影，1983年创建中国政法大学摄影协会。1986年考入《瞭望》周刊英文版，经郭超人特批以“特殊人才”调入新华社摄影部当传真编辑。

　　1987年论文《对新华社摄影器材的评价》获摄影部主任奖，1988年《建立新华社的闪击采访》蝉联摄影部主任奖，新华社社长穆青亲自支持唐师曾尝试“以无线通讯为基础，军警为依托的‘闪击摄影’”。致使唐师曾出现场速度比警察还快，保持每天发表传真照片数条达5年之久。

　　1987年为法国《巴黎竞赛画报》、Sigma图片社拍摄《沿万里长城步行》，1988年在秦岭拍摄野生大熊猫，1990年可可西里无人区野考4个月……新华社摄影部主任徐佑珠，撰文称唐师曾是《大街上捡来的一个宝》。多次获新华社通报表扬，破格晋升一级工资。

　　1990年海湾战争前夕，独自潜入伊拉克，深入以色列，是辗转交战各方，第一个使用“新华社特拉维夫”、“新华社耶路撒冷”……电头的中国记者。常驻中东后多次进入战区，采访过卡扎菲、穆巴拉克、阿拉法特、拉宾、沙龙、曼德拉、萨达姆……因贫铀弹辐射，罹患“再生障碍性贫血”、“重度抑郁症”，辗转多家医院骨穿检查、治疗。

　　大病后自诩“和平鸭”，离群索居，发明图文交融的“语像”写作，著有《我从战场归来》、《我钻进了金字塔》、《重返巴格达》、《我在美国当农民》、《我第三个愿望》、《我的诺曼底》、《我说》、《一个人的远行》、《黄河的联想》……倡导以人为本，“用科学的眼光，艺术的语言，讲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