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外交的“和平老人”

　　美国外交的“和平老人”

　　见证中美建交，对邓小平印象深刻；调停波黑战争，临终前还惦记着阿富汗时局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 胡婷婷

　　12月13日傍晚，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医院。手术台的灯光黯淡下来，洁白的床单缓缓地遮盖了一位老人的脸庞。3天前，这位身材高大、肩膀宽厚的老人还是笑声爽朗，人们听惯了他无伤大雅的玩笑和火山爆发式的怒吼；3天后，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美国国务院为他降半旗致哀，唁电像雪片般飞向他位于华盛顿的家。这位老人，就是美国负责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事务的特使理查德•霍尔布鲁克。

　　“大动脉破裂，却挺了21个小时。这是个命硬的人。”主刀医生感叹地说。他清晰地记得与这位病人最后的对话。

　　“您需要放松。”

　　“我不能放松，我担心阿富汗和巴基斯坦。”

　　“我们将努力帮您渡过难关。”

　　霍尔布鲁克笑了：“那就看你们的了！我的难关还包括结束阿富汗战争哦。”说完这句话，他就昏迷了过去，再没有醒来。

　　从小就是个外交迷

　　1941年4月24日，纽约诞生了一个男婴，头很小，四肢健壮。父母为他起名叫理查德•霍尔布鲁克。15岁时，父亲死于癌症。霍尔布鲁克一度有些消沉，好友鲁斯特就常邀他去自己家做客。鲁斯特的父亲是时任总统肯尼迪的超级“粉丝”，常对两个孩子重复肯尼迪的名言：“不要问国家能为你们做些什么，而要问你们能为国家做些什么。”这话让霍尔布鲁克终身难忘。

　　1962年，霍尔布鲁克从布朗大学毕业，进了国务院。他有股倔劲，不怕吃苦。次年，他作为美国国际开发署代表被派往越南最穷的地方巴旭银，住在一家商店楼上，每天从水槽汲水洗澡。但他帮村民送水泥，修房顶，盖学校。“我的目标是消除他们对美国的敌意。”霍尔布鲁克一直难忘越南经历，办公室墙上始终挂着一幅在越南拍的黑白照片。

　　1976年夏天，霍尔布鲁克帮助卡特成功竞选总统，次年，他成为美国最年轻的助理国务卿，负责亚太事务。在这个位置上，他见证了举世瞩目的中美建交。

　　难忘邓小平

　　1977年6月，霍尔布鲁克受命参加中美建交秘密谈判，前后谈了两年。在中美建交的一刻，“我手里捧着当晚双方领导人签署的备忘录，感到如释重负——漫长的谈判终于结束了。他们在建交联合公报上签下的那一笔，成就了当今国际舞台上最重要的一对国家间关系。”

　　最让霍尔布鲁克难以忘怀的是邓小平。“他完美地体现了中国处理外交问题的经典模式：原则的坚定和策略的灵活相结合。1978年，邓回归权力中心，为建交谈判带来了转机。我佩服他的远大目光。”1979年，霍尔布鲁克邀请邓小平去时任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布热津斯基家中参加私人晚宴。“邓坐在沙发椅上，向我们描绘了他心中的‘中国梦’，他甚至预想到了教育、科技和贸易领域将会发生的翻天覆地变化。最后，邓说：‘这么美好的图景，我自己可能是没机会看到了。但中国一定会大踏步前进。’”霍尔布鲁克感慨地说：“他脸上平静而真诚的表情深深打动了我，我告诉自己，他是美国人应当交的朋友。”

　　之后的日子里，霍尔布鲁克一直很关心中国。他上百次访华，对中国推动六方会谈、成功举办奥运会等都给予了极高的赞誉。他还曾对八国集团峰会直言不讳：“如果少了中国，你们再谈也是空谈。”

　　臭脾气的大能人

　　作为外交家，霍尔布鲁克满身火药味。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曾说过：“如果他给你打电话，让你做事，你必须说行，因为即便说不行，你最后也得说行。”霍尔布鲁克的朋友说：“跟他说话简直不能称为交谈，他总是在滴水不漏地滔滔不绝。”他的对头说：“如果事事都跟他计较，我早就杀了他！有时候明明他错了，但他根本意识不到。”霍尔布鲁克结过3次婚，前两位妻子都被他气走了。

　　脾气虽然坏，霍尔布鲁克丰富的经验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却吸引着很多年轻人跟随他。他最耀眼的外交成绩是成功调停了波黑战争。

　　1992年，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简称“波黑”）的3个主要民族穆斯林、塞尔维亚及克罗地亚为波黑前途和领土划分等问题大打出手。穆族主张脱离前南独立，建立统一的中央集权国家；克族也主张独立，但希望建立松散的联邦制国家；塞族则坚决反对独立。波黑战争爆发。

　　1995年7月底，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一纸急电，召正在欧洲度假的霍尔布鲁克当前南问题特使。他穿梭奔波 4 个月，成功地把各方拉到谈判桌上。谈判中，“他就像个出色的演员，肢体语言特别多，从不透露底牌，却让对方不知不觉地走进他设计的情境中。”3年后，霍尔布鲁克将这段经历写成书，出版后立刻成为《纽约时报》年度畅销书。

　　忠心耿耿的外交老将

　　有人说，以霍尔布鲁克的才华，他早就该当国务卿。也许是他的臭脾气让他官运不佳，但他并不介意。

　　克林顿执政末期，霍尔布鲁克出任美驻联合国大使，化解了联合国和美国之间的紧张关系。2000年，戈尔与小布什争夺白宫宝座，他出任戈尔竞选团队的最高政策顾问，可惜戈尔败北，霍尔布鲁克也离开了政坛，去给多家投资银行当顾问。

　　2009年，奥巴马胜选，任命希拉里当国务卿。她邀请霍尔布鲁克出山，却惊讶地发现，他“对新工作已经有了详细的规划。”霍尔布鲁克半开玩笑地叫她“老板”，希拉里却强调：“他是我的老师，有一种将整个政府成员凝聚在一起的能力，总能紧盯一个目标。”霍尔布鲁克则夸希拉里“比她丈夫更强硬，更适合规划国家的安全体系。”甚至说，假如希拉里当了总统，他愿意出任国务卿，做“民主党内的基辛格”。

　　倒在岗位上的特使

　　2009年，奥巴马任命霍尔布鲁克为负责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事务的特使。霍尔布鲁克很清醒：“特使是个文雅的称号，可我要面对的不是太平局面。”他在越南时的老上司祝贺他升迁，他回答：“这可比在越南糟糕多了。”这话没有夸大：同年6月23日，他在阿富汗被恐怖分子盯上，乘坐的直升机成为袭击目标，随后又险遭人弹袭击。不过，每一次他都能化险为夷。

　　霍尔布鲁克从没有退缩。他说：“我想像战地记者一样，亲历战争和历史。”“美国已经在阿富汗打了多年，兵越派越多，钱越花越狠，时间越拖越长。我们要重新想一想。”他的想法是给阿富汗更多的援助，帮他们增强军力，发展经济，最终尽早将美军作战部队撤出。

　　而在巴基斯坦，霍尔布鲁克的做法是“交朋友”。他喜欢和当地老百姓说话，还邀请从塔利班控制区逃出的难民共进早餐，听他们讲述各自的遭遇，还不忘强调：“我是你们的朋友，美国会为你们撑腰。”很多人都不禁笑称：“想不到在他野兽般咆哮的外表下，还有一颗仁义之心。”

　　特使任上，他太忙了。他的妻儿说：“根本没法安静地跟他聊上15分钟，他的手机不停地在响。有从巴基斯坦打来的，有从阿富汗打来的，有国务卿的电话，还有联邦调查局的急电……”有时，他也觉得自己老了，年近古稀，该享受天伦之乐了。“奥巴马是我服务的最后一位总统，从他这里卸任，我就可以告老还乡了。”

　　可惜，霍尔布鲁克没有等到颐养天年的那一天。他去世后第三天，奥巴马宣布，美军将在2011年7月开始向阿富汗移交防务。如果这可以看成美军撤离阿富汗的先兆，霍尔布鲁克或许可以含笑九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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