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诉布莱尔的法律解读

郑江涛

　　1月21日，英国前首相布莱尔再度出席伊拉克战争听证会，对英国在2003年伊拉克战争中所扮演的角色及参战合法性等问题接受调查。与美国联手发动伊战，被公认为是1945年以来历届英国政府作出的最有争议的决定，特别是随着179名英国军人的丧生以及战后伊拉克的乱象，英国民间对伊战的反思日渐强烈。有人认为，由于没有合法理由，伊战成为一场大屠杀，因为丧生者无异于被参战者非法谋杀。由此，主张布莱尔犯有战争罪行并敦促政府当局对其予以追诉，成为一些英国民众特别是在战争中罹受丧子之痛者的政治愿望。

　　战争罪“困扰”布莱尔

　　根据纽伦堡规则，侵略罪即反和平罪是指预谋、准备、发动、从事侵略战争或者违反国际条约的战争。在联合国框架下，只有符合以下两项条件时，付诸战争才是合法的：第一，争议各方应当首先采取协商方式解决争议；第二，在没有取得联合国明确授权的情况下，惟有遭到武装攻击时方可诉诸武力。许多人认为，英美联手发动的伊战并不具备上述条件。

　　当时的英国政府也清楚其发动的伊战并不合法。2002年7月，总检察长戈德史密斯勋爵报告布莱尔，发动战争的合法理由只可能有三条：“自卫、人道主义干预或者联合国授权。自卫和人道主义干预的情况并不存在”。而最终，布莱尔和布什在发动战争时，亦没有取得联合国的授权。在战争前夜，英国外交部副法律顾问伊丽莎白·威尔姆舍斯特递交了辞呈，据其后来披露，当时她一再坚持这样的法律建议：没有联合国决议授权的武装入侵是非法行为，而这种大规模非法使用武力将导致侵略罪。

　　在一些法律专家和英国民众眼里，布莱尔犯有战争罪铁证如山。以付诸战争的方式改变执政政府，早已被国际法禁止。根据纽伦堡审判确立的原则，布莱尔与美前总统布什发动的伊战，属于发动侵略战争，是最严重的国际犯罪。前任大法官斯德因勋爵认为，在缺少联合国授权的情况下采取武装入侵是非法战争。前任首席大法官伯明翰勋爵亦认为，没有联合国决议的“荫庇”，伊拉克战争显然构成一起严重违反国际法和法治准则的行动。BBC的一名喜剧演员在节目中公开指责布莱尔“是一名战争罪犯”，事后，竟然没有听众对这一说法表达异议。一个反战组织甚至以戏谑的方式，借用FBI的通缉令格式，在网上通缉“战争罪犯”布莱尔。个别人士甚至建立“逮捕布莱尔”的专门网站，筹募基金并悬赏号召世人，在看到布莱尔时采取“平民自助”的非暴力方式逮捕他。

　　战争罪行之诉几无可能

　　当然，也有人坚定主张布莱尔无罪。理由是：总检察长戈德史密斯勋爵虽然曾在2002年对采取军事行动表示过质疑，但他的最终报告却没有提到这些质疑。布莱尔否认弋德史密斯改变看法是他施压的结果。弋德史密斯也否认布莱尔向自己施加压力。对这个只有两位当事人才能证明的“袖里乾坤”，听证会不大可能搜集到相反的证据。如果当时弋德史密斯对战争合法性问题有难言之隐或者无法形成准确判断，他完全可以选择辞职，这在英国政治中是正常的惯例，但他并没有做出此种选择。除了个别人之外，其他官员都没有辞职。

　　即使布莱尔确实涉嫌构成战争罪行，但通往正义之路上还有两个障碍：首先，启动这一程序的法律机制尚付阙如。根据英国法律体系，立法权属于议会，一项国际公约必须经国内立法程序“转化”，方可真正“激活”成为英国法律。虽然国际刑事法院对侵略罪拥有管辖权，英国政府也签署了《罗马公约》，但英国议会迄今未将《罗马公约》的相关内容“转化”为英国法律。另一个问题可能更为复杂和隐秘。英国执政和在野两党在追诉布莱尔战争罪行问题上都没有诚意，毕竟如果布莱尔受到起诉，将意味着两党都面临被追诉的可能。因为当时两党都支持发动战争。正如一位资深法官在接受《卫报》采访时所言：“他们根本没有问战争是否合法，因为他们根本不想知道答案。”

　　那些寄希望于国际刑事法院或者外国法院审判布莱尔的想法，也可能会归于失望。国际刑事法院行使管辖权的前提是，当事国所属法院不能自主审理案件。国际刑事法院不大可能对英国的司法体系作出如此糟糕的判断。一些国家虽已将侵略罪纳入其国内法，但是它们不大可能愿意在自己的领土上审判外国领导人。最为极端的例子是比利时1993年颁布的《万国管辖权法》。该法律规定，凡涉及战争罪、反人类罪和种族大屠杀罪，不管案件的当事人是否为比利时人，也不管事件发生在哪个国家，比利时法院都拥有管辖权并可以对案件进行审理。但是，迫于英美两国的压力，比利时政府修改了该项法律，并决定将对布什和布莱尔的起诉分别移交给美英司法部门审理，理由是这两国都符合《万国管辖权法》规定的拥有民主司法系统，能够保证诉讼获得适当处理。至于民间悬赏“非暴力逮捕”布莱尔的做法，更多地是像一种政治表达，因为根据英国警察与刑事证据法，公民擅自逮捕布莱尔，显然是一种违法行为，而且民间“逮捕”并不意味着会进入司法程序。

　　政治声誉受损已定成局

　　在法律技术上，布莱尔不大可能被追诉战争罪，但是作为一个政治人物，他将在公众逼问的目光下，陷入无穷无尽的被动。布莱尔在伊战问题上固执而独断的做法，引起了英国法律界和普通民众对于公共民主的担心，也引来对其决策过程的强烈批评，采取如此重大的行动，竟然没有经过足够的制衡。

　　除政治品格外，布莱尔的政治污点还被指责为如下种种：首先，向议会和民众炮制虚假军情。布莱尔在上议院陈述开战理由时说，关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报告是“广泛、详细和权威”的，已有听证会专家指责布莱尔的信口雌黄近乎于撒谎。其次，使英国国家利益屈从于美前总统布什。最终，在制定战后计划时又表现出十足的疏忽。有媒体认为，在历任首相的耻辱中，与布莱尔最堪相比的是1956年苏伊士运河危机，时任首相向上议院作不实之辞，导致21名英军死亡；而伊战则导致了179名英国军人失去生命。

　　可以肯定的是，布莱尔这位英国历史上最年轻的首相，将永远和伊战的痛苦被人们记在一起。在这一阴影下，他竞选欧盟委员会主席的想法，也会因此而主动打消。由于他在价值观上的理念，决定了他难以受到世界特别是伊斯兰国家的欢迎，不可能像某些卸任领导人那样以其影响力在国际协调中继续扮演政治角色，而他的那些环球“演说”之旅，将不时有抗议者如影随形般地相伴。

　　(作者单位：解放军西安政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