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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伦斯•布洛克:不满足是所有痛苦的根源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2011年02月28日09:56

  

Lawrence-Block-Image-1942年,4岁的布洛克
Lawrence-Block-Image-1942年,4岁的布洛克

2011年1月14日,拍摄于北京新星出版社(姜晓明)
2011年1月14日,拍摄于北京新星出版社(姜晓明)

    劳伦斯•布洛克

  不满足是所有痛苦的根源

  布洛克的作品是侦探小说里的阳春白雪,而他笔下的主角,不只是马修、伯尼、凯勒或者谭纳……更是纽约

  本刊记者 刘子超 实习记者 陈小瑾 发自北京

  像列宁的侦探小说家

  美国侦探小说大师劳伦斯•布洛克来到北京,大家都叫他“老布”。

  1月11日一早(这天是“腊八节”),老布带着太太Lynne来到新星出版社。出版社的电梯陈旧,一关门就发出诡异的响动。陪同的工作人员稍显尴尬,老布却很开心,他宣称这符合侦探小说的“气氛”。

  前一天晚上,老布刚从台北飞到北京。在北京逗留的5天里,他要举办3场沙龙(包括一场在北京大学的演讲),并接受密集采访。

  为了应付这些,老布特意在The North Face运动服里套了件西装。他戴着圆形的黑边眼镜,看起来就像是1918年的列宁。

  这天上午是老布相对轻松的“蜜月期”。他和太太坐在出版社顶楼咖啡厅的沙发上,喝着现磨咖啡,享受着冬日的阳光。一些工作人员围上来索要签名,老布放下咖啡,认真地在每一本书上写上对方和自己的名字。

  一位专程从重庆赶来的姑娘突然冲到老布面前,她的激动显而易见。“Tell me it's not a dream!(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她捂住嘴,几乎要哭出来。老布报以慈祥的微笑。姑娘说,她是中国布洛克粉丝团的成员,他们以阿姆斯特朗酒吧(老布书中的一个酒吧)命名,她问老布,这个酒吧是否真实存在。老布说,阿姆斯特朗酒吧的确存在过,当他还喝酒的时候,最喜欢的酒吧就是阿姆斯特朗。酒吧的主人叫吉米•阿姆斯特朗,是他多年的好友,但是9年前去世了。

  年轻时,老布在阿姆斯特朗消磨过大把时光,后来他参加匿名戒酒协会。“我和马修一样一度喝很多酒,”老布说,“但我现在也和马修一样滴酒不沾。”

  “我更喜欢局外人”

  滴酒不沾的布洛克,确实一度喝得很多。

  1959年,布洛克被大学开除,之后的18年里,他结婚、生女、写书、喝酒、居无定所。

  “说我因为喝酒结的婚并不夸张,”布洛克在书中写道,“而说我是喝酒离的婚也不过分。”

  1973年,布洛克结束了第一次婚姻,搬回纽约,住在西58街一间小公寓里。第二年9月,他决定戒烟。此前,他也曾尝试过多次。这一次,他成功了。又过了几个月,他决定戒酒,并且开始长跑。

  他穿着牛仔裤、长袖运动衫和皮鞋,奔跑在纽约街头。

  “看着我这身跑步装扮,人们一定以为我偷了东西,或者杀了人,”布洛克说,“但没有人来阻拦我,这毕竟是纽约,谁管谁呢?”

  布洛克不清楚长跑和写马修•斯卡德的想法出现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系,但一切就是这么自然发生了。

  “经纪人建议我写一个相对严肃的人物,要么是警察,要么是私人侦探。”布洛克说,“我觉得私人侦探更适合我,因为我更喜欢局外人。”

  布洛克把马修想象成一个刚刚失业和离婚的无执照侦探,他的住所被安排在布洛克自己住的街区周围。他让马修常年住在一个小旅馆,而这个旅馆也是布洛克自己一度打算住的。

  他写了一份关于马修系列的计划书,拿给出版商。出版商很感兴趣,于是他一口气写了马修系列的前3本:《父之罪》,《在死亡之中》,《谋杀与创造之时》。

  3本书卖得不错,出版社却意外倒闭。

  “我无话可说,”布洛克说。

  “生命是脆弱的”

  1977年秋天,布洛克开始和一个女人一起生活。

  三年半以后,他们的关系走到尽头。他从他们同居的公寓里搬出来,搬进一个充满霉味的地下室。这时,他再次想到了他的老朋友马修•斯卡德。出版社倒闭以后,他又写过两个关于马修的短故事。他找到他的新东家,说他还想写一本关于马修的书,因为他的脑子里“有很多关于马修的想法”。

  出版商只说了一句最为敷衍了事的话:“那你就写去吧,等你写出来以后,我们看看该怎么办。”

  于是,布洛克写出了《黑暗之刺》。尽管获得了出版机会,但反响并不热烈。他决心写一本更具野心的书,他把这本书命名为《八百万种死法》。

  跟其他侦探故事一样,《八百万种死法》中马修•斯卡德被人雇去解决一个案子。随着越来越错综复杂的案情,调查案子本身成为书的第一主题。

  与此同时,布洛克还希望探讨的是生命的脆弱。

  《八百万种死法》里,布洛克让马修每次打开报纸都能看到几则血腥命案: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又有某个人以某种奇怪的方式死了。这似乎是这个城市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事。

  “当我写这本书时,我住在上曼哈顿地区。每天完成写作后,我就搭乘地铁在纽约转来转去,”布洛克说,“我会买一份报纸在地铁上看,每天的报纸都会报道某个人死亡的消息。于是第二天早晨,我就原封不动地把这种死法安到马修读的那张报纸上。”

  《八百万种死法》以纽约为背景,但它并不是仅仅论述在纽约这个城市生命的脆弱。“实际上,世界上任何一个城市,生命都是脆弱的。”布洛克说。

  从这本书开始,马修•斯卡德还将面对自己是一个酒鬼的事实。他和酒瘾搏斗,在一次次不省人事后,他决定参加“匿名戒酒协会”。这是布洛克的影子,也是马修生活的另一条主线。

  《八百万种死法》取得了巨大成功,不仅读者欢迎,评论界也将夏姆斯奖授予布洛克。布洛克接着写出了《酒店关门之后》,让已经清醒的马修回忆10年前烂醉如泥的生活。尽管这本书同样取得了成功,但布洛克却感到没办法继续写下去。

  “马修已经戒酒,他的生活问题似乎都得到了圆满解决,”布洛克说,“我觉得自己没有办法以正叙的方式写现在的马修了。”

  “不要喝水”

  老布在北京的第一顿午饭就喝了豆汁。这种类似刷锅水的重口味饮料,老布喝得津津有味。“它类似酸奶酪的味道。”老布说。他接着尝试了芥末墩。当大家建议他浅尝辄止时,他却已熟练地用筷子夹起一整块送进了嘴里。“一点都不辣!”他耸耸肩对大家说。

  坐在一旁的Lynne显得毫不惊诧,她说老布能吞下无比滚烫、热辣的食物。“他的胃就像一个火炉子一样。”

  饭后,Lynne打算学一句在她看来非常关键的中文:“请问厕所在哪里?”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把“厕所”两个字念对。她皱着眉问大家,有没有简单一点的说法。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布突然开口:“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他看着妻子淡蓝色的眼睛,“不要喝水。”

  “我必须让角色变老”

  布洛克等待了3年。

  正是在这3年里,他遇上了Lynne,和她结婚。然后,一切在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终于有办法,可以解决马修系列的问题了。

  刚开始写马修之时,布洛克觉得马修的生活将一成不变,比如可能一直是同一个年纪——这在侦探小说界司空见惯。

  “比如阿加莎•克里斯蒂一开始写波洛的时候,波洛就是一个六十多岁刚刚退休的侦探,50年以后,他仍然是一个刚刚退休的、六十多岁的侦探。”布洛克笑起来,“其实你如果想青春永驻的话,无需吃维他命片,也不用抹面霜,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小说里面的人物。”

  评论界宣称,布洛克的创造性意义就在于,他让角色随着作者本人一同变老,经历人生的跌宕,这就增加了小说探究现实意义的可能性。

  “我必须让角色变老,”布洛克说,“每本书里,他仍然要去办一个案子,但是在同时,他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他的人生有何种变化,也是每一本书要关注的重点。”

  在《到坟场的车票》里,马修•斯卡德跟伊莱恩重逢,伊莱恩是布洛克前几本书里曾经出现过的一个角色。

  “马修和她相爱,产生了亲密关系,”布洛克耸耸肩,“然后他又出去乱搞——男人就是这个样子。”

  “时间会证明一切”

  40年过去了。

  今年5月份,布洛克将推出马修系列的第17本小说《一滴烈酒》。跟《酒店关门之后》一样,它也是一个回述的故事,回忆马修1982年、1983年的样子。那是马修刚刚开始戒酒的时候。也就是《八百万种死法》之后,《刀锋之先》之前这段时间。

  “等你们看到这本书,希望你们能够喜欢。”老布说,“至于有没有18本或者19本,我也不知道,我想时间会证明一切。”

  在北京大学的演讲会上,老布说,40年前如果有人告诉他,他人生接下来的40年都要帮一个他不认识的,甚至不存在的人物写传记,他有可能会非常惊讶。

  “以前有一个美国的爵士乐手活到了100岁,他过100岁生日的时候说:‘如果我早知道我会活100岁,年轻的时候就对自己好一点了。’”老布的脸上露出一丝怅惘,“是的,如果我知道我要写这么长时间的马修,也许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会对他好一点。”

  “老布醒了”

  连轴转的采访和沙龙,让七十多岁的老布有点吃不消了。在他和太太的极力“维权”下,他们终于获得了半天时间,可以在北京街头“放风”。老布把目标锁定在了离酒店不远的鼓楼和南锣鼓巷。

  天气很冷,但是老布坚持步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吸引着这位异乡人的目光。1992年老布来过一次北京,那时他觉得北京到处都是自行车。20年来,这座城市的变化显然让他吃惊不小。有人问他,如果写一本马修•斯卡德系列,只不过把背景从纽约改到北京,会有什么变化?老布开玩笑说:“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我想那些的人可能不是被刺死,而是过马路被撞死的。”说这话时,一辆出租车从老布身边呼啸而过。

  一进南锣鼓巷,老布就被街边捏糖人的小贩吸引了。当他得知这些栩栩如生的“雕塑”是用糖捏成时,他显得惊讶不已。在出版社陪同的两位女孩的指引下,老布来到一家礼品店。他选了一对写着“模范姐妹”的卡包,打算送给两个孙女。Lynne则买了一张写着“世界上最体贴的丈夫”的贴纸,送给老布。

  从店里出来,老布又钻进了一家刻章店。他要求店主为他刻一个中国名字的章,上面写“老布”两个字。

  Lynne说,老布非常喜欢他的中文名字。这些天,每天起床,他都会自言自语地说一句:“老布醒了。”

  侦探小说家夫妇牵手走在北京街头。

  众人故意走在后面,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好让他们享受几天里难得的清净。这是北京最冷的一天,但老布兴致很好。不一会儿,就看见老布拉起Lynne的手,轻声给她唱起歌来。

  对话劳伦斯•布洛克

  人物周刊:你觉得中国读者和美国读者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布洛克:呵,这很难说。2005年我第一次去台湾时,中国读者对我作品的接触和了解之深就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这次北京之行又加深了我这方面的感觉。我本以为文化差异会削弱马修•斯卡德和伯尼•罗登巴尔的影响,但事实上,我感觉中国读者对我作品的反应比许多美国读者更强烈。

  人物周刊:能谈谈你的新书《Getting Off》吗?

  布洛克:这本书非常不同于已经在中国出版的我的其他作品。它写的是一个聪明漂亮的女人和男人开房,享受和他们做爱,然后杀了他们,更加享受谋杀过程的故事。性和暴力的描写都非常生动。正因为如此,我将用一个笔名出版这本书,署名将会是吉尔•爱默森。我这么做不是因为我对这部书感到羞耻,只是为了让读者对它有不同的期待。“吉尔•爱默森”是我许多年前用在7本书里的名字,那7本书都有丰富的性爱描写。

  人物周刊:听说在你早期的创作中,经常每年写二十多本书,你是如何做到的?

  布洛克:有几年我确实写了很多书,现在都觉得难以置信。我那时一定有更旺盛的精力!但那些书很多都是模式化的,我没有非常用心,只是匆忙写完。在这之后,我开始写得认真多了。

  人物周刊:这是否也说明,在美国靠写作挣钱是比较艰难的?

  布洛克:是有过感到困难的时候。有时候找不到出版商,有时候写不顺。幸运的是,糟糕的时间总不会持续太久。

  人物周刊:你想过放弃吗?

  布洛克:差不多两年前,我觉得我可能写不了长篇小说了。当然,我不会完全放弃写作,但写小说超过50年,我想我该休息了。我以后可能只写些短故事和杂志文章。但事实上我仍然有写小说的冲动。2011年还将出版我的两本新书——《一滴烈酒》,一部新的马修•斯卡德系列小说,和《Getting Off》。所以我希望我还可以继续写小说,但是未来的事我们从来都无法预料。

  人物周刊:你写了50年,写作的动力是什么?保持高产的秘诀是什么?

  布洛克:弗兰妮•奥康纳说过:“任何从童年一路走来的人,都有足够的素材写作。”我很认同这句话。对我来说,写作的动力有两部分:首先,我需要挣钱糊口,保证充足收入的惟一方式是不断地写更多的书。同时,作为我每天在做的事,写作当然必须满足我内心的需要,不断给我成就感。我刚刚完成了《Getting Off》的最后修改,感觉非常好。至于多产的秘诀,人们总是不相信我所说的,但这的确是真的:我能写完这么多书,是因为我本质上是一个非常懒惰的人,我没有耐心慢慢完成一件事,所以我完成任务总是快速而高效。如果你希望事情能够快速完成,请把它交给一个懒人!

  人物周刊:你感到过影响的焦虑吗?

  布洛克:不经常,也不严重。我觉得作家很难说明确地受到某一个人的影响,这跟爵士乐是不一样的。爵士乐手在刚出道的时候,他会刻意去模仿某一个人,以某某人第二的方式出现。而作家是尽量谋求自己的声音,尽量避免其他人的影响。

  人物周刊:人们对你最大的误解是什么?

  布洛克:这可能是大多数读者对大多数作家犯下的错误——把作家想象成他们书中的角色,认为书中人物的观点和信仰就是作者的观点和信仰。我所有的角色都在我的意识中形成,但没有任何一个是原封不动复制过来的。实际上,他们比我有趣得多!

  人物周刊:对你来说,一个想法如何最后成为一部小说?

  布洛克:我不知道。大多数情况下它是无意识的。

  人物周刊:哪本书你认为在你的职业中具有标志性意义?

  布洛克:从不同角度来看,有几部:1、《睡不着觉的密探》,伊凡•谭纳系列的第一部,因为这是第一部形成我自己语言风格的书;2、《After The Death》(未在中国出版),因为从主题和感情基调上来说,它是马修•斯卡德系列的雏形;3、《八百万种死法》和《酒店关门之后》,在这两本书里,我的写作,乃至马修•斯卡德的形象都达到更为深刻的境界;4、《Random Walk》(未在中国出版),这本书像是自己从笔端流出来的;5、《小城》,它是我很久以来一直想写的大篇幅、多视角的关于纽约这座城市的小说。

  人物周刊:名利对你来说重要吗?

  布洛克:人们买不买我的书,这很重要,因为这是我挣钱糊口的方式。人们是否能享受阅读的过程也很重要,因为这是我写书的原因。所以我的答案是——很重要。但是我非常庆幸,当作家还不至于像电影明星一样,连下馆子吃饭都会被认出来。作家有一种更加私密的名气,这更适合我。

  人物周刊:你是《蓝莓之夜》的编剧,你对王家卫的印象怎样?

  布洛克:我认为他是杰出的电影人,有不同寻常的画面感。他也是一位绅士,和他在一起,总能很轻松地打发时光。

  人物周刊:你的日常生活是怎样的?

  布洛克:起床后,做5分钟的气功,冥想20分钟。早餐吃两个生鸡蛋,然后坐到电脑前。那之后我就不知道什么事情会发生了。

  人物周刊:除了气功,你的生活中有其他中国元素吗?是什么机缘让你接触它们的?

  布洛克:我是在牙买加的一个英国人那里学的气功。回到纽约之后,我又买了一本书,从那以后开始练习气功。在过去的12年中我每天坚持练习。我生活中的其他中国元素只有中国菜。中国菜已经成为我的最爱。纽约是能够吃到正宗中国菜的不多的地方之一。我尤其喜欢那些西方人不会点的菜,例如猪血豆腐拌猪肠子,非常辣。

  人物周刊:我知道你到过一百多个国家旅行,旅行给过你怎样的启发吗?

  布洛克:Lynne和我喜欢到世界各地旅行。这么多年来,我们确实也去了很多地方。每次到一个新的国家,我们都感觉我们和世界的另一部分联系上了。就像我们有一份黑白地图,每到一个地方,就能使地图上的那部分变成彩色的。这些足以补偿机场的烦人琐事和倒时差带来的痛苦。

  人物周刊:最后一个问题,你从自己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布洛克:嗯,我所学到的关于写作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为了让自己高兴而写作才能写得最好。生活方面,《西藏生死书》对于死亡的现代诠释对我影响很大。在《一滴烈酒》中,也有一句对白,我相信是来自于佛陀的教导:“你的不满足是你所有痛苦的根源。”

  

(责任编辑:new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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