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公安局长暗访“天上人间” 称治毒必先治店

　　《瞭望》文章：衡阳打黑启示

　　地方政法部门的体会是，哪里对出现的黑恶势力严厉打击，哪里的社会秩序就会明显好转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陈泽伟

　　黑恶势力违法犯罪依然突出，特别是一些地方黑恶势力滋生发展的土壤和条件仍然存在——这是中央综治委副主任、中央政法委副秘书长、中央综治办主任陈冀平日前接受《瞭望》新闻周刊专访时对打黑形势的清晰研判。他指出，当前形势下，应始终坚持严打方针不动摇，“严厉打击、严密防范黑恶势力犯罪”。

　　本刊记者近期在湖南省衡阳市采访了解到，近两年来，衡阳市共打掉黑社会性质犯罪组织4个，在侦的还有祁东县刘荣生涉黑案。同时在2010年打掉恶势力犯罪团伙36个，破获各类刑事案件650起。

　　当地政法部门认为，衡阳打黑的实践表明，对已经露头的黑恶势力，及时发现、严厉打击，不仅能够形成对违法犯罪活动的强大震慑态势，同时能够立竿见影地优化社会治安状况。“我们的体会是，哪里对出现的黑恶势力严厉打击，哪里的社会秩序就会明显好转，人民群众安全感就会明显增强。”衡阳市公安局局长徐发科说。

　　同时，衡阳市在打黑除恶中摸索出新形势下黑恶犯罪的新特点、新动向，总结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工作经验和方法，也给打黑除恶提供了参考样本。

　　打黑夯实治乱之基

　　“治乱必先治黑，治黑必先治毒，治毒必先治店。”2009年4月，徐发科调任衡阳市公安局。到任不久，他了解到衡阳市一个叫“天上人间”的娱乐场所涉黑涉毒涉黄，群众反映强烈，而且此前市公安局前几任局长也多次组织对该场所查处、打击，但都未能去掉这颗毒瘤。

　　“我暗访‘天上人间’后极度震惊，这个地方贩卖毒品、容留妇女卖淫可以说是明目张胆、明码标价、有恃无恐，其组织成员竟主动邀请我吸食毒品。我当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拿下‘天上人间’，以此作为净化衡阳治安环境的突破口。”徐发科说。

　　2009年10月8日晚，衡阳市公安局调整行动策略，异地用警，调动衡阳县公安局近200名警力，于9日凌晨对“天上人间”进行了突击清查，当场抓获违法嫌疑人132名，并缴获大量新型毒品K粉、摇头丸，枪支弹药等。

　　接着衡阳市公安局从全市抽调60余名精兵强将组成专案组，经过一年多的努力，远赴福建、黑龙江、云南边境等地追捕在逃的骨干成员，夜以继日地开展审讯、调查取证等工作，最终查实了以尹健为首依托“天上人间”娱乐会所黑社会性质组织团伙的全部犯罪事实。2010年12月，衡阳市检察院对以尹健为首的38名组织成员以黑社会性质组织罪以及其他涉案的30余名犯罪嫌疑人正式提起公诉。

　　徐发科说：“打掉‘天上人间’黑社会性质组织后，为我们增添了信心和动力，也拉开了衡阳市打黑除恶的序幕，继而将打黑除恶工作推上了一个高潮。”

　　此后，衡阳市公安局又相继破获以杨丹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以傅剑威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今年1月31日凌晨，衡阳市公安局再次出击。公安机关对在祁东县城关洪桥镇“天宇”娱乐城内为一场纷争进行谈判的两个恶势力团伙实施了全面抓捕，共抓获涉黑恶违法犯罪嫌疑人77人，4位民警在抓捕行动中英勇负伤。目前，此案正在侦办之中，已刑事拘留99人。

　　而在注重强化黑社会性质组织案侦破的同时，衡阳市公安机关对群众反响强烈的恶势力团伙案件也紧盯不放，坚持打早打小，不让其形成气候。一年来，全市共成功打掉各类恶势力团伙36个。

　　徐发科向本刊记者强调，“在办案的同时，我们深挖了一批黑恶势力的‘后台’和‘保护伞’，把打黑除恶与反腐败斗争结合起来，深挖彻查，狠狠打击了黑恶势力的‘保护伞’。例如，尹健黑社会性质组织案，我们就拔掉了两名沦为‘保护伞’的公安负责人，并处分两名被其腐蚀的内部干部。”

　　徐发科说，这些案件的侦破得到了人民群众的拥护和称赞，一批被害人的亲属和人民群众自发地燃放鞭炮，敲锣打鼓送锦旗、匾额、感谢信到公安机关表示问候谢意。正如受害人唐文勇说，杨丹团伙迫使我远走他乡，每天不得不忍受着身体的伤痛和精神的煎熬，如今公安机关终于帮我出了这口恶气，心里比挣了几十万元还高兴。

　　侦破黑恶案件的新挑战

　　由于衡阳的涉黑犯罪与港澳黑帮紧密联系，特别是与香港“湖南帮”的相互渗透，作案的方式不断翻新，逃避打击的伎俩越来越多，加之组织成员众多，犯罪时间跨度大，犯罪案件多，而法律对涉黑案件又提出了新的严格的要求，公安机关侦破此类案件面临的难度日益加大。

　　“对此轮打黑除恶专项斗争侦办案件的综合分析表明，目前，黑恶势力表现出了一些新特点，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组织形态更加严密完整。”负责打黑除恶工作的衡阳市公安局副局长谢先进具体分析道。

　　其一，涉案和组织成员众多是涉黑组织犯罪的显著特点。尹健一案抓获违法犯罪嫌疑人150人，组织成员40余人，杨丹一案抓获违法犯罪嫌疑人80人，组织成员25人，傅剑威一案抓获违法犯罪嫌疑人45人。

　　其二，组织严密，分工明确。如杨丹犯罪团伙，明确杨丹为“公司”董事长，是所有小弟的老大，一切事情他说了算；下设“副总”，协助杨丹管理“公司”的工作；此外，有负责管理公司账务的，有负责公司开设赌场和放高利贷的，有管理内部团伙成员的“执法队”，有带领“公司”所谓的“特别行动队”和“武装队”，负责召集组织人员打架、了难和管理枪支、刀具，还有女性组织成员专门负责以美容美发为幌子招募小姐进行卖淫活动。

　　而尹健犯罪团伙明确分为“内保”和“外保”两部分。“内保”为“天上人间”公司内部的管理层和保安，主要是管理好公司，打着合法的外衣为该组织非法敛财；“外保”为所谓的挂牌“消防员”，即被告人刘飞及其“小弟”，主要是保护“天上人间”公司场所的安全，在外“出台”当保镖收取保护费，并在外打打杀杀，充当打手，为该组织确立强势地位，维护非法权威。

　　其三，规矩众多、管理严格。例如，被告人尹健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有不成文的、被组织成员认可的组织规矩。比如说，“小弟”要绝对服从“大哥”的命令和指挥，有什么事必须向“大哥”汇报，如果不服从指挥，轻则受到处罚，重则踢出组织；做“大哥”的要尽能力去罩着“小弟”，去帮“小弟”，“小弟”有难要想办法找关系摆平；“大哥”要带“小弟”发财，带“小弟”吃喝玩乐时做“大哥”的要埋单，等等。

　　而在杨丹犯罪团伙内部，规矩更为严格：例如，新加入的成员入会需交纳入会费一万元，并跪拜关公、上香，同时在此过程中向其灌输组织要求和规矩；“公司”必须定期组织召开会议，对“公司”的具体工作进行安排和讲评，要求小弟表决心，达到凝聚人心，体现杨丹大哥地位的作用等。

　　“在会议上，杨丹甚至对小弟讲，他是太阳，手下小弟是向日葵，他的阳光照到哪里，手下的头就要朝向哪里。”谢先进介绍说，“杨丹对团伙成员的管理既有威逼又有利诱：凡小弟有红白喜事，公司都向其派送红包一万元；凡是工作不力或违反规矩的，轻则挨骂被皮带抽，重者用香火烫。”

　　涉枪涉毒气焰嚣张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黑恶势力胆大妄为、气焰嚣张，公然无视法律，挑衅党和政府的权威，甚至对抗执法机关。”谢先进继续向本刊记者分析，“其暴力行为突出，犯罪手段残忍，涉枪涉毒涉暴的特征也是十分明显的。”

　　从衡阳市所侦办的案件来看，几个团伙的犯罪手段极为残忍，气焰极为嚣张，都备有充足的枪支弹药和管制刀具。尹健案收缴各类枪支14支，弹药81发，森林之王砍刀23把；杨丹案收缴枪支3支以及大量的砍刀，傅建威案收缴枪支5支，弩弓一把，砍刀数十把；而祁东刘荣生案也当场收缴枪支1支，管铩21把。

　　尹健一案中尹健为保护“天上人间”违法经营，吸收的小弟个个好勇斗狠，其中有一名小弟因为一些小摩擦，即持1支仿六四式手枪顶住对方后脑开枪将其打成植物人，公安机关三次组织对场所检查，都遭到他和他的小弟的暴力袭警。

　　从办理的涉黑涉恶案件来看，毒品已经成为黑恶犯罪分子的洐生物，成为他们不可缺少的“食粮”。衡阳市的“天上人间”娱乐会所，是尹健团伙的巢穴，素有“嗨场”、“毒城”之称，从缴获的公司登记本上可以看出，吸毒人员至少有三十多万人次，毒品在场所的泛滥程度可想而知，光打掉其中一条贩毒线就证实贩卖了27.5公斤K粉。杨丹团伙吸贩毒已成“公司”化，作为“公司”的一项经营业务，“公司”会上还要安排分配贩卖毒品“麻古”的任务。

　　疯狂“吸金”壮大实力

　　谢先进说，这些团伙的另一个显著特点是，有组织地通过违法犯罪活动获取经济利益，敛财手段越来越多，方式多种多样，有的已具有很强的经济实力。他们不顾一切地敛财，一个主要目的就是养活手下小弟，为自己的组织购买枪支弹药、刀具械具，壮大自己的实力，“只有彻底摧毁其经济基础，才能对涉黑团伙有致命的杀伤力”。

　　有关部门负责人指出，当前我国黑恶势力的主要目标是快速攫取经济利益，对象是高利润、管理薄弱的行业、市场。他们靠暴力、威胁等手段垄断经营，迅速实现资本原始积累。

　　例如，尹健犯罪团伙成立后，一方面利用团伙势力保护“天上人间”娱乐场所，大肆从事容留吸毒、组织卖淫、赌博等违法犯罪活动，同时涉足高利贷、矿山开发和铁路工程建设等，获取的巨大非法经济利益，为该组织聚敛了2100余万元资产。

　　傅剑威一案中，查实涉案财物近亿元，非法敛财价值6000余万元。目前专案组已追缴赃款1500余万元，查封房产15处，价值2000余万元。

　　杨丹一伙黑恶势力则在衡阳市珠晖区坐大成势，从事开设赌场、放高利贷、贩卖毒品、敲诈勒索、非法控制家禽和豆角以及砂石市场、强揽工程等违法犯罪活动，通过利用其黑恶势力在衡阳市国宇家禽有限公司控股30%。2005年至今，杨丹从判刑出狱的一无所有，靠放高利贷，月息5%至10%，以及开设赌场，到案发时身家号称过千万。

　　“涉黑组织在积累了一定的经济实力之后，其社会活动能量不断增强，开始谋求政治渗透。这些组织一方面积极寻求‘红色外衣’保护，另一方面编织关系网，极力寻求‘保护伞’的庇护，甚至与党政干部结成利益共同体，对基层政权的侵蚀日益严重。由于保护伞隐藏较深，不但干扰办案，制约打黑民警的工作，更有甚者对打黑民警予以打击报复，严重影响打击的力度，因而深挖打击的难度十分巨大。”谢先进分析指出。

　　例如，杨丹先后两次向酃湖乡胜利村党支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企图混进党的队伍，披上红色外衣，达到以红掩黑的目的。

　　而尹健犯罪团伙则积极拉拢、腐蚀有关政府有关职能部门的工作人员。时任衡阳市石鼓区公安分局分管治安工作的副局长陈小平和分局禁毒大队长贺航国在贿赂引诱之下，沦为尹健一伙的后台保护伞。他们不仅不履行自己的监管职责，还为应付上级和糊弄领导和尹健联合制造假案，甚至在公安部门组织查处行动中为尹健及其组织通风报信，直接导致了多次清查行动失败，致使尹健一伙长期得不到打击、查而不死、处而不严。

　　打黑经验可资借鉴

　　“在打黑除恶的过程中，我们总结了一些工作方法和经验，在深化打黑除恶工作中取得了明显效果。”徐发科说。

　　各级党委政府、上级公安机关的高度重视和支持，是打黑除恶工作成功的保障。摧毁一个涉黑团伙往往要触及保护伞的根基和利益，难免受到各种非议和阻挠，这时党委、政府充当坚强后盾，旗帜鲜明地支持公安机关办案，就显得尤为重要。

　　“在衡阳近两年的打黑中，衡阳市委、市政府和市委政法委主要领导对打黑除恶工作高度重视，听取公安机关的工作汇报，给予坚强的支持和保障。湖南省公安厅的主管负责同志对每起案件的具体进展情况都随时跟进调度，并安排省打黑办的民警到一线参与、督查、指导，及时发现解决问题，确保办案质量。”徐发科说。

　　强有力的打黑专业队伍，是案件办理成功的基础。目前，衡阳市公安局常年扫黑的专业民警有50人，各县市区都相继成立了专业打黑中队，在衡阳这支专业队伍已经超过了150人。并严把打黑民警“进口关”，挑选的都是政治素质高、业务能力强、打黑经验丰富的精兵强将。为提高整体战斗力，该局还采取举办打黑民警培训班的形式，聘请专家、教授和打黑实践经验丰富的办案能手授课，并迅速将学习所得与实际案件侦办结合起来，做到以学带练，以练促学，起到很好效果。

　　前期的线索摸排、潜水经营，是突破涉黑恶案件的关键。全面摸排线索，秘密调查走访所掌握的组织成员结构、违法犯罪线索等，会为涉案人员的集中抓捕以及审讯的全面突破打下坚实基础。比如尹健团伙案中，由于专案组通过长期的经营获取充分的证据，在审讯中迅速打破了其手下骨干和参与者的退路和幻想，其精神意志全面崩溃，彻底缴械。而侦办傅剑威涉黑团伙案时，根据傅剑威“贪”的特点，衡阳市公安局下大力气将其经济基础彻底摧毁，看到自己多年苦心经营，非法聚敛的财物瞬间灰飞烟灭，傅剑威也只有哀叹多行不义、在劫难逃了。针对杨丹团伙组织者杨丹以黑自居，所谓“专”的特点，向其宣明法律释义，通过大量的事实证据，驳斥揭露其包裹在合法公司外衣下的黑恶本质，对号入座，使其无言以对，乖乖就范。

　　采取异地用警、专案专办、统一指挥调度，是办理涉黑恶最有效的途径。谢先进说，“天上人间”涉黑线索呈现后，由于保护伞的通风报信以及该团伙对市区公安机关的反侦查，致使对该娱乐场所的三次查处均无功而返，最终通过异地用警的方式，对该涉黑团伙实现了彻底查处。而集中封闭办案，异地羁押、统一指挥调度，则可以全面杜绝外界干扰，保证从全市各单位抽调出来的打黑民警，完全与原单位工作脱钩，消除杂念，在市局的统一部署指挥下，组成一支强有力的办案队伍，保障专案顺利进行，确保打击到位。

　　运用多警协作、部门配合、形成合力，是彻底摧毁涉黑恶团伙的强有力的手段。衡阳市公安局对打黑的案件已形成了一种有力的长效机制，打黑除恶不是刑侦部门单兵作战，而是多警种联合作战、密切协同配合的系统工程。此外，在市委政法委的统一协调、指挥下，检察、法院提前介入，跟进指导办案形成打黑的合力也是该局的心得之一。

　　而保障有力，是衡阳打黑除恶案件顺利推进的坚实基石。这包括思想保障与经费保障，一方面要让参与打黑的民警真切感受到组织的关心和重视，提高打黑民警政治经济待遇。比如说，参与侦办“天上人间”尹健涉黑团伙案的多名侦查员都得到提拔重用。另一方面，衡阳市公安局为保障专案顺利进行，精心挑选建设了专门用于打黑的专案办案点，湖南省公安厅也下拨专门经费用于该场所的建设，衡阳市财政在经费紧张的情况下想方设法筹措专案资金，保证了工作的顺利开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