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瞭望新闻周刊
痛定思痛,把温州民间借贷危机事件化作民间金融市场改革的动力，并进而实现制度突破，真正化解民间融资的风险根源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郭献文黄深钢沈锡权王仁贵
10月10日，曾被传言为温州最大的“跑路”老板——涉及借贷资金15亿元的信泰集团董事长胡福林，回到温州，并表示将生产自救，重振企业。与此同时，债务危机爆发地温州经过十几天的紧急积极应对，一度恐慌的民间借贷市场逐步趋向稳定，经济混乱局面初步得到控制。据《瞭望》新闻周刊了解，目前，当地政府和监管部门已成功化解三起逃逸企业引发的银企债务危机，涉及19家银行、累计13亿元的银行贷款。
今年以来，由民间借贷引发的中小企业债务危机个案在一些民营经济发达的地区时有爆发。从中央到省、市有关部门对此都给予高度重视，随着一些化解举措的出台和落实，债务危机正逐步得到控制。10月12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研究确定支持小型和微型企业发展的扶持政策，具体提出了六项金融和三项财税政策措施。这也标志温州民间借贷风险的处置，已经从缓解资金流动性转向制度改革和完善阶段。
借贷乱象根源
本刊记者在温州调研时，不少企业家反映，今年经营压力之大、企业利润之薄为历年之最，而恰恰在最困难的时候，银行却未施以援手，反而对不少企业采取歧视性的放贷政策，客观上致使越来越多的企业出现资金周转困境，不得不通过借高利贷维持运转，使企业背上沉重的包袱。
“控制风险是银行考核的首要指标，在当前这种形势下，我们内部精神就是可放（贷款）的少放，可放可不放的坚决不放。”温州当地一家国有商业银行高管说，尽管上级出台了不少要求扶持中小企业的文件，但实际上各家银行的共识却是，“少放贷给民企最多挨口头批评，多了坏账可是要掉官帽子的。”据温州银监分局的调查，到8月份，温州银行业不良资产率0.37％，银行资产质量是全国最好的地区之一。
人民银行温州中心支行行长吴国联说，“CPI都已经达到6%以上了，银行的利率还这么低，如果按照基准利率放给贷款人，贷款人拿到这么低利息的钱，也会去放高利贷。”所以，部分银行就干脆自己来挣这笔利差，要贷款人购买理财产品，收取各种保险费、理财费等等。各种费用加起来，使贷款利率实际上已经达到了一分左右，但是合同写的还是基准利率。
温州市银监分局局长张有荣说，“部分银行是有些违规，但这很难避免。银监局每年都在处理人，罚银行机构的钱。温州局去年罚了200万元，超过省局的数字了。银根这么紧，银行利率高是必然现象。”但也有不少企业主认为，与银行拉抬利率造成的负面效应相比，监管部门的处罚简直就是“象征性”的。
探索“阳光融资”
10月5日、7日、9日，浙江省委、省政府连续召开专题会议，研究部署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和规范民间金融秩序的一揽子方案。本刊记者了解到有四方面具体内容：
一是通过加大信贷资金保障力度、降低中小企业融资成本、实行差异化监管政策、拓展多元化企业融资渠道等措施，切实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问题。本刊记者从浙江省金融办获悉，浙江将对中小企业实行差异化扶持和监管政策，培育适合不同发展程度中小企业生存、发展的良好环境。
二是通过促进民间借贷规范化、支持民间资本参与地方金融改革、加强民间金融监管、加大非法集资打击力度等措施，规范民间金融秩序，严控金融风险。浙江省委省政府提出，浙江将选择在温州等民间融资活跃的地区开展规范民间融资试点，探索民间融资阳光化途径，引导民间资金合法有序地进入融资、创业渠道。同时支持民间资本以入股方式参与地方商业银行、证券公司、保险公司的增资扩股，参与农村信用社改制，以规范的民间金融组织挤压地下非法金融活动的空间，并加大对非法吸收公众存款、集资诈骗等案件查处力度。
三是加快地方金融改革创新，做强一批服务于中小企业的金融机构，尽快研究提出深化温州金融综合改革实验区试点方案。浙江省委省政府将加速推进地方金融机构改革发展，支持已有的12家地方商业银行通过增资扩股、上市融资等方式，使其成为一支服务中小企业的专业银行，加快推进农村合作金融机构改革，建立省农信股权投资平台，加紧在每个地市至少启动一家农村商业银行改革，争取在3年内完成股份制改造。
四是将通过加大财税扶持力度、实行企业缴纳社会保险暂缓或补贴政策、引导企业兼并重组转型升级。抓紧制定出台企业应急转贷专项资金管理办法，设立企业应急转贷专项资金。对暂时经营困难、符合转型升级要求、有市场有前景的小微企业提供税收和贷款优惠，并由省财政出资10亿元建立中小企业再担保基金，主要用于为全省融资性担保机构提供再担保服务。同时鼓励资金链运作困难的企业通过产权兼并、债务重组、承债式重组等方式兼并重组，实现转型升级。
“我们此次的金融帮扶措施，不光要帮助解决中小企业渡过难关”，浙江省银监局局长杨小苹对本刊记者强调，“同时，也着眼长远，按照产业导向，对可转型危困企业进行帮扶，发挥银行信贷的杠杆作用，推动浙江地区的中小企业转型升级。”□
金融班“会诊”民间借贷
文/《瞭望》新闻周刊记者王仁贵 韩勇
温州民间借贷引发的风险持续为社会各界关注。近日，国家行政学院举办的“加强金融体系建设专题研究班”，也将其作为了案例教学的内容。10月13日下午，包括“一行三会”相关司局级干部在内的49名学员分为4组，围绕着“当前我国民间借贷风险的症结与疏解之道”展开了讨论。
由于此次专题研究班学员主要由地方银监局、证监局、保监局等部门负责人和国有重要骨干企业、金融机构领导人组成，因此这也是一个被视为极具实战经验的群体。用国家行政学院经济学教研部教授时红秀的话说，“如果你们都没有办法，那谁才有办法呢？”
与时红秀同为授课教师的国家行政学院经济学教研部教授徐杰甚至提醒学员，以换位思考的方式寻求疏解之道。其中存在的假设是：假如浙江省副省长、温州市委书记陈德荣的活儿现在要你来干，你会怎么做？
学员们的共识是，只要处置得当，温州民间借贷的风险完全可控，“尽管民间借贷在不少省份也比较普遍，但在应对风险的过程中，需要把风险控制在局部，分散解决。”不过，有学员从巩固宏观调控成果的角度提醒，现在正是稳健货币政策执行的关键期，要防止极少数人借助温州民间借贷中的现象，大肆鼓吹调整货币政策的言论，进而影响发展方式转变的大局。
六大原因
对于此次民间借贷风险的原因，中国人民银行金融所副所长孙玉琦在代表小组发言时认为，是多重因素综合造成的结果。
一是企业自身的经营管理出了问题。2010年之前的民间借贷利息，与银行相差不多。出现高利贷化，则是自2010年之后。中国证监会浙江监管局副局长蒋潇华也分析认为，直接原因是企业出了问题，既有自身管理和风险意识方面的问题，也与部分企业的投机行为有关。一些企业将资金投入到了房地产、矿产等非主业乃至投机领域。
二是体制原因。这包括利率市场化有待推进，利率市场上，体制内和体制外不配套；中小企业金融服务机构不完善，中小银行市场准入受限；资本市场发展有待完善。
三是政策性因素。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我国非常规的信贷规模加大了市场的流动性。大量的信贷投放，使得企业的资金充裕。而随着去年下半年以来，国内管控通胀风险目标下，稳健货币政策的实施，一些企业在经营困难急需资金时，却遭遇到了银根收紧的难题。
四是法律法规的缺失和监管的缺位。多位学员认为，民间借贷由来已久，其存在有其合理性，但其中存在的违规、违法行为却没有得到及时的发现和制止，时至今日风险呈现，完全是问题累积的结果。
五是国际市场的影响。由于世界经济受债务危机的影响，国际市场的需求不足，受此影响温州出口导向明显的企业出口订单不足。再加上人民币升值压力下，企业成本的上升等，使得企业的利润较大幅度下降。
六是地域文化的影响。温州投资意识向来较强，长期以来就有民间借贷的传统，随着规模的扩大，再加上投机性的流向，最终走向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境地。
“部分金融机构工作人员参与到了民间借贷中，这就会对金融体系造成一定的风险”，中国银监会上海银监局副巡视员郑敏认为，也需要从银行身上找原因。
应对之策
针对温州民间借贷出现的问题，研究班学员分别从应急之策和长远举措两方面给出了建议。
在应急方面，首先要贯彻落实10月12日国务院常务会议确定的支持小微型企业发展的金融、财税政策。加大对符合国家产业和环保政策、能够吸纳就业的科技、服务和加工业等实体经济的支持力度。
其次，要从维护社会稳定的角度出发，对企业进行分类处置。对于正常运作的企业，可以实行三方共管，而投机性的行为则责任自负。应加强政府引导，给予政策的支持，但不能政府包办。银行贷款以“高利贷”形式进入民间借贷的漏洞必须堵住，不能让国家埋单。
其三，要加强市场监测，整顿金融秩序，采取有效措施遏制高利贷化倾向，依法打击非法集资，妥善处理企业之间担保、企业资金链断裂问题，防止风险蔓延。
其四，针对各种不实信息，当地相关部门应及时给予回应，要善用媒体进行舆论引导，遮遮掩掩的后果，会造成不实甚至虚假信息四处传播。针对市场上“政府将投入稳定资金”等传言，要给予有力回应。事实上，这样做既存在道德上的风险，也不利于长期问题的解决。
从长期来看，则需要拓宽融资渠道，降低中小企业融资成本，让金融机构更好地服务企业发展。在加强监管的情况下，对民间借贷实施疏堵结合的政策，建立监测体系和监管体系，探索民间借贷阳光化、合法化途径。推进《放贷人条例》的实施，引导民间资本走向金融市场。另外，要加快金融体制改革，向利率市场化方向迈进。为进一步加大对中小企业的扶持力度，增强其抗风险的能力，有学员建议，可以由政府牵头，成立中小企业发展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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