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工举报上级被除名 进京上访后关精神病院10年

3月7日，姜和娥在镇江市第四人民医院心理卫生中心的病房中

　　趴在医院精神科病房窗户的铁栏上，姜和娥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飞鸟。“鸟儿还有自由呢，而她10年来像犯人一样被关在医院里，每天被迫吃药。由于常年上访，这位江苏省丹阳市粮食局职工前后3次被关在镇江市第四人民医院精神病科“收治”，累计时间已近10年。

　　将姜和娥送治入院的是她的单位丹阳市粮食局，10年来，丹阳市粮食局一直承担着每年高达数万元的医疗费。

　　今年3月7日，记者在镇江市第四人民医院心理卫生中心精神五科见到姜和娥。每天要服用18片药的她穿着粗布单衣，面色苍白、目光呆滞，精神情况明显欠佳，却对多年的往事记得格外清楚。

　　姜和娥说，她在家中姊妹排行老二，1982年5月，20岁的她接父亲的班，进入丹阳市粮食局司徒粮管所工作。在粮管所工作5年之后，姜和娥的命运遽然转折，由于多次向上级单位

　　丹阳市粮食局实名举报司徒粮管所时任所长张荣金贪污粮食问题，她成了不受欢迎的人。“有一次我还直接闯到时任市粮食局局长许熙和的办公室，当面质问他收没收到我的举报信”。

　　今年3月15日，丹阳市粮食局提供的资料显示，举报确有其事，但“当时市纪委和粮食局两次进行调查核实，没有证据支持张荣金贪污粮食的事实”；1993年4月17日，粮食局相应领

　　导向姜家宣布了“举报不实”的调查结论，并催促姜和娥及时回单位上班。

　　由于不认可这一调查结论，在外反复上访的姜和娥始终未返回单位。

　　1993年5月13日，司徒粮管所对姜和娥作出“予以除名”的决定。理由是自1989年春节后至1993年，姜和娥已连续旷工1231天。

　　对调查结论和自身被处罚不满，自1993年开始，姜和娥开始常驻在北京上访。

　　1997年8月30日，距中共第十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不足半个月，这一天让姜和娥终生难忘刚从北京返回的她次日即被抓走。

　　姜和娥说，她被抓走后直接关进了当地的横塘镇精神病院(当地民政系统的收治机构)。“没给我作任何检查，便直接给我打针，之后我身上好像有很多蚂蚁在爬，难受得昏了过去。醒来时，我已在镇江市第四人民医院精神病科的病房内，不仅出入自由被限制，每天还要被迫吃两粒不知名字的药。”

　　在姜家人的强烈要求下，姜和娥在1997年11

　　月12日被放了出来，此时她已被“药物治疗”了72天。按丹阳市粮食局的说法，出院后，姜和娥一直比较稳定。次年3月17日，司徒粮管所甚至与姜和娥本人签订了一份《关于姜和娥有关问题处理的协议》，内容为粮管所撤销对姜和娥除名的决定，恢复其工龄，针对前几年上访时间补发病假工资，享受医疗保险。此外，姜和娥办理病休，待遇按病假工资现工资的60%执行。可5年后的2002年6月，丹阳市粮食局推进国有粮食购销企业改革，基层粮管所的干部职工统一实施身份置换，以经济补偿的方式与单位解除劳动合同。为此。2002

　　年11月，姜和娥再次到北京上访。其间，她在天安门周边散发传单、打出诉冤条幅，被北京警方控制，后由丹阳市粮食局和公安局派人带回丹阳。

　　姜和娥称，她被从北京带回后直接关在了丹阳市花园大酒店。20天后，她再次被送进镇江市第四人民医院精神病科。

　　2005年9月18日，姜和娥趁医护人员不注意，逃出病房直奔火车站，又一次进京上访。

　　2006年3月全国两会前夕，姜和娥再次被丹阳市粮食局和丹阳市公安局派人带回，并直接送入镇江市第四人民医院精神病科“收治”至今。

　　“关在医院快10年了，想不成精神病都难！”姜家人始终认为姜和娥没有精神病，至少在被关进精神病院之前是健康的，之所以被强行“收治”就是因为息访。

　　但丹阳市粮食局出示的两份鉴定书证明姜和娥患有精神病。第一份是镇江市第四人民医院作出的医学鉴定表，申请鉴定单位是丹阳市信访局，检查结果是未测得幻觉，无内省力，医学鉴定诊断为“偏执性精神病，建议住院治疗”，落款时间为1997年3月20日。第二份是一份司法鉴定书，该鉴定书显示：2002年11月22日，镇江市精神疾病司法鉴定委员会技术鉴定组受丹阳市公安局的委托，在丹阳市花园大酒店对姜和娥进行了鉴定，检查诊断为“未发现幻觉及被

　　动体验，智能、定向好，意志增强”，鉴定结论是“偏执性精神病，反复上访行为受精神病理(被害妄想)的影响，建议住院治疗”。

　　两份鉴定的医生均为收治姜和娥的镇江市第四人民医院医生。

　　丹阳市粮食局副局长毛尔健再三声称，粮食局的做法是出于“关爱与照顾”，而收治病人也是根据丹阳市政府的指示与会议精神。

　　1997年8月1日，丹阳市政府针对姜和娥重复上访事件专门召开协调会，形成一份会议纪要，明确“由于姜和娥患精神病无单独行为能力，其家庭成员为主要监护人，负有法定监护责任”，“如因监护不力，造成姜和娥带病越级上诉的现象再度发生，将依法严肃追究监护人的责

　　任”，“公安局及所在区域派出所必须配合姜的家人做好监护工作，在姜患病期间，必须采取强制措施，送精神病院医治，不得因患病扰乱社会秩序和制造政治事件”。

　　2006年8月3日，丹阳市政府再次召开由粮食局、公安局、信访局等单位参加的专题会议，并印发第二次《会议纪要》，再次强调“一旦发生带病上访，公安局、司徒派出所和所在单位粮食局要采取有力措施，送其至精神病院强行治疗”。

　　毛尔健强调，姜和娥住院期间的所有费用，包括医疗费和伙食费，均由市粮食局支付，前后多达数十万元。而姜本人目前仍属市粮食局职工，编制未变。其住院期间的工资也一直作为专户保存，未被挪用。

　　今年3月7日，记者陪同姜家人找到姜和娥的主治医生包和华，包和华称：“除非她的单位粮食局同意，否则家属一方找谁也接不出来，你告到法院也没用！”当问及姜和娥的病情目前是否达到出院的水平时，对方不愿回答。姜家人索要病历等资料亦被其拒绝。

　　10年里，负责此事的医院、粮食局领导换了多届，当年的司徒粮管所领导也早已易人，只有被关在精神病院的姜和娥不为所动。

　　一方不让出院，一方坚持要出去，事情仍在僵持。而51岁的姜和娥却不再年轻……

　　知名公益律师黄雪涛表示，现实中，因多次重复上访被诊断为“偏执性精神障碍”与“偏执性精神病”的案例较多，作为法律人通常不纠缠于当事人是否有病或诊断是否误诊，而是探讨医疗决策权由谁来行使。

　　黄雪涛认为，医疗决策权，亦称医疗的知情同意权，是人身权利的私权，属于公民(患者)自身拥有的基本权利，但本案的医疗决策权却被单位“代理”了。

　　曾参与过《精神卫生法》立法讨论的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邱鹭风表示，根据我国《民法通则》、《刑法》相应规定，任何公民即便真的患有精神疾病，只要其病情未达到不能自控，不住院治疗会伤及他人及其自身人身、财产安全的，公安机关就无权强制其住院，医疗机构也不得强制收治之。 （据《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