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岁卢绍梅的读书梦,始于匆匆一瞥。那天妈妈带着她打云落寨经过,她看到了一群背着花花绿绿书包的孩子们,她握着母亲的手紧了紧,说:“我也想背书包,我也想上学。” 然而,在“9·7”地震的那一瞬间,学校土垒的小教室倒塌了,卢绍梅、王跃友、吴绍林3个娃娃被埋在了下面,成了这次地震中遇难的学生。
他们的读书梦如此短暂,只持续了三天。
梦想 当那个有绍梅最喜欢的“喜羊羊”图案的小书包递到她的手里时,她抱在怀里整整三天,连睡觉都不撒手。
沿着彝良县角奎镇发达村的崎岖山路跋涉4个小时,才能在高山峻岭间找到那个叫“簸箕”的小寨子。7年前,绍梅就降生在小寨子里。
绍梅是爷爷最疼爱的“女孙孙”,就连两年后弟弟降生,也丝毫未抢走爷爷对她的疼爱。
绍梅最喜欢的事,就是扎进爷爷的怀中,小手往爷爷衣服的里兜里掏:“爷爷,爷爷,还有钱么?”然后掏出零钱就往小卖部冲,去买她最爱吃的方便面。每天晚上,她都要爷爷搂着她,才能安然入睡。
滚着泥巴长大的绍梅,自从见到“背包包的娃娃”后,就不再黏着爷爷掏兜兜了,她黏着大人们要“读书”。对于高山深处的彝族孩子来说,读书,是奢侈的梦想。
簸箕寨居住着22户彝族村民,大部分村民并不会送孩子上学。
离簸箕寨最近的学校是云落寨的云落小学,需要跋涉一个小时的山路。父亲和爷爷都不同意绍梅读书,说她太小了,可以再等几年,“况且学费也是问题”。
绍梅急得直哭,她唯一的支持者只有妈妈安丽兰。这个一字不识的母亲,为了学写孩子的名字,拿着户口本照着“画”了一个月。在她眼里,“卢绍梅”这三个字就像图画一样。
没人可以理解这个母亲是多么渴望孩子能自己写字,她不想绍梅和她一样,只会“画”名字。为了帮孩子圆读书梦,瘦弱的安丽兰挑着土豆走十多公里,在市集上卖了3天土豆,挣了70多元。
40块钱交了学校的保险费,18块钱买了粉红的书包,10块钱买了饭盒,3块钱买了一支铅笔两个本子。当那个有绍梅最喜欢的“喜羊羊”图案的小书包递到她的手里时,她抱在怀里整整三天,连睡觉都不撒手。
和绍梅一起决定上学的还有同寨的王跃友,已经9岁的他,几年前就磨着父母要上学。父亲为了给他凑学费,走了几十公里的山路,去发达村里帮别人盖房子,工作两天才攒出40元钱的保险费和20多元买书包文具的钱。
幸福 第一天放学,绍梅一见母亲,就兴奋地冲过去数给妈妈听,一口气从1数到50,弟弟歪着脑袋听得发呆。
9月4日,绍梅早上5点就醒了,她去敲小哥哥王跃友的家门:“今天要上学啦”。
两家家长早商量好,每天轮流送孩子上学。7点,两个孩子牵着手,在绍梅爸爸的带领下,蹦蹦跳跳地往学校赶。两个孩子既兴奋又害怕,绍梅不停地问:“爸爸,老师会不会喜欢我?”
不到30平米的黄土垒的小房,墙面斑驳,房梁木发黄开裂,墙根爬满绿苔,这就是孩子们的目的地云落小学。在这个生活贫困的小山寨里,教育已匮乏到极致。60多年前,在云落寨村民的坚持下,才建起这个土木结构的小屋,后来翻修过三次,但挡不住房子在风吹雨打下渐渐腐朽。
“因为工资太低,在这里上课的老师差不多半年就会离开,有时候没有老师都无法开课。”村民说,这个学校也只能教小学一年级,孩子们如果想继续读书,需要走更远的路去另一个大寨子上学。
这是开学第一天,22个孩子从各个寨子赶来上学,只有7名来上小学一年级,其余年纪更小的孩子只是来和老师学说“普通话”。那天,绍梅认识了好多新朋友,还有一位从另一个小寨子来上学的小哥哥吴绍林,他的父母都在广州打工,外婆一个人抚养他,每天外婆都会走半个小时的路送他来上学。
22个孩子挤在小教室里,抱着心爱的小书包,排排坐在小板凳上等待着老师。一位矮小瘦弱的男子走了进来,他告诉大家,以后叫他“朱老师”。前三天,朱老师教他们数数,教他们基本的礼貌用语。
傍晚,安丽兰就会搂着绍梅的弟弟坐在村口的木头墩子上等她放学。第一天放学,绍梅一见母亲,就兴奋地冲过去数数给妈妈听,一口气从1数到50,弟弟歪着脑袋听得发呆。
母亲觉得,这三天,是孩子最开心幸福的日子。
灾难 仿佛停滞在地震那一瞬间:王跃友嘴里还含着那口玉米糊,不及下咽;吴绍林半睁着眼睛,微张的嘴巴似乎还想呼喊;卢绍梅的手放在头顶……
9月7日,三个孩子刚刚开始三天的读书梦瞬间湮灭。
那天,绍梅起了大早,因为妈妈给她买了两个新头花。安丽兰给她扎了两个“冲天炮”,扎好后绍梅对着镜子“臭美”了好久。
那天早上,王跃友的母亲给孩子蒸了一大碗玉米糊糊,盛满了那个小饭盒,那是孩子的午饭。她送两个孩子上学,看着两个娃娃手拉手跑进了小教室。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最后一眼。
那天中午,家不远的孩子都已经回家吃饭去了,7个离家远的孩子坐在了食堂的小板凳上。他们拿出父母给准备的小饭盒,里面装着玉米糊糊或煮熟的土豆,开始吃午饭。
地震突然而至。那座土垒的小房子,不堪一击地崩塌了,7个孩子被埋在了土中。
朱老师和十几个村民冲过来,开始徒手挖孩子们。很快,救出了4个,在半米厚的土下面,他们又找到了卢绍梅、王跃友、吴绍林,但3个孩子已没了呼吸。
孩子们的时间仿佛停滞在地震那一瞬间:王跃友嘴里还含着那口玉米糊,不及下咽;吴绍林半睁着眼睛,微张的嘴巴似乎还想呼喊;卢绍梅的手放在头顶,头上是妈妈新买的头花。
死讯传来,哭声惊动了这个小寨子。
爷爷坚持去接绍梅。已经70岁的他拖着迟缓的身体,慢慢地向小学走去。一路上,他的哭喊声响彻了山谷:“女孙孙,爷爷来接你了。”
在云落寨,绍梅和王跃友先被家人接走了,最后离开的是吴绍林。村民看到,外婆将他小小的遗体背上肩头,缓缓地走了。
伤痛 母亲每天傍晚都坐在村口,似乎还在等绍梅放学。她双手紧紧圈着绍梅的弟弟,仿佛他也会突然离去一样。
地震,埋葬了3个孩子,也埋葬了22个娃娃的读书梦。
倒塌教师的墙上,还有老师写的数字,从1到100,整整齐齐排着,朱老师说,他还只教到50;废墟中一个蓝色的“奥特曼”小书包静静地躺着;食堂的地上,一个泼洒的小饭盒里滚出一个沾满了泥土的土豆。
地震让这些小寨子不堪重负。簸箕寨和云落寨一半的土垒房倒塌,没倒的房屋也布满了裂痕。村民只能露宿房外,而救援物资尚未抵达簸箕寨。
“这些小土房,下大雨时泥被洗掉了,也会倒。”村民说,从来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们,如何把房屋建得更坚固。
失去家园又同时失去孩子的家庭几乎崩溃:父亲把王跃友的尸体埋了,在家上面的一个山头上,到处绿油油的,风景很好。家里唯一的男孩子没了,40多岁的父亲失去了生活的希望。他开始喜欢蹲在自己家已经倒塌的房子前面抽烟,想念儿子,那张质朴的脸上,满是悲伤。
失去女孙孙的爷爷像疯了一样,每天都冲进土豆地里,扯出土豆往田埂上猛摔,喊着“女孙孙,你回来,你回来”,他只有这样,才会缓解失去挚爱的孙女的疼痛。
安丽兰哭昏了好多次,不论谁都叫不醒。只有绍梅的弟弟趴在母亲身上拼命喊“妈妈,你回来抱抱我”,她才重新睁开眼睛。
安丽兰知道,绍梅爷爷可能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她了。爷爷每次见她,就会扑过来冲着她大喊:“就是你,让女孙孙去上学,不然她不会死!”
承受着责难的安丽兰,每天傍晚都坐在村口的木头墩子上,似乎还在等绍梅放学。她双手紧紧圈着绍梅的弟弟,仿佛他也会突然离去一样(左上图)。
弟弟还不省事,问:“妈妈,姐姐呢?”母亲的眼泪滴在娃娃的脸上,她说:“姐姐去读书了。要去好长好长的时间……”
本报记者王奕 苏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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