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家欲捐10万助听器受争议：技术过时存伤害

　　捐赠产品被指技术过时、不适合儿童

　　最近，因为一个名为“寻找需要助听器的孩子”的公益活动，打算捐赠10万只助听器的澳大利亚籍华人魏基成突然成了大陆聋儿康复圈最受争议的名字。

　　“我从2003年进入聋儿康复这个行业，还没有见过一个孩子带这种模拟助听器的。”在洪浩猛这些反对者看来，魏基成捐赠的模拟式助听器是早已落伍的产品，只适合老人佩戴。

　　魏基成及这批助听器的制造商吴志贤则告诉记者，选用模拟式助听器主要是出于成本和实际操作的考量——模拟式助听器造价低，并且只需要简单的培训之后就能掌握给孩子的佩戴方法，更适合大规模发放。

　　但诸多接受中国青年报采访的专家都表示，助听器是医疗器械不能随意发放，并且佩戴之前也需要极其专业的测听调节，否则很可能对听力造成伤害。

　　目前，该慈善计划仍在进行中，魏基成表示，他将于12月10日开放捐赠申请网站。

　　寻找孩子的微博

　　当看到那条信息模糊的公益微博时，中国聋人协会听障及家长工作委员会副主任洪浩猛既高兴又有些疑惑：“这么大的项目，怎么完全没听到风声？”

　　事情源于新华社国际新闻即时播报官方微博“新国际”在10月22日当天发布的一条微博：

　　“【微公益：寻找需要助听器的孩子】澳大利亚著名华人慈善家魏基成计划在中国捐助10万只助听器，但魏先生最大的困难在于寻找有需要的孩子。他希望有志愿者帮助将这批助听器派发出去，求助者也可直接给他写信联系。魏基成的电子邮箱是abc2222@abctissue.com。”

　　虽然没有写明任何具体的捐赠程序和细则，但这条包含了“公益”、“求助”的微博先后被宁财神、马伊琍等人转发，转发量达3万多次。

　　和众多转发支持的网友不同，洪浩猛等人觉得这个计划似乎好得有点令人不可思议目前国内儿童使用的数字助听器价格最低也要几千元，2007年，潘石屹捐赠500只助听器就花了100万元，如果数量真的有10万只，意味着这是一个上亿元的大项目。

　　此外，更让洪浩猛们担心的是，魏基成希望直接把助听器发放给孩子。

　　“助听器是医学器具，佩戴前要先根据听力图对儿童进行调音，然后才能用，他让别人直接发信然后寄过去，那怎么调音呢？”洪浩猛满是疑问，“而且这么大的一个项目，我们一开始觉得搞不好有十个亿，但是行业里面没有一点消息。”

　　洪浩猛以中国聋人协会的名义给魏基成留下的联系邮箱发了邮件，“我们希望得知更多的信息，同时表示感谢，提出如果需要帮助，我们会全力支持这个计划”。

　　10月26日，包括洪浩猛在内的很多人都收到了魏基成统一的格式化回复，回复中附带了这次捐赠的助听器的样式图。“我看了第一眼心就一沉，因为那个助听器明显是模拟式的，不适合给语言学习期的儿童用。现在很多的志愿者和家长，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东西基本是2000年左右使用的产品了。”

　　当天晚上，这位2003年因为女儿被查出患有先天性重度耳聋而进入聋儿康复领域，并先后创立了中国聋儿网和中国聋儿家长会的父亲急忙发出微博，质疑这批助听器使用的是“已经淘汰的模拟技术”，市场售价不超200元，会给听障儿童造成极大的潜在伤害。

　　洪浩猛们开始号召大家不要发邮件去索取这种助听器，但发放信息的传播远未停止。

　　11月16日、18日，微博上的“大V”杨锦麟、高晓松分别发布了这条“寻找需要助听器的孩子”的微博，并号召“大家帮忙转发一下”。短短一周后，两人微博的转发量合计就已经突破了10万大关。

　　虽然这之间不乏公益圈人士的质疑之声，但声音明显弱了很多。一位公益圈人士甚至直接以《救救孩子！为了10万孩子的听力！》这样激烈的语句为标题，撰文质疑整个项目。杨锦麟也在18日发布微博申明，捐赠的争议很大，希望魏基成出面做一次说明。但这条微博只有可怜的、不到50的转发量。

　　捐赠的产品被指技术过时

　　第一个联系上魏基成本人的，是听障儿童义工组织咿呀听语义工社社长、网名“莫克gg”的赵山君。

　　赵山君2007年开始进入聋儿康复领域，主要从事人工耳蜗方面的志愿者工作，接触的多是重度听障儿童。他在11月19日曾在微博上发布帖子质疑该项目的产品选择，称模拟式助听器是“极为落后的技术”，“听力学界的共识是不可以给儿童用”。

　　22日，通过澳大利亚的网友帮忙，赵山君终于联系上了魏基成。魏基成在给赵的回信中确认这批捐赠为模拟式助听器，并表示现在的制造商已经“毫不相瞒地分析模拟和数字助听器的差异给我”，他仍然会选择捐赠模拟式助听器。

　　台湾制造商吴志贤告诉记者，这次捐赠的助听器为“双耳耳背式可充电助听器”，具体型号为ZT-S01QC，是模拟式助听器。其在中国大陆的医疗器械注册号为鲁食药监械（准）字2011第2460039号，经查，该注册号的拥有公司为德州三和电器有限公司。

　　模拟式助听器是助听器的早期产品，在2001年前后开始逐渐退出市场。同仁医院主要研究临床听力学的医生张华告诉记者，模拟式助听器现在聋儿康复领域“几乎想找也找不到”。洪浩猛则表示，自己2003年以来，没有见过一个使用模拟式助听器的孩子。

　　目前中国残联的所有聋儿助听器援助项目，也都是选择数字助听器。袁洪伟是中国残联残疾人辅助器中心项目管理处副处长，负责助听器的采购，他告诉记者，现在模拟式助听器在中国只有天津还有少量生产，主要是残联采购后发放给老人使用。

　　模拟式助听器与数码式助听器的主要区别是在对声音的放大处理上。模拟机是对声音进行线性放大，即无区别放大，而数字机则是通过电脑编程，根据使用者的听力情况进行非线性放大和听力补偿，即可以针对性地将需要的小声放大，无用的噪声缩小。因而相比数字机，模拟机经常被诟病为戴上后“震耳朵”。

　　吴志贤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并未回避模拟机的缺点，但他表示聋校的孩子们大多在安静的学校上课，很少会遇到嘈杂的环境。

　　另外，有公益人士对于这批助听器的价格有疑问，在此前一篇地方政府的新闻稿中，魏基成捐赠的助听器价值3200元。当地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个价格是捐助方提供的，具体是谁已经记不清了。而在澳大利亚当地华侨报上列出这款助听器的参考价格为129美元（约合800元人民币）。在台湾，吴志贤的元健听力保健中心中，类似充电式助听器的售价为5800新台币（约合1200元人民币）。

　　吴志贤向记者确认，这批助听器也将由德州三和公司生产，并且将适当改进以更适合儿童使用，造价大约为30～40美元（约180～250元人民币）。

　　“我们不是靠这个赚钱的，都是成本价。”吴志贤说，“魏先生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还能让我从中间动了手脚吗？”

　　捐赠品适合小孩子吗

　　“我完全可以推荐数位（数码）的，我们也有生产啊。”在吴志贤看来，最终选择模拟式助听器主要是基于操作性的考虑——模拟式助听器的佩戴简单，只有音量调节键，简单的培训后就可以掌握如何给儿童佩戴，因而捐赠起来更有操作性。此外，吴也表示，模拟机的造价比较低，因而能够捐给更多需要的人。

　　据了解，在佩戴助听器之前需要对佩戴人进行听力测试，之后验配师根据病人的听力图与病人进行沟通，了解病人的病史和听力需求，之后对助听器进行设置。

　　而吴志贤所谓模拟式助听器的佩戴简单，主要是由于模拟式助听器可以设置的部分较少，大多只有一个音量调节。魏基成在一封邮件中也这样描述这款助听器的使用方法：“我送的助听器用起来很方便，使用者可以自行调整到合适的音量；小孩子要由父母亲协助他慢慢试，音量从小声开始往上调整，直到适合为止。”

　　洪浩猛并不认同这一观点：“模拟助听器看上去简单，但其实想调得好非常难，因为数字的相当于电脑都帮你设定好了，而模拟的就是纯手动。孩子们又不同于成人，他们不能区分清楚听得见跟听得清的区别，往往会偏向于调大声音，这样不专业的调音很可能对听力有损害。”

　　大多数专家也都认同这个看法。专家们认为，孩子不是不可以使用模拟机，但关键是能否做好配套的测听验配环节，而模拟机的验配也绝非简单的对志愿者进行培训就可以。

　　美国听力学博士、台湾振兴医院耳听力师连孟如介绍，在台湾，6岁以下儿童九成以上都用数字机，模拟机水平确实更优化，但模拟式也不是不能用，关键是看后续的验配调音和家庭的付出，“助听器是不能广泛发放，任意领取的。即使调好了，也需要长期跟踪。在台湾，对小孩子建议每三个月重新调音，如果情况稳定可以半年，基本稳定后也可以一年。”

　　一位曾在吴志贤在台湾设立的助听器销售公司元健大和公司咨询业务的顾客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该公司的选配师并不建议给小朋友佩戴类比式助听器（模拟式助听器的台湾译法），但也未必不适合。对方在介绍时反复强调，适用何种助听器必须根据听力检测结果、生活的环境而定。

　　“我不怀疑他的爱心，只是希望捐赠能更专业”

　　在魏基成的捐赠消息刚刚开始流传时，微博名为“horse”的聋儿康复领域志愿者就撰文分析了助听器慈善捐赠项目的注意事项，他认为，一个完整的捐赠项目应该包括“助听器的选择”、“助听器验配”、“语言康复教育”三个方面。

　　洪浩猛则不断地对记者表示，“改变命运”才是助听器捐赠的最主要目标。“我们为什么说聋儿要佩戴助听器？是为了要学习语言，改变十聋九哑的局面，不是说有一个助听器比没有强，模拟式助听器不能实现这个目标。”

　　实际上，魏基成也一直表示，这次捐赠主要是希望帮助聋儿，让他们有机会学习语言。但记者走访了此前魏基成9月曾经到访的北京市启喑实验学校，该校康复部教师徐岩告诉记者，魏基成一行捐赠了700只助听器，其中大约180只被学生领走，其他的流向了聋校教师、毕业生、社区聋人、学生家长亲戚中的聋人等。

　　而约90对学生使用的助听器中，只有一对是6岁以下的孩子在使用，而6岁以下才处于语言学习期。徐岩表示，虽然魏先生希望捐给儿童，但是6岁以下儿童大部分都有数字式的，所以并不是很需要。

　　据统计，2009年，我国6岁以下，含6岁的聋儿大约有13.7万人。针对这一群体，国家层面主要有三个救助项目。

　　其一是人工耳蜗国家项目，将在2011年～2015年为16865名聋儿实施人工耳蜗植入手术。其二是助听器国家项目，计划在2011年～2015年，为18000名贫困聋儿免费配戴助听器，并给予康复训练补助。

　　此外，台塑关系企业暨财团法人、长庚纪念医院董事长王永庆自2005年起向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捐赠人工耳蜗，启动“听力重建 启聪行动”项目，将为14950名受赠者开展术前筛查、植入手术、术后康复安置和康复训练等。捐赠约37亿元。

　　“这些援助的都是最好的设备。”洪浩猛说，一个涉及到几万个孩子的聋儿康复项目，只有交给专业的慈善组织才能完成，这也是他希望与魏取得联系的初衷所在。“要找几万个孩子，这只有通过残联才能完成，残联有所有登记在册的聋儿联系方式，假如跟我们这些民间组织合作，我们就可以去残联申请这些数据库，然后操作这个事情。”“如果像现在这样捐，只能说是浪费资源。我不怀疑他的爱心，只是希望捐赠能更专业。”

　　捐赠计划不再只针对孩子

　　捐赠助听器是魏基成2012年开始的新项目。

　　魏基成在回复中国青年报记者的邮件中表示：“近年来有感于听障人士尤其是听障孩童因为听力障碍而无法正常说话，进而丧失就学及就业的机会，也因此无法摆脱弱势的宿命，为了帮助这些听障者我已经花费以及即将花费巨资购买充电式助听器，并成立‘ABC Tissue天籁列车’，专职管理免费并且无条件赠送给听障者助听器一事。”

　　魏基成是澳大利亚ABC家用纸业有限公司总裁，1985年由香港移民澳大利亚悉尼定居，热心公益，曾多次向国内捐赠物资。这位祖籍广东揭阳的澳大利亚籍华人在回复中国青年报记者的邮件中表示，自己“非常忙”，助听器的联系邮箱“每天收到1000～3000封邮件”。

　　魏基成介入残疾人康复事业可以追溯到2002年。从当年起，魏开始多次捐助由澳大利亚华人组织的“中国光明行”活动，救助白内障患者。2009年，魏基成更是成立了专门的慈善机构“ABC Tissue光明列车”，负责白内障患者的救助。

　　今年9月初，魏基成夫妇及台湾制造商吴志贤及吴的员工、听力师林嵩岳一行用一周的时间，走访了湖南、北京的多个聋校，给孩子调音并赠送助听器。魏告诉记者：“看到的情景让我很伤心，有的学校三四十个孩子只有四五个助听器，你知道他们怎么用吗？轮着用。”

　　魏基成表示，这一次行程送出了大约3万个助听器，而回到澳大利亚之后，他就开始筹划10万助听器捐赠计划。

　　实际上，10万只助听器是魏基成自己捐赠的数目，魏表示，在此之外，他的朋友们还捐赠了大约2万只助听器。如果不够，魏表示还可以考虑继续追加捐赠数量。

　　面对目前的争议，魏基成和吴志贤开始修正计划。

　　在给记者发来的最新计划中，魏基成表示，“ABC Tissue天籁列车”将在2012年12月10日开放捐赠申请网站，届时，申请人需要上传身份证、残疾人证和听力图，他们将在看过申请人的听力图之后，才会决定是否发放助听器。

　　同时，虽然捐赠的主要目标是孩子，但网站开放后各年龄段人士都可参与申请。

　　在吴志贤的计划中，为了寻找更多听障儿童，他们会招募一些义工，培训可能通过网络来进行，将来的捐赠网站首页会声明赠品为模拟式助听器，会详细告知优缺点等注意事项，还会“以文字及影片（光盘）来说明如何调机及使用”。

　　魏基成表示，他要用有限的资源去帮助最需要的人，他也会注意设定使用者的条件，“最重要的是如何将调机技巧教会使用者或义工。”

　　此外，吴志贤还修改了这款助听器的设计，新的助听器需使用包装内附带的调整棒才能调整音量，因此小孩的调音须由年长者协助进行，避免儿童将音量开得过大造成不适。

　　但洪浩猛并不看好这些改变：“谁来审核呢？网络培训一下，义工就能看懂听力图给聋儿提供佩戴的意见？如果这样，那中国的聋儿康复领域根本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