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之伤
1月9日,事故调查组认定火灾起火原因系宅内儿童玩火所致
文 | 何弛
1月6日深夜,半昏迷的袁厉害逐渐恢复清醒,她喝了一碗粥,很晚才入睡。次日一早,她拖着病体到乡下接回了自己收养的最后一名婴儿,她原本想亲自将孩子送往开封福利院,但终因身体不适,不得不由他人代劳。
在媒体面前,袁厉害流着泪说: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以后要把低保也还给政府,不再收养孩子。
两天前的那个早晨,一场火灾突然降临,袁厉害收养的孩子,7死1伤。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发生火灾时,袁厉害正送几个大一点的小孩去学校。据袁厉害回忆,“失火的时候,家里没大人。我六点多起床,送孩子上学,然后顺道在外面办点事。我的保姆早上给孩子做好饭,吃完又去医院打工了。我在外面接到闺女电话,说着火了。我就赶紧往回跑。进门的时候,闺女、女婿还有好多邻居,都在那救火呢。我看着火是先在大厅里面着起来的。”
被烧死的都是岁数不大的孩子,稍大点的五孩,爬到了2楼,估计是因浓烟窒息而死。“那个最大的孩子,刚治好了疝气,没想到就这么在火场里丢了命。”袁厉害的小儿子杜鸣接受《山东商报》采访时说。
失火现场是一幢两层高的建筑,位于兰考县人民医院后面,据说是袁厉害从该院院长手中所租。火灾过后,目之所及,一片焦黑,门窗被烧得只剩下轮廓,除了一台残破的电扇,地上几乎没有能够辨认出来的物件。
袁厉害收养的孤儿袁松今年已经20岁。火灾发生后,他最先接到了袁厉害女儿的求救电话,便立即赶到现场。“当时消防队还没到,我看到有一个地方还可以进去,就快速进去,抱了小十出来。”
袁松在接受《法制晚报》采访时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把小十抱出来后,还想再进去,但进去的地方已经着起火来了。屋子里木质的东西一旦着起来,就很难灭了。”据袁松介绍,厨房和孩子住的地方是隔开的,孩子住的地方也没有煤球和炭之类取暖的东西。记者问他:“这么冷的天,不取暖不冷吗?”“不冷,他们那屋暖和得很。人多就很暖和。”袁松说。
袁松救出的小十是火灾中唯一幸存的孩子,目前仍在重症监护室抢救。
据河南兰考县民政局原局长杨佩民介绍,袁厉害共收养有34名弃婴,与其共同生活的有18名。事故发生时,18名弃婴中有6名在上小学,2名上培训班,2名被人抱出去玩了,剩下8名在袁厉害家中遇到火灾,其中有7名遇难。他们最大的5岁,小的才7个月。他们是五孩、小雨、扎根、傻妮、小哑巴和两个没有名字的男婴。
1月9日,事故调查组认定火灾起火原因系宅内儿童玩火所致。
20多年收养的孩子超过百个
现年48岁的袁厉害在兰考非常有名。
她的原名叫袁凤英,兄弟姐妹共5人,她排行第二。8岁,小学一年级还没念完,她就开始和爷爷一起在医院门口卖大碗茶,后来摆摊卖油条、胡辣汤、烧饼、磨油,并在医院兼职勤杂工。
袁厉害的妹妹袁红英在接受《新闻晨报》采访时说,袁厉害的丈夫杜灵彪以前是军人,转业后夫妻俩曾开过饭店,但生意不好,之后袁厉害开始了其在医院门口的摆摊生涯。1989年时,他们已有了3个孩子,大女儿杜鹃、二儿子杜鹏、小儿子杜鸣。杜鸣出生没几个月就被送往老家河北邢台,交由他伯伯和婶子养育,直到12岁时才回来。正是从那年起,袁厉害开始收养弃婴。
“我们住在医院门口的窝棚里,有一次母亲在医院门口遇到一个弃婴,小女孩嘴上有个豁,母亲心一软就抱了回来。”杜鹃回忆道,这个女婴取名盼乐,是袁厉害最早收养的孩子之一。谈起盼乐,杜鹃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我们和她都挺亲的,没觉得她有病。”杜鹃说,盼乐成年后到河北生活,每逢过年还会回来和他们一家人团聚。
在收养盼乐后,袁厉害继续领被遗弃的孩子回家。作为医院的兼职勤杂工,袁厉害有一次从产科病房抱出一个“死婴”,医院给她20元让她“处理”一下,但走着走着,孩子突然在她怀里“哇”地叫了一声。“孩子根本没死,袁厉害不忍心丢弃,就抱回来了。”袁厉害的一位好友说。
袁厉害收养弃婴的事在兰考县传开了,更多的人送弃婴上门,甚至出现了把婴儿放在门口、一敲门就跑的情形。就这样,20多年的时间里,袁厉害陆续收养的孩子超过百个,大的工作结婚离开了,小的还在身边,这些孩子都称呼袁厉害为“妈妈”。
“姥姥、父亲为了孩子的事情一直和妈妈吵架。”杜鹏说,小时候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家里已经有孩子了,母亲还要不断地往家里接孩子。小儿子杜鸣也对母亲的行为有怨言。“她很少管我,我也很少叫她妈。说实话,她对我们几个真没上过心。”
虽有怨言,但家人也被袁厉害的善举感动,开始支持她。“那年冬天的一天,我记得下着大雪,我和妈妈一起回家,就在医院门口的积雪里看到一个弃婴。”杜鹏说,孩子被布包裹着,母亲把孩子抱起来带回家。“那时我在一旁看着,第一次感到那婴儿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如果没我妈妈,他可能就活活被冻死了。从那天起,我理解了母亲的心,也就不怪她了。”
就在火灾发生前,即使是与袁厉害分居的丈夫杜灵彪也帮她养育着一个男孩。
她曾想办一个孤儿院
在这场火灾发生之前,袁厉害和她的孩子们是这样生活的。
每天早上7点,体型健硕的袁厉害走进一条胡同,脚步急促。推开家门,穿过小院走进客厅,沿着旋转的楼梯爬上二楼,她停下脚步开始喊,“园园、明辉。”屋门打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狭小的空间摆放着一张上下铺,挤着四个光着上身的男孩和两个穿着睡衣的女孩。他们从脏兮兮的被子里坐直身体。
袁厉害捉住孩子的胳膊,像清点货物一样拽到跟前。“这是‘豁妮’,这是‘白头’。”“豁妮”是一个兔唇女孩,“白头”是一个白化病男孩。她以各自的生理缺陷呼唤他们。“有人生没人养,是我把他们养大了。”袁厉害用自己的方式养活弃婴,孩子们的性格像她一样泼辣好斗。
被收养的孩子大部分是身患残疾的弃婴,袁厉害曾表示,因为她无力雇请到专业的护理人员,又缺乏营养,孩子的死亡率几乎已达到了30%。
袁厉害在兰考县人民医院附近摆小摊,只能保障孩子们最低生活条件。她把收养的孩子分类管理:那些经免费治疗康复了的孩子会留在家中;身患疑难病症康复无望的孩子,则住在郊区花圃;更小的婴孩则花钱雇人或让家人代养。
《京华时报》报道称,居住在郊区废弃花圃中的孩子们,穿的衣服都是别人捐助或直接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孩子大了衣服就接力给更小的孩子,烂了就补补。媒体拍摄下来孩子们的生活场景,让人不忍直视:脏衣服如山般堆砌成山,孩子们穿着脏得看不出本色的衣服在其间玩耍,更小的孩子裸着瘦骨嶙峋的身子,睡在草垫子和脏被褥铺就的床上。他们的食物,通常只是一点素菜就着馒头。
离袁厉害家不远,有一个澡堂叫四合温泉,走路也不到10分钟,该澡堂的总经理齐辉对于袁厉害带着孩子们来洗澡的情形印象深刻。他来四合温泉的两年时间里,袁厉害每周至少带孩子洗一次澡。
“每周至少1次,有时候1周两次。为此,她还办了一张500次的洗澡卡。”齐辉说。记者了解到,四合温泉一张澡票的价格是5元,为了照顾袁厉害,这家澡堂给袁厉害办的500次洗澡卡平均下来每张只有两元。“其他情况不知道,但袁厉害对孩子是真好,发自内心的好。”齐辉说。
在当地,袁厉害是家喻户晓的好人,很多人会主动上门帮助她。社会上的爱心捐赠成为她的一部分经济来源。好名声也给她带来了好生意。袁厉害曾对媒体表示,“县里有三条路都是我带领修的,弄生意人家也相信我,别人要5000元,我只要3000元,总还是能挣点钱养活孩子”。
2011年,袁厉害曾对媒体表示,自己想办一个孤儿院。
“如果我真是卖小孩逮住了把我枪毙”
在悲剧发生之前,袁厉害就是一个备受关注的争议人物。
有媒体报道她时,称其“软心肠”,叫她“爱心妈妈”,但也有人质疑她以收养孩子为名弄钱,将一些弃婴卖给别人牟利。
2010年,一个来自郑州的阳光义工志愿者组织举报了袁厉害的行为。这个组织的负责人王秦朗称,袁厉害把一些心脏和兔唇修补手术成功的弃婴,卖给别人牟利。“如此简陋的环境,孩子们如何能够成长?拿孩子进行交易,民政部门为何不管?”一时间,质疑声四起。
河南省民政厅经过调查,认为袁厉害“非法收养”,但兰考当地并没有采取其他实质性行动去改善孩子们的生存环境。《现代快报》报道,兰考县民政局社救股股长冯杰曾说,造成袁厉害收养弃婴越来越多直至无法控制的真正原因是,兰考没有福利院。为什么兰考不修建属于自己的孤儿院?冯杰的回答是,很有必要,但尚不在县城发展的优先考虑计划之列。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的做法是合情合理但不合法,也不符合低保的条件。”兰考县民政部门一负责人称。民政局原副局长李美姣也曾表示,县民政局和城关镇政府一直把袁厉害作为重点救助对象,一直在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们。“但因为袁厉害收养的孩子太多,没法保障孩子们的成长,2010年,民政部门已明确告知她,不让再收养弃婴,也向社会声明,希望将孤儿送到民政部门,由民政部门来安排。”
“袁厉害不缺钱,搞房地产、包揽公路、替人讨债??这些活她都干。”据供职兰考县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称,袁厉害借弃儿“伸手”向政府提条件,稍有不从,她便带着一群残疾孩子去办公室闹腾,甚至让孩子在办公室拉屎撒尿,折腾得大家都怕她。
在当地民众心目中,袁厉害是一个“能人”。村民称她每年都会将捡来的一些孩子送人,然后向领养人收取一定的“抚养费”,称是“奶粉钱”。袁厉害对此表示无奈。《京华时报》报道,她曾对媒体说,20个孩子上了户口,都挂到她的名下,每个孩子都能享受低保,每人每月可以领到70元钱;她也承认会把一些康复的孩子“送给”需要孩子的人家,并“保证今后不再送了”。
这次袁松又看到网上对袁厉害的质疑,他既伤心又愤慨,“说我妈骗保的人算算,民政局说给了20个孩子低保,每个孩子七八十,怎么算下来也不够两千吧?这能养几个孩子?”
在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袁厉害也表示,“如果我真是‘卖小孩’,逮住了把我枪毙。还有说我骗低保啥的,我说你们谁要养活得比我好,我就把孩子给你。以前把孩子送人收养,我都不要他们的钱。”
6名责任人被停职检查
1月5日,兰考县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开回应兰考县民办收养所发生大火事件。该县副县长吴长胜介绍,鉴于袁厉害的实际经济能力以及孩子的生存需要,此前兰考县民政部门先后为其家庭的20人办理了低保,公安部门也给一些孩子办理了户籍手续,但这些举措是不符合规定的。“造成目前这种局面,与有关部门监管不力、有意放松监管有直接关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正是我们工作的漏洞。”
吴长胜承诺,2013年将建成兰考县社会福利中心,确保不再出现弃婴无处收养的情况。前不久,兰考县的福利中心项目获得了国家批准,数百万元拨款即将到位。
8日,兰考县民政局局长杨佩民,民政局党组副书记李美姣,民政局副主任科员、社救股股长冯俊杰,兰考县城关镇党委副书记、镇长金卫东,城关镇党委委员、副镇长张建议,城关镇民政所所长耿彩虹等6名责任人被停职检查。
针对袁厉害收养弃婴事件,《人民日报》发文《假如焦裕禄遇到袁厉害》。文章称,假如焦裕禄遇到袁厉害,对她的爱心善行可能赞许,但或许更会反思:如果一个并不宽裕的家庭能收养100多个弃婴和孤儿,为何社会管理者承担不起抚养的责任?默许与放手的背后,是对政策上有风险“灰色地带”的放任,某种程度也折射出相关部门法律意识的淡薄。
但问题是,如果没有这场火灾,那些被遗弃的孩子何时才能被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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